两人在周围转啊转,手机一直握在手上,不觉手心已经出了汗,麦柯心里似乎压着一块石头,压得他神经紧绷,压得他迫不及待想喘口气,可是空气很干燥,每吸一口气嘴巴都会干一分。这几个月,他有时候在现实中寻找水仙,有时候在回忆中寻找水仙,现在他终于决定不肯放弃,拿着相机疯了似的寻找。他用镜头看那些远处的地方,,定格在行人的脸上,拉近看清他们的脸,每在人群中看见一点绿色他都会拉近了仔细地看。每一次着急之后便是失望。那些脸都一样,喜笑颜开,快乐得让麦柯有些羡慕。一瞬间那些和水仙相隔很多年的画面被压缩,一幕幕如瓢泼大雨打在眼帘,一闭眼更加清楚了。
他跑到高处,站在台阶上,站在凳子上,踮起脚尖搜索着,他知道,如果他找到了他会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相信感性的决定,他会倍加珍惜;如果找不到,水仙对他来说真的就只存在于回忆里,她会逐渐从他的水中央沉下去,被一层一层的浪淹没,他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她,无论是在以前还是以后。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穿过人群中拉着她的手,说句和我回去吧,把她从那些死灰色的泥淖里拉出来,从浑浊厚重的乌云里拉出来,从她不幸的过去中拉回来,带她洗尽铅华,走进一个安全且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像他讲的那只企鹅。
麦柯又找了一圈,走出了人群,有些失望,可能他和水仙的缘分已经尽了,彼此就算擦肩而过也是看的两个不同的方向;可能水仙也看见了他,只是走了;可能以后他只能在回忆里想起水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放弃这段几番周折的爱情,放弃从希望到绝望的苦循环。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周广打电话,麦柯的手机正在通话中,他想周广多半也在给他打电话,便只拿着相机随便拍拍。
“走了!”吵杂的街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一个藏着期待藏着喜悦的声音,这声音不算好听,甚至有些清脆,但清清楚楚近在耳旁,麦柯不由得诧异,跟产生了错觉一样,可慢慢地镜头里的确出现了一个面孔,这个面孔的嘴角有那么一抹笑,那一抹笑还是那么好看,弯弯的,像月初的月亮那一绺渐隐的圆弧,里面充满了五味杂陈感情,更多的是深情。麦柯不敢取下相机,他怕她又只是一闪而过,他不停地按着快门,后来干脆连拍了,照出了她的每一丝表情。她在镜头里,像初见的那朵水仙花,有被折断后的花容失色;像初见时的她,那笑如一朵水仙的绽放。
终于,面前的这个人变得真实立体,这是他深爱的水仙啊,他放下相机,抱住了水仙。
水仙吻了他,水仙吻他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她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在告别过去,她希望如此。她很感动,她的眼泪要眼眶里转了好几圈,终于被她的深呼吸止住了,麦柯对他的爱和杨志的爱不一样,因为她的父亲,杨志爱他有功利性的一面,而麦柯只是简单地爱着她,没有任何计较。
麦柯说:“高中我放手了,这次我不会,我会紧紧地拽住你的手。”
“恩。”水仙微笑着说,脸上有想哭的感动,有想笑的喜悦。
水仙挽着麦柯的手臂走着,麦柯再没有问那天水仙走的事,水仙也没说,他俩彼此享受着没隔多少天的相聚,但更像是久别后的重逢。
麦柯带着不相信的语气问:“你……说这是不是叫缘分?”
“叫他乡遇故知吧!”
“对,他乡遇故知,说得真好,那洞房花烛夜呢?”谁知麦柯话风斗转。
“什么意思?”
“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麦柯想了想,指着旁边烤的羊肉串,“就是羊肉串挺好吃的,吃两串吗?”
“今天都快吃撑了,明天吧!”
一路上水仙隐约有点矛盾,她问;“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
“不过没事儿,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大男人从来不磨叽。”他虽然这么说,可还是看出了水仙心里的犹豫,他有些担心。
“走,回去了。”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水仙问躺在旁边的麦柯:“我饿了,出去吃点什么好不好?”
“走啊!”两人穿上了衣服,麦柯内心有一层涟漪。
十点多钟的街上仍然亮堂堂的,太阳刚从地平线上落下去。
“离家很远吗?这都有时差了,”水仙望着西边的火烧云,露出一切美好的神情,“真美,和我们那儿差别太大了。山城的太阳总是从高楼上或者山上落下去,白天总是很短暂,很多人早早地就开始了糜烂的夜生活。”
“没了山,没了对照,西边的云看起来也特别低了。”
“恩,那儿有家店,走。”水仙拉着麦柯到了旁边的一家维族人开的店,门楣上木质的镂空的花纹之间夹着彩色的玻璃,那花纹和中国结很像。烤肉的维族人戴着一个白色的帽子,茶色的脸上沟壑纵横。他正在烤着羊肉串,旁边有馕、烤包子,戴着橘色头巾的老板娘正在帮着打杂。
“老板,要一个馕、一份架子肉、二十串烤肉。”
“可以啊,这么熟,做过攻略的吧!”水仙转头对老板说:“老板,放辣点!有啤酒吗?先拿五瓶吧!”
“别喝多了,明天还要出去玩儿呢。”麦柯担心地说道。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两人一口肉一口酒,如墨的夜幕慢慢降落,昏黄的灯泡看起来亮了些许,下面的人影早已没先前那么直了。
水仙说:“来,干,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说着说着水仙眼泪唰唰地就流出来了。
“怎么了?”
“喝你的酒。”
麦柯看着旁边一圈的空啤酒瓶,瓶壁上还残留着许多泡沫,他在想如果这些泡沫像水仙痛苦的回忆就好了,不一会儿就散开了。他看见水仙脸上已经有了酡红,劝阻道:“要不回去了?”
“别管我,你以前不说喝酒叫上你吗?我叫了,你喝还是不喝。”水仙举杯,麦柯只得干了。
水仙没喝多少就趴下了。麦柯结了帐背着水仙走着,夕阳在他们背后,还有一小半露在地平线以上,水仙趴在麦柯背上说:“你看,我们俩的影子,像不像两根竹竿串着一坨肉?就这样,走慢点,我们慢慢摇回去。”
“你把手伸长就像两根竹竿抬着一个人了。”
“还真是的。”水仙闭起了眼睛,说,“其实吧,我一个人也过得挺好的,如果你之前就知道我的情况,你还会……”
“打住!”
“唉!不是我说你,你大可不必来找……”
“叫你别说了就别说了,你说话一用力就更重了,再说我就把你扔下去。”麦柯大声但含着温柔地吼道。
却不知水仙也越来越大声地说“可是麦柯,我不是你的仙子了,我有孩子,我有病,你也有病吗,你真的很像个傻子,你知道我要是你我会怎么说吗?我会说,水仙,我已经把你忘了,我俩再没有任何瓜葛了,你快走吧!”水仙说得几乎声嘶力竭。
“可是我他妈忘不了啊!”麦柯说。然后水仙陷入了沉默,两个人都默默有些伤感,麦柯的背上湿了一些,干燥凉爽的风一会儿就吹干了。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其实水仙说的麦柯何尝不懂,他知道得越深,有时候就像傍晚前湖里的水,越深意味着越冷,越寂静。还不如简单点,要么顺应天意,要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二天麦柯醒来时水仙已经不见了,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一条鱼,遇见你之前,那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深渊,没有光,只能凭感觉游,之前我游得很快,越游越快,越游越快,直到撞到珊瑚上、带刺的水草上、礁石上,撞得遍体鳞伤,后来游慢了神经又太麻木。直到遇见了你,像遇见了一条发光的鱼,带着我看珊瑚看水草看动物,看瀑布看晚霞,我突然觉得我自由了。
可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需要独自生活一段时间,你不用担心我,我回山城了,我昨晚说的意思你都懂,其实知道你不介意那一刻我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可是我没有立刻表现出来,没有给你一个明明确确的回答,因为我的人生已经真正难过了一次了,我需要更重的承诺才足以支撑起心里更大更结实的伞,才能做回我自己。这个承诺你许给了我,我也相信你,可是我并不那么相信自己,我怕我背负不了你的承诺,我的自由只存在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希望在你给了我希望之后没有你的时候我也是自由快乐的。
或许你以前只是因为没有得到,我就像是害你相思的红豆,或者说是“床前明月光”,现在得到了,你好好考虑考虑,我想知道我究竟是像朱砂痣还是饭粒子?”
麦柯想了很久,这些天他一直以为是水仙在等他的答复,或者说等他的一个明明确确的承诺,可其实一直都是他在等水仙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能够爱她的机会。她这两年脆弱,迷失,惶惑,畏惧,但现在她终于心生美好。麦柯给水仙发了条消息:“其实你并不像那鱼,而像天空中成长的鸟,飞入了城市里,你只要无意间抬头看看,家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