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提起自己与景雪相识的故事,我总是用神奇两个字来形容。
那是北京最好的时候,五月天微风拂面温暖宜人,天高云淡满目青葱。只不过这一年的五月北京正经历着那场突如其来的SARS疫情。大量工厂停工、企业放假、学校停课。小汤山医院变成了英雄的阵地。机场、火车站、高速公路对试图逃离这里的人们严防死守。这样的疫情并非简单地伤害着人们的身体,而是肆虐着每个人的心。空气无孔不入,呼吸无法停止,没有人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
学校封校前将近一半的同学离校回家避难了,校园因此变得空旷。图书馆常有位置,篮球场总有空场,食堂不再拥挤。每天,我早上八点准时起床,整个上午都会在图书馆看书,午饭后回宿舍睡觉,下午睡醒后就有牌局可以参加,晚饭后再去打两个小时篮球,临睡前给父母发条短信报个平安。生活从来不曾如此规律,规律的生活让人忘记了烦恼,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什么叫PM2.5,不知道什么是雾霾。这一切让我觉得很幸福。让我想起夏茉的时候心中不再隐隐作痛。
我问陆扬,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他说,岁数不小了,该靠点谱了。
我把一见钟情指给陆扬,灯光昏黄的食堂里,那个姑娘如光闪烁,霓裳羽衣身姿婀娜,眉目中顾盼生姿。
陆扬说,你的一见钟情似乎已经心有所属了。
此时,那个让我心动的姑娘正挽着她身旁一个男生的胳膊,两人亲昵如漆。
我对陆扬说,我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陆扬没有看我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低着头兴致盎然的从黑黄相间的竹签子上把卷曲的羊肉一块一块的撸进嘴里。
你丫说句话啊!我急于得到陆扬的认同。
陆扬放下手中的羊肉串,上下打量着我。许久,他对我说,你不应该喜欢这样的姑娘,第一,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这很明显。她身边的那个男生肯定不会是她哥哥或者弟弟,追这样的姑娘难度太大。第二,这不道德。到此为止吧。
陆扬说的,我都明白。
在我遇见这个姑娘之前,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在这个巴掌大的校园里存在过,如今,她却总是隔三差五的出现在我眼前。
SARS疫情依然严重,虽然长期停课,但期末考试却不会因此取消。每学期末,为了应付考试,大家总是集中一两周的时间将一学期的课程自学一遍,不求高分但求及格。一般情况下,我总是去主教学楼的顶层找一间无人的小教室自习,然后将自己反锁在里面,清静自由,广阔天地可以“胡作非为”。
晚上从篮球场回来,正准备去主教上自习。陆扬发来短信问我在哪,我回复他说准备去自习。他说一起吧,让我在主教楼下的小商店门口等他。
一会儿,陆扬来了,看着他抱着一摞课本虚心向学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趣,于是忍不住挤兑他说,你也会为了考试上自习,难得啊。
凑合能过就行,奖学金就不跟别人争了。陆扬笑嘻嘻地说。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积极。我说。
那不是有我媳妇么,她负责学习,我负责抄。陆扬说。
这回瞎了吧,你已经媳妇回家避险舍你而去,没得抄了吧。我说。
所以我今天特意找人借了本考试重点的笔记,你算是赶上了,见者有份,跟我一起取去吧。陆扬说。
来到主教学楼,我习惯性的准备去顶层。陆扬喊住我说,答应借他笔记的同学在二层的大教室自习。
我说,那你借了笔记来顶层找我。
陆扬说,哪不能学习,大教室座位多。
我说,大教室里有学习的人么,都是打着学习的幌子秀恩爱的红男绿女。
陆扬说,你那是嫉妒。
一进大教室,陆扬便四下寻找着答应借他笔记的同学,而我却发现,那个令我心动的姑娘,也在这里。
我找了一个在她后排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此时,我完全没有心思看一页书,只是趴在课桌上,看着她与另一个姑娘在那里轻轻地聊这天。
坐在我身旁的陆扬敏感的发现了这一切,他用目光指向前面的座位,轻轻问我,是一见钟情?
对。我说。
过去认识一下呀。陆扬说。
我斜眼看看陆扬,惊讶于他的建议。
别抻着了,瞧你丫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撞南墙你是不知道回头的。陆扬说。
有什么好办法?我问陆扬。
陆扬思考片刻,说,别让自己显得很轻浮,传统点,递纸条吧。
我靠,这也太土了吧,什么年代了还递纸条。我说。
你懂什么,最土的办法往往最有效。陆扬笃定地说。
在陆扬不停的怂恿下,我终于鼓足勇气,然后很认真地在纸条上写下:同学,炎炎夏日,我很想请你一起去吃西瓜。
我走到姑娘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正在与同桌姑娘说话的她有些惊诧,然后蹙着眉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很不自然地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把纸条递给了她。
我没有对她说一句话,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趴在桌子上,期待着。我看见她打开了纸条看着上面的字,然后在五秒钟之后将它扔在一边。她同桌的姑娘捡起那张纸条,看了看,然后笑着对她说,去啊。她说,去死!
一切不出意料,所以我并不觉得沮丧。一会儿,两个姑娘离开了教室。我对陆扬说,喝点去吧。
坐在图书馆楼下的草坪上喝着从食堂买来的啤酒。我对陆扬提出的写纸条的方法提出了多条批评性意见。第一,缺乏创意表现力不强;第二,缺少沟通内容单调;第三,没有延续性。
陆扬说,扯淡,那姑娘有男朋友。
连续几天再也没有在校园里遇见“一见钟情”,她的出现仿佛烟花盛放,转瞬即逝。而我也从未奢望有一天她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一句,嘿,你不是要请我吃西瓜么。
我仍然每天八点前离开宿舍,仍然每天去主教学楼顶层寻找无人的小教室自习。陆扬说,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多爬几层楼。我说,大教室不适合单身。他说,你若心无旁骛又何必在乎别人双宿双飞,牛逼你就出淤泥而不染。
一会去不去自习?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我问陆扬。
今天不去了,晚上游戏里的工会有个牛逼的任务要做。陆扬说。
过几天考试了,已经准备好挂科了呗?我说。
各科考试重点的小抄我都已经搞定了。陆扬一脸得意得看着我,然后接着说,一会去上自习先帮我把借的那本笔记还了。
借给陆扬笔记的同学常年在主教二层大教室自习,他每天早早过来抢占教室靠窗把脚的那个座位,雷打不动。每次见到他,我总是想,等到我们毕业时,他脚下的青石地板是否会像大英图书馆一样磨出一个凹槽。
我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在这间大教室遇见“一见钟情”。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与上次一起来的那个姑娘正巧起身离座。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没有看我,或许她根本就没有记住我的样子。目送她们离开教室,我突然心血来潮,然后快速走到借陆扬笔记那个同学面前抢过他手中的笔,接着从他那本记录考试重点的本子后面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对不起,上一次可能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这一次,我在纸条上留下了电话和自己的名字。
我没有勇气再一次把纸条亲手交到“一见钟情”手中,趁着她还没回来,我把纸条夹在了她留在桌上的书中,然后匆匆离开了这间教室。
其实,我并不期盼“一见钟情”能够给我任何回应,也许,她在看到夹在书中的纸条后会依旧把它扔在地上,或者,她根本就不会发现那张夹在书中的纸条。
晚上,躺在床上,收到了一条陌生手机号的短信:炎乔是么?你好,再过一个月我就要毕业离校了,你觉得我们还有认识的必要么。
看着手机小小屏幕上短短的字句,我的心如夏花一般绚烂绽放。
陆扬说,你就不能踏踏实实找个学妹或者同年级的,不求天长地久,至少也能陪你到毕业。
我说,爷乐意。
陆扬说,非要见到棺材了才落泪么。
我说,你的意思是我这就是死路一条呗。
陆扬说,那姑娘过几天就毕业离校了,你还得跟着待一年呢。听人劝吃饱饭,你们根本就不般配。
我说,爱情讲究真心,婚姻才论般配。
景雪是一个单纯的姑娘,走进她的心并不难。她说,那个我第一次见到的男生是她的男朋友,他们在一起三年多分手不到半个月。她说,他们最初认识是因为彼此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们分手是因为她总觉得他对她不好。她说,她很高兴能在离校前一个月认识我这样一个新朋友。
一切都如同一段校园爱情开始那般,他们会一起去食堂吃饭,去体育馆打羽毛球,在图书馆下的草坪上坐着聊天。在校园广播播放某一首歌的时候会同时发短信告诉对方这是自己喜欢的歌曲,可以猜到对方喜欢的饮料并在见面时同时买给对方,甚至在各自外出办理自己事情的时候偶遇在同一辆公交车的车厢之内。
我笃定这就是命中注定。
景雪从未向我提及即将毕业的心情,是否会对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恋恋不舍。我不敢问她,害怕触动她心底的思绪。我只是尽可能用更多的时间陪她,享受着陆扬所谓的校园爱情,虽然时日无多。
你在哪,你能出来陪陪我么?景雪打电话给我。
怎么了?我问。
刚才班里吃散伙饭,很难过。她说。
我去找你。我说。
我飞奔着跑下楼,大步流星得走在路上。我们约定的地方距离宿舍很近,但不知道为何总是不能到达。我想马上就见到景雪,仿佛错过了今晚便不能再相见。我感觉自己走了很远却始终不能到达。我感觉自己就要筋疲力尽了。我想,《七龙珠》里的孙悟空那招“瞬间移动”真牛逼,我要是会多好。我想,机器猫的“随意门”真牛逼,我要是有一扇多好。我想,我看到了一道光,它穿越三界跃出五行,最后落在学校花园边的路灯下,那里光影昏黄,那里有一个姑娘,裙角风动,青丝飘扬。我觉得自己的脚步莫名的变慢,慢到停滞,慢到再往前一步就会破坏眼前的一切。
景雪终于看到了我,她向我招了招手,我看着她,心想,这个姑娘真好,就算拿“瞬间移动”外加“随意门”跟我换,我也不换。
陪我在校园走走吧,就要离开了。景雪说。
我陪着景雪在校园里慢慢地走着,从图书馆走到大礼堂,从主教学楼再到体育场。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我们只是默默地走着。有时候,景雪会停下来,静静地站一会,或者驻足看看某个地方。
我们围着校园走了整整一圈,最后在体育馆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景雪说刚才和同学一起吃散伙饭,很多同学都哭了。
景雪说刚才我们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她和前男友在一起的影子,他们在这段路上一起走了三年,只是,没有走到最后。他们一起在图书馆看书,一起在主教学楼上自习,一起在体育场看流星雨,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总是历历在目。
景雪说昨天在宿舍收拾行李看见一张她和前男友的合影后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再在一起。
景雪说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在她刚刚失恋的时候,陪着她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并且带给她很多快乐。
我一直静静地听着,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我想告诉她,我爱她,我希望她成为我的女朋友。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觉得就这样陪着她坐在这里就好。
有过女朋友么?景雪问我。
有喜欢过的姑娘,但是没有在一起。我说。
为什么?景雪问我。
于是,我给景雪讲了我与夏茉的故事。
熄灯之前回到宿舍,匆匆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准备给景雪发短信。想说的话还未编辑完成就收到了景雪的短信;谢谢你今晚陪我。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我回复。
景雪再次发来的短信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用标点符号编辑的笑脸。
一会电台里有《零点夜话》,你听过么?我问。
《零点夜话》是深夜的电台节目,每周三零点我都是听着节目慢慢睡去,几乎期期不落。
听过啊,一会我们一起听。景雪回复我。
主持人低沉的声音在午夜更显沧桑,配着伤感的节目内容不知道赚取了多少眼泪。耳机里又传来了主持人熟悉的声音:我们都是这样,总希望有这样一个人,无论他是否在你身边,你都会想着他。或许,心里也盼望着,他偶尔也会想起自己,仿佛还记着,那一年,你跟他说,永远都不离开我,好么?随着这段独白,耳机里传来委婉的歌声“。。。。。。说,说你永远都不离开我。。。。。。”
听过刘若英的那首《说你永远都不离开我》么?我问景雪。
没有啊。
现在电台里播的这首就是。
哦,挺好听的。
再过一个月你就要离校了,就要离开我了。
不会啊,既然我们是朋友,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即使人不能经常在一起,但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
景雪终于离校了,陆扬问我,校园爱情感觉如何?我说,意犹未尽。他又问,接下来怎么打算的?我说,回家过暑假。
第一次觉得假期如此悠长,我总在日头当空之时便期待它落去。短信载着我所有的想念每天传递给景雪,手机的按键一个月的损耗超过了这之前所有年头的总和。
景雪说我们之间有一个纪念日,那是我们相识的日子。在此之前,我对于纪念日仅存的概念只有生日和忌日。如今,我才明白在姑娘心中,总有一个属于彼此的日子。这些日子将两个不相干的人连接在一起,让两个不相干的人的生命纠缠在一起。我惊于景雪的记忆力然后心中激动欢喜。景雪说,永远不许忘记这个日子。
在自己生日那天,我送给景雪一份生日礼物。
我拿出两张SIM卡递给景雪。她问我为什么要送这个给她。我说你看看这两张SIM卡背面的电话号码。
景雪仔细看了起来,却始终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看不出来,哎呀,你别让我猜了,求你了,快告诉我吧。景雪竟然开始撒娇。
你看,这两个号码是连号,前十位都一样,但关键是最后两个号码,你的是13,我的是14,明白了么?我说。
13,14,13,14。。。。。景雪微蹙眉头,嘴里不停地念着这两个数字,哦,我知道了,是。。。。。。
她终于明白了。
没错,就是一生一世。我说。
一切本应就这样顺其自然下去,可是景雪心中却有一座纪念馆,那里有她与前男友三年的点点滴滴。景雪住在纪念馆中不愿出来,即使我在门外大喊大叫手舞足蹈。
我不知道这座纪念馆的大门什么时候会突然打开,万一开门的瞬间门口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那该如何是好。我并不害怕被别人打败,但我看不到敌人。这是一种恐惧,如影随形。我想粗暴地将景雪拉出纪念馆,无论她是否愿意,即使她还会回头望。
我探听这门内的声音。当景雪告诉我,下班挤在公交车中,看着车窗外突然下起的雨就会心中难过,就会想起以前。
景雪的话让我的心中一片兵荒马乱。于是每当下雨,自己就会飞奔几十公里接景雪下班。我对景雪说,我希望全世界都在下雨,只有我一个人为你撑伞。
陆扬问我,难道你就这么等着景雪的心门打开么?
我说,又有什么办法呢。
陆扬说,为什么不试试暂时离开。如果门外突然安静了,景雪会不会因为不习惯而探出头来。
我在电话中对景雪说,再过九天就是我们认识一百天的日子了。
景雪说,对啊,所以你要想想那天我们怎么度过。
我说,那在那天之前我们不要联系了。不见面,不打电话,不发短信。
景雪哑然,半晌,她说,不行。
我说,我们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
许久,我听见景雪说,我们现在这样不好么。
我爱你,你应该知道。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说。
九天代表着什么,会发生什么,或者能改变什么。我不知道。
窗外阴霾蔓延,想起前一晚狠心做出的决定,心里更加杂乱无章。从第一次收到景雪的短信开始,他们之间就从未失去过联系。九天的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现在我已经后悔了。
一天而已,却度日如年。
夜晚,拨通了景雪的电话。
景雪说,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给我,一整天我都把手机握着手中。
我说,对不起。
景雪说,如果能说出三个我认同理由,我就做你的女朋友。
心中激动,却怎么也想不出三个合理的理由。
怎么不说话?景雪问。
第一,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对我这么好,会关心我。。。。。。我颤抖着声音。
停。景雪再次打断我,接着说,这不是我想听到的。
女人有时候很不讲理,她们很喜欢让男人去猜测她们的想法,即使在心里已经有明确的答案。也许她们也知道有时候这样并不好,但还是乐此不疲。
那你想听什么?我问。
你的理由一点都不浪漫。景雪稍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难道说,如果有一天我对你不像现在这么好,你就不爱我了么?
原来如此。
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没有理由,就是一见钟情。我说。
夜里,躺在床上,收到景雪发来的短信: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谢谢有你在我身边,选择了你就选择了一辈子的无怨无悔。我爱你,晚安。
陆扬说,两个人在一起没那么复杂,约会,吃饭、逛街、看电影,偶尔一起去旅行。我并没有陆扬想的那么多,只希望有更多的时间跟景雪在一起。所以,我经常从北五环外辗转公交地铁加步行去接景雪下班,然后再从东四环地铁公交加步行送她回家,乐此不疲。偶尔景雪也会在周末来学校找我,我们一起去自习室,去图书馆,去体育场,去校门外的小饭馆。就像她没有毕业一样,就像别人的校园爱情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满大街突然就被房地产广告覆盖了。每次看到这些广告,我总是幻想着有一天能有个空间跟景雪生活在一起,不用在送她回家后,自己孤孤单单的回学校。有时候,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我偶尔会指着头顶的一桩高楼对景雪说,媳妇,咱们出门的时候又忘了关灯了。而她,总是笑而不答。
陆扬问我,如果有一天,景雪世界里的人向她表白,你会怎么办。
我说,景雪对我心有独钟。
陆扬说,你的现在是景雪的过去,她的过去里没有你,她的现在是你的未来。
我说,什么意思。
陆扬说,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是有距离的,而距离只能产生距离。
我说,不可能。
陆扬说,还记得你们第一次去逛街么。
那还是SARS疫情警报刚刚解除的时候。整个城市又恢复了原貌。萧条的街道重新变得熙来攘往车水马龙,仿佛SARS从未来过。我对陆扬说,我想约景雪一起去逛街。陆扬说,第一次约会必须留下深刻的记忆,所以线路要长地点要多情节够丰富。我说,那我去报个北京一日游。他说,北京一日游就算了,先来个长安街一日游吧,西单、东单、王府井。我说,还能再俗点么。他说,五道口服装市场。我说,你跪安吧。
东方新天地的化妆品柜台前,景雪认真挑选着手里的小瓶小罐,我认真地盯着化妆品广告海报上的漂亮姑娘。
你知道几个化妆品的品牌?景雪突然问道。
我的大脑瞬间启动,脑海中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不断闪现,我的表情认真,思路严谨,副食、蔬菜、烟酒、茶糖和卫生纸一项一项被我排除。
最后,我很有把握地对景雪说,大宝。
景雪噗嗤一下乐了,她笑着说,大宝可不是化妆品。
不是么?我说。
那你平时用什么洗面奶?景雪问。
舒肤佳。我说。
好吧,这课以后慢慢补。景雪汗颜。
高中时,篮球场上如果有人穿一双阿迪达斯或者耐克的球鞋总会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来北京后,我依然买不起牛逼的篮球鞋,直到陆扬带我去了五道口服装市场、新街口外贸鞋店、体育馆路一条街。
多年之后,我在一家地产公司负责购物中心的品牌招商时才知道,兰蔻和美宝莲是一家公司的产品,但兰蔻的一支唇膏的价格抵得上美宝莲整套化妆品。
冬天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在意,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就只剩下植物裸露的枝干和皱裂的皮肤。
我对景雪说,一会去你下班吧。景雪说,不要总是过来,还是在学校好好复习准备期末考试吧。我们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彼此需要,而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问陆扬,为什么景雪会这样对我。
他说,这个问题应该问景雪。
我说,我希望景雪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
陆扬说,你不能这样。
我问,为什么。
陆扬说,感情讲究平衡,否则很危险。
我再问,为什么。
陆扬说,其实一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我说,我爱景雪。
陆扬说,你只是爱上了爱情的感觉。
面对感情的时候,我从未像陆扬那般直截了当,他用吵架解决矛盾,可我连吵架的都不会。景雪说两个人在一起就像两个不同齿轮,彼此磨合,彼此咬噬,彼此疼痛直到血流成河。
当景雪在电话那头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我竟然笑了。我不相信她真的会跟我分手。我们从相识到分开仅仅半年多的时间,她说过选择了我就选择了一辈子的无怨无悔。
为什么?我问景雪。
我不知道该如何再跟你在一起,因为我已经越来越不开心。
我不同意。我说。
景雪沉默了。没有对话的电话听筒中传来微微的电流声,我仿佛又看到了她微微皱起眉头的表情,在我心里,那是景雪最可爱的表情。我很想伸手轻轻为她抚平皱眉,然后轻轻的说一句,是我不好,不生气了。
如果你爱我,如果两年之后,你还爱我,那我们还在一起,好么?。虽然是个问句,但景雪的语气是那么坚定。
景雪曾让我记住过一个纪念日,她说那是我们相识的日子。于是这个日子就被我牢牢地记在心里。如今,她留给我一个两年之约,一个那么遥远的日子。
圣诞节,Lonely Christmas。我对陆扬说,我要写一首歌送给景雪,你帮我作曲吧。
飘落的飞扬,
划破天空的思绪,
扯动着夜晚的孤寂;
窗外的天气,
蔓延阴霾的雨季,
仿佛我悲伤的哭泣;
身上的外套,
还留着你的痕迹,
仿佛思念一样清晰;
枕边的手机,
没有任何的讯息,
这一切我早已熟悉;
我找不到你还能够去哪里,
没有离开的勇气,
等待是我仅有的唯一,
占据了我的身体;
我找不到你也只能在这里,
冲破所有的距离,
爱你是我一生的主题,
亲爱的
你是我生命的奇迹。
——《飘落的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