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雄

我一直想动笔写写她，一个推着木架推车买纸的女人，因为每次见她都很令我动容。

她总走在车前，双手搭在车架长长的手柄上，躬着身子，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的走着，时而梗着脖子看看前方。雨雪天时就将那塑料油纸长的部分拉出，系在扶手处，遮蔽风雨。她拉着车奋力的向前走，车架下的两只橡皮轮，任劳任怨地紧着她的脚步滚动。

我很小的时候就见她了，她常年穿着一件青色的长工作服，拉着木制的宽板推车，有一声无一声的、无力的叫卖。车架上放着一块木板，上面码满卫生纸，十几块到二十几块钱不等的那种，顺带还放着几包米。满满的一车，用好几层脏兮兮的防雨油纸盖着，车身隆的高高的。

我妈说她年轻的时候就见到这个女人了，她那时候便拉着这车，这些货物，沿着这些路，寒来暑往的奔走叫卖。我听罢感慨万分，我不禁想起映象里我妈年轻的模样，青春绚烂，笑靥如花。我妈说那个女人无非比她大几岁，她那个时候还很年轻。

我时常在家门口，亦或是几公里外的路上见到她，不论刮风下雨，她就那样走着。我观察过她的脸，满是褐斑，紫红黝黑，虽没有微笑，却也没有埋怨。

她的眼睛里似乎没有未来，也似乎没有过去，她的嘴角自然向下，看起来有些疲惫，她没有表情。

我小时候最不喜欢夏天的下午，阳光灼烧大地，那些水泥路，柏油路，冒着青烟，但我看见她走过；我也不喜欢冬天的寒雨，寒凉入骨，但我看见她走过；我不喜欢秋日的北风，在干燥的傍晚，趁着没有阳光，在大马路上肆意的刮，但我看见她走过；我也不喜欢春日的早晨，寒霜未散，连毛巾上都是冰晶，但我看见她走过。

她每天走过那些路 不论什么时候，从未缺席，这使我感触颇深。我一直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耐力和毅力。且不说这些路途，我知道她的生意范围，只是车上的那些廉价的卫生纸，和几包不起眼的米。站在我的角度，我觉得少有人会光顾她的生意来买那些不起眼的卫生纸。

我想，这些年，她为什么不换个工作，或者换个方式!比如找个就近的私人工厂，在厂里做做手工活，或者是开个小店，卖那些纸。再不然，非要坚持这份工作，为什么不换个脚踏三轮车呢？许多年来，她没有别的方式，没有别的活法，只是架着车子，风里雨里的叫卖。

我仿佛看到她的一生，就在那条路上。

我猜想她的过去。也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吧，令她如此坚忍卓绝的坚持着这样一份困苦的工作。

我幻想她美妙的青春，可能在那段岁月里有过什么情感的纠葛，使她固执的坚守某个不为人知的承诺，从而坚定的卖了一生的纸。也可能是她自身的原因，她不受人待见，于是无人问津，无人帮助，在最好的年华之中笨拙的忙碌，一不小心就走过了最好的年华。我有时想，她是否有孩子，她的孩子应该和我一般大吧，或者比我大些。孩子见到母亲这样没有春秋，孤苦的行走叫卖，是不是应该做出一些决定。我觉得她过得苦。

我很想挖掘她的故事，我竟想抽出一天的时间跟在她的后面，偷偷的跟着她走。我想知道她一天到底要走多远叫卖，也想知道她一天能成交多少，我还想知道她住在哪里，环境怎么样。

我想她也许没有快乐的时候。

我记得我妈和她买纸时讲价，她拗不过，脸上挤出一个为了笑而笑的笑容，生意结束，她的脸上又是那副自然的表情，愁苦，无助，无感。然后静立原地，她似在等待什么，晚风将鬓角几缕发白的碎发吹在嘴角。她吃力的压下板车，在夜色里缓缓的走向来路，那条路是清早来，深夜回的。

我在很多时候想起她，她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精神也使我震撼，这样的小事，我恐怕一天都不会做。于是我时常以她自立。

很多次，我妈问她讲价，我都于心不忍。我和妈说，人家挺不容易的，没几块钱，我们照顾她的生意就好了。我妈笑笑，我知道她的笑里当然并无深意，她不过在做一件她作为购物者该做的事，而我却对那个女人产生了怜悯。

我太容易动情，反而僭越了。

她在这尘世里似乎无人关心，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的走，执着的要将一生走完，即使无人关注她。而其他任何人的怜悯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嘲讽。自己选择的路，别人无权评论。

我觉得我也许应该尊重她，尊重她的路途，尊重她的人生。我即和她一样，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便没有去怜悯她的权利。

我最终没有花时间悄悄地跟着她去猎奇，我连一篇关于她的日记也未写。我怕我把她写的不是她本来的样子。因为我所见的她，只是我眼中的她而已。而她是她自己，正如她要自己面对沿途的风雨阳光一样，她人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往事与未来，她的名字，只在她自己心中。

她坚韧，有毅力，认真，淡定，从容，不与生活计较——

她软弱，没能力，死板，笨拙，丑陋，不知变通不知享受——

都好。

201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