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十年与我朝夕相伴的日子其实并不是十年,而是十五年。
初遇的春天,它还没有名字,只有拇指肚大小,色儿黑黢黢的,刺儿细细的,土灰中带点暗黄,柔柔弱弱,丝毫没有仙人球的铮铮铁骨,倒像是脏兮兮的小毛球。栽花种树时,孩子们不待见它,随手把它扔在了窗台上。过了好几天,仍然没有人留意它,我便将它捡来栽在纸杯里。
我是爱花之人,闲来无事常常摆弄些花花草草。那盆玉树栽种时只有三片叶子,如今已枝干粗壮圆润滴翠。那盆龙舌兰最初只是几厘米的芽尖,如今已齿牙坚硬叶宽茎亮。那盆唤作“狮子头”的菊花,总会于不大的花盆里开出七八朵硕大无比的粉白渐变菊,惹来一片惊叹。还有令箭荷花、绣球花、长寿花、紫罗兰、吊兰、芦荟、石莲、文竹、红掌……虽算不上名贵,但也自得其乐。
放眼葱茏花草间,你很难发现那枚仙人球的存在。不过,它确实在我的窗台上,成了我花花草草的一部分。为了使它有一个舒适的家,我在泥土表面铺上一层细沙,还堆上几粒小石子。它不喜水,我便一个月才浇一回。每隔几天,我都不忘转转纸杯,让它的每一寸肌肤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当孩子们发现时,它已经翠生生鲜亮亮的,水润的表皮嫩黄的小刺,毛茸茸地可爱。于是,孩子们想把它搬到教室里去,我欣然答应,并告诉孩子们要好好照顾它。
初三的日子是忙碌的,背不完的知识点,做不完的模拟题,一节接一节的考与练。我和孩子们都像陀螺一样,被那个名叫中考的鞭子抽得停不下来。仙人球静静地立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的日光灯亮了灭灭了亮,看着手里的书本越来越薄,看着做过的卷子越堆越高。它静默着,悄悄地长大了一圈又一圈。偶尔有孩子摸摸它,自言自语“刺还嫩着呢”,然后又奋笔疾书起来。朝夕相伴的日子转眼即逝,没过多久,这拨孩子就走出了校门,奔赴更广阔的天地。如此往复,我们相伴迎来了一届,又送走了一届。每一届孩子刚来,我就把仙人球放进教室,给他们讲仙人球和上届孩子的故事,告诉他们要好好呵护它。
第十年的那个夏天,栽种的花盆已经换了两回,仙人球有碗口那般大小了。厚厚的表皮绿得发亮,褐色的刺坚硬而有力。一天早上,眼尖的孩子们发现它鼓起的腹部长出了一个小芽苞,都兴奋地指给我看。“它是要开花了么?”几十个小脑瓜在我面前晃着,几十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它。“它是要开花了么?”我也在心里问着。等待的日子是急切的。每天,总有几个坐不住的孩子跑过去看上好几回。小小的芽苞长长了,长大了,顶端的花苞成形了,花苞上的细纹一天天散开了。
终于,五月的一天清晨,它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美丽容颜。洁白的花瓣均匀地围在一起,向外张开。每一个花瓣尖端,都细细地排列着粉红色的丝状弧线。米黄的花蕊,顶着针点大的小脑袋挤在花心,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若有若无的清香,在教室里飘散着。它的盛开,一下子惊艳了整个学校,惊艳了乡村的平淡时光。
“仙人球还会开花?而且是这么大这么美的花?”“是我们班的仙人球!”
“老师,这颗仙人球养了多久了?”“十年!”“十年?”
“它有没有名字呢?”“嗯……就叫十年吧!”
十年相伴,十年生长,十年花开,所有的日子似乎都温情了许多。此后的每一年,十年都会如期绽放,有时是一朵两朵,有时是四朵五朵,如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如此相伴相守,一直到第十五年。那个夏天,似乎注定是有些不同的。我们等过五月等过六月,它却丝毫没有动静。十年,我们的十年,它怎么了?我内心惶惶“仙人球的寿命究竟有多长?”忐忑中,十年的根部竟然出现了裂纹,裂纹周围开始出现干裂脱落的表皮。褐色的干枯慢慢扩大,一点一点蔓延。焦急的我去花圃请教,花匠说:“都十五年了,时间已经够长了,没的救了。”我依然盼望着夏花之灿烂如故,可我却无可奈何,看着它一天天枯萎,一天天迈向生命的终点。终于有半年之久,十年全部干枯了,陨灭了,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青瓷花盆里。
没有了十年的日子突然像缺少了什么,那枯寂的青瓷盆一直空荡荡的。十五年,就这样来去无声。
有一天,路过楼下花店,门外角落里一个小小的仙人球和刚剪下的枝杈混在一起。我要买那个仙人球,主人说是刚打的杈,送给我了。我把小小的它种在纸杯里,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盼兮。盼兮,盼兮,巧笑倩兮,青瓷盼兮!
侯会芳作于201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