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边往这片土地的尽头看,掠过陡起的高楼,掠过缤纷的霓虹,掠过被巨幅的广告牌圈起来的拆迁地,这个城市的味道,都只留在了老树的枝桠里。
我是那种喜欢旧东西的人,纸页可以被收藏,时间会泛黄;枫叶可以被收藏,岁月更有痕迹;而我的眼睛却收藏不了家乡,它比我年迈,它也比我更快的脱胎换骨。
一位老设计师,偶然认识。交谈中他问我家在哪里,我说滕州啊。老先生推推眼睛,魂神俨然往另一个地方去了,“我年轻的时候,和几个朋友设计了你们家那边的一个水上商场,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拆了。”如果没记错那个应该是个叫善国商场的地方,仿古建筑,红墙碧瓦,依着荆河水。老先生说那是他一生中挺骄傲的一个作品,他问我如果留到现在我会喜欢吗,自然是没有迟疑说会。那种满是红色圆柱的长廊,琳琅商品,孩童戏水,砖瓦映着光,想想就很热闹。
至于消失,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想想人们从粗布衣裳到西装革履,大概也明白。长亭窄,容不得行人步履匆匆;流水慢,比不得大路一马平川。
假期里和几个胡子拉碴的先生在一起,我很喜欢听他们说话,人到中年好像更加懂得了生活之道。他们偎着透过来的阳光聊天,给我说从前的哪哪有什么东西,我在一旁看着吐出来的烟成一团上升一点一点抽成丝,突然觉得打火机的声音也很悦耳。几个人兴趣颇高的给我翻出来几点之前出的一本影集,前几十页都是我没见过的家乡。
大约是现在步行街也就是人流量最多那的几条街道,从前是个叫“老洋街”的地方。先生们拍的全景占了四页纸的大小,梧桐树叶子比巴掌还大,太阳从缝隙里碎光斑慢腾腾再路上踱步,没多少车吗流水。照片正中间是粮食局,两扇铁门敞着,当时还是青色和藏蓝色的中山装,职员们的三两作伴,正往里走,背影很板正。我注意到小商铺的广告牌,还是类似于画报的东西,有促销的,就用个小木板糊上张纸,毛笔字清清楚楚写上价格。
现在啊,马路笔挺着,车辆一天天卯着劲上演游龙。树干不知道成为哪里的木材,人们总是急匆匆的来来去去。只剩了从前的年轻人从黑发熬成白发,在晌午斗了几盘象棋后,会注意哪家的商店又换了新主。
过去人们总是感叹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到山峰可以消磨成平地。很显然,一座城市的变化比它快多了。人们可以登上任何一栋高楼的顶层去看一场日出,不迈上青山始终也得不到一览众山小的胸怀。
回家过年是一路向北,撇清任何建筑物,从高楼变成平房,从平房变成田野,田野被山峰环绕着,划过车窗是一个个的起伏。冬季的山是光秃秃的,褐色的枯树和土,如果这一年多下了几场雪,就可以看见它白色的嫁衣。树上有掉下来烂掉的野果,厚厚的落叶层竟挤出来了新芽,所有事物的生长都有它的规律和必然。从我身边跑过拿着花灯的孩子,一汪眼睛期待春天到了山上变得繁茂的时候,来爬山。
又是一年,锣鼓声起,鞭炮铺开,我的家乡还会热热闹闹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