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演员胡歌,在母亲逝世后,恰逢自己的生日,梦里梦到了自己的母亲,便潸然写下的这首小诗,那一刻我明白胡歌内心的疼痛。
读着读着,泪水便打湿了我的眼睛。
因为在看到这首诗的前一天晚上我梦到了奶奶。
时间如梭,一晃,奶奶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可每每想起,恍然如昨。
奶奶生于旧社会,小时候奶奶教给我的童谣差不多和土匪有关。有“日头出来坠西坡,河南趟将就是多。大赶有那王老五,小赶是那王老末。”等等诸如此类的童谣,在那个炮火连天的岁月,奶奶能活下来也是一种幸运的事。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年纪还小,更谈不上我出生的事了。小的时候每每看到别人的爷爷给自己的孙子买东西吃,我总是特别的羡慕,多希望有一个爷爷可以这样爱我,庆幸的是我还有奶奶,她给了我双份的爱。
奶奶一生育有两男五女,里孙外孙二十一个。奶奶因为孩子很多,多到记不清孩子的生日,以至于年龄最小的五姑的生日成了一个谜,到底是哪年哪月出生的,已经没有人能记住准确时间。
奶奶在所有的孙子中最疼的也就是我。奶奶经常对我说:你是我背大的。村庄的人也经常说:你奶奶去哪背哪,亲的跟宝贝豆一样。奶奶的背便是我的摇篮。
我哪里会不知道奶奶对我的爱。小时候父母下地干农活,我和奶奶就去放牛,奶奶拉着大牛前面走,我牵着牛犊在后面跟着,奶奶蹒跚的步伐伴着牛铃铛咣当咣当的声音,走过了老家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奶奶做饭了,我就给她烧锅,她烧锅的时候我就帮她扇风箱,奶奶总是一手拿着柴火往炉膛里送,一手搂着我说:“奎啊!等奶奶老的走不动了,你会管我不?”我总说:“等你走不动了,我背你上北京,我养活你。”每当奶奶听到这话,总是哈哈笑,炉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眼眶里泛起的泪花,我扭头看看奶奶,我说:“奶奶,你咋哭了?”奶奶摸摸我的脸说:“奶奶哪哭了,是烟气熏住眼了。”
奶奶的背驼了,像一张弓,而声音一点都没有变,还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亮。我们家的院子里总能听到奶奶骂猪,骂牛,骂我和弟弟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的。“这个死猪,你又给猪食盆拱翻了,杀吃你哩!”“奎,死牛娃又去锅台上吃面条了,你用棍给我夯死它。”“死鸡子,跑屋里乱叨,早晚熬吃你们。”家里从鸡子到牛,包括我和弟弟,每个都在奶奶的骂声中长大。奶奶从未狠心的打过牲口,有的时候也只是拿棍吓唬一下。
有一年家里来客人,要杀一只老公鸡待客,我和爸妈好不容易把鸡子诱进堂屋,追的鸡飞狗跳,一地鸡毛也没有抓到那只老公鸡。而奶奶对着公鸡咕咕叫了两下,公鸡便走到她身边,奶奶随手一抓,便把公鸡拎在手里,她一边摸着公鸡的头一边说:别埋怨,你本是人间一道菜。随手便把公鸡交给了父亲,我那个时候觉得奶奶好了不起,竟然让满天乱飞的大公鸡束手就擒。
奶奶有一个木箱子,不知道是谁给她做的,对我来讲奶奶的那个箱子几乎锁住了我所有的童年记忆。
大伯和姑姑们都很孝顺,每每回家看她,总会给她带来一些好吃的,等他们走后奶奶总会把一些好吃的给我和弟弟分一些,然后剩下的便会锁进那个箱子里。奶奶分的那一些好吃的,根本满足不了我的馋虫,馋的受不了的时候,我总是想方设法的缠着奶奶去开仓放粮,奶奶被缠的不耐烦了,总是会打开箱子给我拿一些吃的。久而久之,“吃嘴猴”这个外号便被奶奶经常呼唤。
一次,我在外面玩的正酣,奶奶喊我回家吃饭,我就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办法奶奶就举起左手对我喊:“‘吃嘴猴’,你看这是啥?”我回头一看奶奶手里好像有好吃的,便丢开伙伴飞也似的往家跑,一边跑还一边说:“我吃点,给我留点”的话。到了奶奶跟前,一看奶奶手里空空如也,就知道上当了,便撒泼不干了,哭着闹着非要奶奶给找个吃的才肯罢休。奶奶计划落空,没办法只好打开箱子给我抓了一把冰糖才算哄住我。
我灵敏的鼻子,爬在奶奶箱子的缝隙上能清晰的辨别出里面放的是饼干还是糖果,有一股淡淡草莓味的一定是夹心饼干,有股烤红薯味的一定是大块的带着芝麻的曲奇饼干,糖果的外包装有一股淡淡的油漆味,而冰糖我也能通过它散发出的青草味给准确的识别出来。当我确定箱子里有什么好吃的之后便会对奶奶要,奶奶始终不信我是闻出来的,一直怀疑我开了她的箱子。
后来有了弟弟,弟弟长大了,也会要东西吃了,我便上学了。奶奶就在家照顾着弟弟,我一放学都往家跑,进家后问奶奶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我姑姑回来没?”奶奶明白我的心思,总是笑着说我:“你这个吃嘴猴啊!”
奶奶勤俭持家,并未对爸妈提过太多的要求,衣服也是缝缝补补。姑姑给她买的衣服也舍不得穿放在她的箱子里。白馒头蒸的多了,就会偶尔改善一下伙食。奶奶会蒸一些窝窝头,让我们忆苦思甜。哪里吃过苦的我,对窝窝头也是情有独钟。黑明黑明的表皮,咬一口甜丝丝的,沾上辣椒酱吃起来很是好吃,第一次吃窝窝头吃多了,上学的路上嘴里不住的吐酸水,难受的要死,回家后问奶奶怎么回事?奶奶说:是红薯面吃多了,旧社会红薯救了不少人,但是经常吃红薯,就会吐酸水。胃里不好受。”奶奶还会做“蛤蟆蝌蚪”,还会做“懒豆腐”,那个时候司空见惯的东西,至今成了我整天梦牵魂绕的美味。
上初中后,便很少在家了,每个周末回家,奶奶偶尔会拿出来几块钱偷偷的塞给我让我花,上高中后回来的更少了。每次回家奶奶给我的零花钱也从以前的一块两块变成了五块十块。奶奶并不是一个好吃好喝的人,姑姑给她的钱她除了有时候买个油盐酱醋用,基本都攒起来了。家里卖粮食了,卖烟叶了,卖牛卖猪了,父母也会拿出来五十或者一百不等给奶奶让她花,可是奶奶从未舍得花过,都锁进了她的箱子。只有街上起会的时候,奶奶会拿一些去看戏,到街上也只是买点油条和一碗浆面条,回来的时候还会用她的头巾给我包一些胶米条和花吉弹。
那个时候,家境一般,每次父母吃西瓜或者什么好吃的时候,第一口总是奶奶的。小时候每每吃西瓜的时候,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父亲说:“去,给恁奶奶先拿去一牙。”母亲做好饭,第一碗总是先盛给奶奶,即使奶奶没有起床,也会盛出来放到旁边,然后再让我们吃。我知道,谈不上父母有多孝顺奶奶,可是我内心知道,奶奶比上村庄上的所有老人都幸福,她有五个女儿经常挂念,时不时的回来看她,而我爸妈对奶奶也从未有过保留,即使是家境窘迫,有了好吃的也没有吃过独食,每次吃什么好吃的,都会听父亲问母亲:“咱母吃没?”
上大学后,回来的更少了,一年寒假回家,到家已经很晚了,母亲给我做好饭,趁我吃饭的空隙问我:“你回来给你奶捎好吃的没有?”我惊讶了一下,然后说道:“没有,走得急,啥也没买。”母亲一听就批评我开了:“你奶平常恁亲你,你上学回来了没给你奶带一点吃的,不像话。”我那一刻如醍醐灌顶,顿时觉得自己有万千不是。母亲趁着我吃饭的空,喊开了小卖铺的门买了一袋芝麻糖回来,对我说:“明早你奶醒过来,你给她就说是你捎的包?”我没有说话,惭愧至极。第二天我把芝麻糖拿给奶奶的时候,她脸上有说不出来的高兴。那年冬天过年的时候,奶奶给我了一百块钱的压岁钱,并再三叮嘱不要让爸妈知道。经此一事,我突然想到了报答,想到了奶奶一天天正在老下去,想到了岁月无情,奶奶也有可能享不到我的福。
怕什么来什么,大二那年寒假期末考试前,母亲打来电话,说奶奶生病了,但是没有生命危险,让我好好考试,等考试完了赶紧回家。接到母亲说奶奶生病的消息,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那一刻我突然有了要失去奶奶的感觉,无声的夜,偷偷的在被窝里抹眼泪,那一刻好怕好怕奶奶有个什么不测,从此撒手人寰,再也见不到她。
考试结束,我便赶回家。到了家一进奶奶住的屋子,看到在旁边伺候的几个姑姑,我一下子明白了。奶奶已经瘫痪在床,说不出话了。她知道我回来,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很久没有松开,一股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我抚摸着奶奶的额头,泪水忍不住的流了下来。后悔,难过,自责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我心如刀绞,疼痛万分,好希望她能开口说话,好希望她能好起来。
到家三天后,奶奶溘然长逝,去世那一刻,我抱着奶奶,看着她脸上慢慢褪去红润,变得苍白,我痛的要死,心里想愿意折寿十年能换奶奶多活两年,因为我还未曾来得及报答,奶奶便不在了。
奶奶去世那天正是腊八。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就像是扎在指甲里的一根白刺,看不见也挑不出来,可是每每碰到总会有连心的疼痛。
自此以后,每次在外面吃到好吃的,从未吃过的好东西,总会黯然神伤,总想着如果奶奶活着多好,买一点回去让她尝尝。奶奶爱我从未想过回报,而我懂得回报的时候奶奶却已经不在了。于是每逢腊八,我总会推掉所有的应酬,一切活动都不会参加,不吃腊八粥用来纪念她。奶奶,您泉下有知可曾知道,您最爱的孙子为了偿还未曾向您报答的爱,自您去世以后,十几年来都未曾吃过一次腊八粥。我并不觉得自己造作,也不想做给任何人看,只是这样去做,会让我清晰的记得您的容颜,记得你养我育我疼我爱我的那么多年,记得你对我的好。
胡歌母亲去世后,胡歌写了一首诗:连续一周,总是梦见你,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不是日有所思,不知道你来梦里见我,要翻过多少座山,趟过多少条河,如果很远,很辛苦,就别来了吧!
看完这段话,我泪如泉涌,我也经常会梦见你,经常在梦里回到老家,推开门看见你坐在院里对我笑,经常会梦见你一手拉着我一手牵着牛走在村外的田垄上,经常会梦见你坐在院里择花生,经常会梦见你喊我起床。我此时此刻找到了答案,知道你在冥冥之中也在想我,也在想着那个无数次惹你生气的孙子。奶奶,如果来梦里见我路途遥远,你觉得累了,就不要来了,我会永远的记得你。
奶奶,每年你周年,我都记得,可是我不敢回去,我怕我面对你的坟冢会抑制不住悲伤而痛哭。怕哭声会带动姑姑们的情绪而不可收拾。姑姑们年纪都大了,太多的悲伤会影响她们的身体。
电影《寻梦环游记》中有一句话我感触很深,一个人真正消失,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她。奶奶,我会记得您的样子,永远永远。
奶奶,如果您活着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