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孟犀睿对龚思雨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
作为县里唯一凭借个人能力考进省重点高中的农村学生，孟犀睿的心里有着难以抑制的自卑，他感觉自己跟这所重点学府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完全不搭。
当他穿着那双破旧的“回力”鞋踩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台阶上时，当他把打着几个补丁的旅行包放在崭新整洁的架子床上时，当他端着已经用得发黑的铝饭盒走进饭香四溢的食堂时，当他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走进宽敞明亮的教室时，都会打心底泛出一股难以言宣的自卑感。
而龚思雨就跟他完全不同，她从小在城里长大，成绩优秀，长相甜美，性格活泼外向，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令人不可逼视的灼灼光华。在孟犀睿的眼里，龚思雨就是童话里的公主，跟自己这种农村出来的泥腿子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开学报到的第一天，大家还在教室里乱哄哄地领新书，找座位，龚思雨就跑到孟犀睿面前，用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嗨，刚才我在班主任的花名册里看到了你的中考成绩，竟然跟我的分数一模一样，你挺厉害啊！”
从来没跟陌生女孩子亲密接触过的孟犀睿被她的纤纤玉手拍得浑身一阵酥麻，鸡皮疙瘩都爆起来了。他厌恶地一抖肩膀，心说这女孩怎么这么不自重，初次见面就跟男孩子动手动脚的。这样的举动在他初中的学校里是不可想像的。
跟他的极度自卑截然相反的，是他对学习的极度自信。龚思雨的那句话并没有让他有多得意，反倒觉得龚思雨纯粹就是看不起他这种小县城里走出来的农村孩子，仿佛他根本没有资格和她相提并论。
这种不适感让他皱紧了眉头，只是冷冷地抛出一句话：“你也不赖！”就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收拾东西了。
龚思雨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惊讶，却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又追上来对他说：“接下来咱俩比一比，看看到底谁更厉害。”孟犀睿不屑地“嗤”了一下，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奉陪。”
他并不是天生冷傲，只不过在这个如花似玉的都市少女面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他内心的忐忑与慌乱。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在学习上赢不了她，只是她身上那股带着清新香味的洋气让他有些魂不守舍，这种落落大方的气质在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同学身上从来没有见到过。
龚思雨就像一面光彩夺目的魔镜，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孟犀睿就感觉到自己身上每一根土气的寒毛都被照得清晰可见。
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不爽。
02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孟犀睿都在拧着一股劲，全身心地狠命学习。既然在物质条件上跟别人相差甚远，如果唯一拿得出手的学习还输给人家的话，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苟活下去？
龚思雨倒是显得不急不躁，该学就学该玩就玩，课间活动时班里最活跃的就是她。她不光跟女生们极为亲热，还经常跟男生有说有笑，在孟犀睿的眼里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打情骂俏了。
他打心眼里鄙视她的这种“不自重”的作风，憋足一口气，要在考试得了第一之后再狠狠地羞辱她。
那天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就着课文的内容说了个笑话，全班同学都笑得前仰后合。孟犀睿无意中一转头，正好跟龚思雨看向他的眼神撞个正着，那双秋水般的剪瞳清澈纯真，满含春意。孟犀睿的心脏犹如被大铁锤重击了一下，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流动了。
从那以后，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他们俩的眼神经常会有意无意地相遇，每一次的碰撞都会让孟犀睿的心头泛起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虽然两人并没有因此就经常交流互动，龚思雨跟孟犀睿交谈的时候反而比班里的其他男生都少，但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已经让孟犀睿极为满足。
第一次期中考试，孟犀睿竟然以一分之差惜败给了龚思雨，排名年级第二。虽然龚思雨没有流露出任何讥笑或者嘲讽的意思，孟犀睿仍然感到极为羞耻。
他开始躲避龚思雨探寻的目光，甚至在心里有些怨怼，要不是龚思雨在勾引他，惹得他心思不属，学习总是不能集中精力，他才不会输给她呢。
难道她这么做都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从而能够在学习上击败他？
他开始有意远离她。
03
那段时间班里流行玩一种叫做“五子棋”的游戏，先在本子上画好几十道纵横交错、分布均匀的直线，然后两人对面而坐，一方画圆一方画叉，以圆或者叉率先连成五个为胜。
孟犀睿很少玩这个，他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拿来学习了，但是只要有人跟他玩，他却总是获胜的一方，这种小把戏对他来说太简单了。有一天孟犀睿正在做题，突然面前一黑，有个身影坐在了他的对面，一股熟悉的处子之气扑鼻而来，孟犀睿心头一跳，不抬头就知道是她来了。
龚思雨把一个画好了经纬线的练习本扔在课桌上，气咻咻地说：“赵轩竟然说我的五子棋肯定下不过你，真是狗眼看人低，今天必须跟你分个胜负不可。”
孟犀睿也不言语，拿起笔说了声：“你先。”龚思雨在练习本上的一个交叉点上画了一个圈，孟犀睿毫不犹豫地在旁边画了一个叉，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地厮杀起来。
交战的过程中孟犀睿一直低头盯着棋盘，不敢抬头看龚思雨。一局棋还没结束，他突然觉得对面吹来一阵微风，忍不住抬头一看，原来是龚思雨正鼓着腮帮子向他吹气，那模样可爱至极，逗得孟犀睿忍不住想笑。
他连忙又低下头，再也不向龚思雨看上一眼，可是龚思雨吐气如兰，每隔一会就吹一口气在他的脸上。孟犀睿脸上痒痒的，心里乱乱的，这种感觉绝对不是难过，反而有四个字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如沐春风。
但他下棋的思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攻势依然犀利。一连三局，龚思雨不管先下还是后下，都被他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三局战罢，孟犀睿昂起头，盯着龚思雨的眼睛，嘴角泛出胜利的微笑。
龚思雨大叫一声：“气死我啦！”扔下纸笔扬长而去。
看着龚思雨婀娜的背影，孟犀睿原本冻结的心思突然间融化为水了。
后面的一次次考试中，他们两个总是牢牢地霸占着年级第一和第二的位置，只不过有时候他领先几分，有时候又是她多了几分。两人在你追我逐的过程中越来越惺惺相惜。
只是他们都把自己的那份心思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甚至不让对方看到。
04
转眼就到了高二，孟犀睿和龚思雨越来越熟悉，可是孟犀睿却越来越看不清楚龚思雨的心思。
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呢？说喜欢吧，她为什么老是跟班里别的男孩子有说有笑，甚至还显得格外亲密。就算他看得心里有气，她却依然我行我素，对他愤怒的眼神总是用轻蔑和不屑来反击。
说不喜欢吧，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却总是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意味，如果说这意味里没有喜欢的成分，打死他都不愿意承认。
而他的心却早已被龚思雨一个人撑得严严实实，连一丝一毫的空间都没有留给别人。他最为担心的是，自己除了学习之外，别的方面跟龚思雨相差太远，她会不会因为他的家庭条件而看不起他？
她对他的喜欢会不会只是一种对他学习成绩的欣赏，甚至是因为同情所给予的施舍呢？
龚思雨真的喜欢他吗？
孟犀睿开始变得茶饭不思，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龚思雨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他努力地想从其中捕捉到任何能让他感到安心的证据，结果却往往让他变得更加焦虑。
高二的第一次期末考试，他的成绩竟然掉出了年级前十，不仅是班主任，就连龚思雨看他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份疑惑甚至是责备。孟犀睿痛苦不已，却又无法自拔。
这天龚思雨把一本数学练习本扔到孟犀睿面前，对他说：“这里面有道数学题，你帮我做出来。”孟犀睿翻开练习本，看到其中的一页上密密麻麻地排布着好多数字：
孟犀睿粗粗看了一下，没有理出什么头绪，就问：“这是什么题？”龚思雨笑道：“这个矩阵中隐藏着一串数字，你把它找出来，这就是我要给你的答案。”
孟犀睿心里奇怪，他好像没问龚思雨要过什么答案啊！
他心里疑惑，但那股好胜心还是让他接着问道：“有啥提示没？”龚思雨说：“解题的密钥也是一串数字，就是1到10。”孟犀睿还是摸不着头脑，又问：“别的没了？”龚思雨两手一摊：“没了。”
转身走开之前，她扔下最后一句话：“明天放学前给我答案，过期不候。”
05
孟犀睿对着那堆看似有规律可寻，仔细推敲起来却又变得杂乱无章的数字冥思苦想，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个1到10的密钥又有什么作用呢？
整个下午以及晚自习，孟犀睿都在面对着那一堆数字苦苦思索，却迟迟没有进展。甚至在他睡着之后，那个十行十列的数字方阵还在梦中不断地跳动。
朦朦胧胧中，一个新的方阵出现了，这个方阵里只有1到10十个数字，按顺序从方阵的左上角排到了右下角，其余的位置上全都是空的。这个简单的方阵跟龚思雨的那个数字方阵重叠在了一起，别的数字全都被屏蔽掉了，只剩下从左上角到右下角的那十个数字。
孟犀睿猛地从梦中惊醒，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脑海中的那副图画似乎还清晰可见。他起身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那张他已经看了无数遍的练习纸，打开平时熄灯之后用来继续学习的充电灯，按照梦境的指引，把那个数字矩阵对角线上的十个数字挑出来，得出了下面的一串数字：
5 8 4 1 3 1 4 5 2 1
他只把这串数字读了两遍，就立刻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这其实是龚思雨利用数字谐音传递出来的心声：
我发誓，一生一世我爱你！
孟犀睿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采满花蜜的蝴蝶，被幸福的龙卷风吹得上天入地，浑不知身在何处。
当他把写着那串数字的纸条放在龚思雨面前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和赞赏的光芒，可是她的表情却在刹那间变得害羞而又腼腆，像是做了一件非常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那一刻孟犀睿觉得龚思雨美极了。
他终于意识到龚思雨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不检点”，她其实是在极为小心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不愿意被其他人察觉到。之前她的那些表现其实都是在掩人耳目。
06
之后两人的交流并没有显著增多，但内心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龚思雨看向孟犀睿的目光更加温柔，孟犀睿也因为受到爱情的滋润而变得更加自信和满足。
虽然他还会为自己穿着哥哥的“二茬”衣服而难为情，为每天只吃能豆腐乳夹馒头而感到寒酸，但他正被这个全校最漂亮、最聪明、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喜欢着，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
他越来越喜欢幻想和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他们最好能考上同一所知名的大学，至少得在同一个城市，这样才能经常见面。等到毕业之后，两个人一起去北上广这种大城市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老去。
也许是孟犀睿在爱情的幻想上花费了太多的世间和心思，也许是龚思雨跟别的男孩子照常的嘻嘻哈哈引起了孟犀睿的不满，导致他总是患得患失，孟犀睿的学习成绩在经历了短暂的复苏之后又急剧下降，甚至跌出了年级前五十名。
龚思雨私下里找孟犀睿聊过几次，他自己心里也很着急，却一直找不到好的解决办法，难道要让他停止爱她吗？或者难道要让她一天24小时陪在他的身边，他才能彻底安心吗？
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为什么龚思雨就能一边爱着他一边还能静下心来学习？难道是她不够爱他？或者她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自卑感又一次沉甸甸地压上了他的心头，而且让他变得更加多疑，怀疑龚思雨并不是真的爱他，她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他只是她在学习间隙用来排解无聊的玩伴而已。
在孟犀睿又一次考砸之后，龚思雨终于失去了耐性，她不再跟他对视，不再跟他说话，甚至申请老师把她的座位调得离他远远的。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孟犀睿在龚思雨回家的路上堵住了她，问她到底怎么了。龚思雨冷冷地说：“像你这种人，将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成就，我看不起你。”
说完她就从他的身边绕过，留下他在昏暗的路灯下呆呆不语。
07
孟犀睿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孤僻，他把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疯狂的学习上。每当遇到难题心中绝望或者精疲力尽的时候，只要一想起那句“你将来不可能有什么成就”，还有龚思雨那蔑视的眼神，他就会重新鼓足勇气，继续在题海中苦苦钻研。
可是他再也没有跟龚思雨说过一句话，即便在他重新夺得年级第一，她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时，他硬逼着自己没有把目光迎上去，只是低头默默地盯着书本。
高考前夕，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买了毕业留言簿，让别人留下或多或少的几句话，给自己日后的回忆留下一些可供感慨的素材。孟犀睿和龚思雨给很多人都写了留言，也得到了很多赞美和祝福的话，可是都快高考了，他们却还没有找过彼此。
这天孟犀睿吃完晚饭回到教室，准备继续复习，手刚伸进桌肚就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龚思雨的留言簿。他的心猛地一动，封闭已久的感情阀门突然间重新打开了。
他终于发现，他对她的爱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深沉，厚重。
可是他却搞不清楚，她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他满满地写了两大页留言，写完了回头再看，却发现完全不知所云，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写了那么多没用的废话。可是又不能撕掉重写，他只好在有限的空白处写下了那句在他心里早已翻滚了无数遍的话：“你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女神！”
孟犀睿惴惴不安地把这本留言簿随着自己的留言簿一起放进了龚思雨的桌肚里，过了一天，他在桌肚里摸到了被龚思雨还回来的留言簿。
龚思雨只留下了一句话：“我心中的歌，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每天我都在琴上调理索弦。”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孟犀睿完全摸不着头脑，龚思雨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对她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为什么她不能像他一样，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地说出来？难道她还想让他跟之前猜那个数字矩阵一样，再猜一遍她的心思？
如果她对他的心意没有改变，又何必让他再猜一次呢？
没有过多地思考，孟犀睿就得出结论：龚思雨已经不喜欢他了，只是她并不想非常直白地告诉他，因此写下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好让他知难而退。
他的自尊又一次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所有的爱意在那一刻全都变成了恨意，直到高考结束，他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填志愿时，他选择了去南京一所全国重点大学读电子工程，而她则去了北京的一所师范大学。
08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中，他们没有过任何联系，但谁的心里都不曾忘记对方。他们的再次见面，是在那一次的高中同学聚会上。
此时的孟犀睿已经是行业知名的专家，并且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而且家庭幸福，妻贤子孝，正值人生最为得意的巅峰状态。
而龚思雨的生活却并不如意，大学毕业后她选择了留校当一名老师，然后结婚生子。本来一切还算顺心，她却不甘平庸，跟朋友在家乡合伙开办了一所早教机构，却因为大环境不好，再加上经营不善，坚持了不到一年就惨淡收场，投资留下的窟窿直到两年前才完全补上。
贫贱夫妻百事哀，事业上不理想，经济上不顺心，她和丈夫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
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来参加同学聚会，孟犀睿觉得龚思雨真是够勇敢的。换成是他，哪怕只是过得稍微平凡一些，估计都不会回来，因为那样的他没办法面对至今在他心目中仍旧像公主一样高高在上的她。
在这二十年中，他之所以能够在事业上取得很大的成就，除了从小就深植内心的那个摆脱贫穷的梦想之外，龚思雨的那句话时常在他的心头萦绕。在他最为艰难的时候，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那句话都会跳出来，让他斗志满满，让他头脑冷静，让他咬牙坚持。
“你将来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这句话就像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逼着他咬紧牙关，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最终修成正果。
看着酒桌上神情郁郁的龚思雨，孟犀睿竟然不自禁地感到些许快意：如果你当初没有拒绝我，凭着我们俩的黄金组合，你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那一次孟犀睿喝了很多酒，跟同学们聊得非常开心，他要让他们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怀自卑的乡下土包子。
他故意给龚思雨看自己全家去夏威夷度假时拍的照片，照片里的他搂着美丽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儿子，一家三口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龚思雨静静地看着照片，淡淡地赞叹着，神情既不兴奋也不悲伤，更没有孟犀睿想要看到的羡慕嫉妒恨。他有些失落，却无意中在龚思雨的头上看到了几丝翘起的白发，还有眼角那几条掩饰不住的皱纹。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心头一痛。
如果不是龚思雨故意输给他那三盘棋，他会重拾学习的信心奋起直追吗？
如果不是龚思雨通过那个谜题对他表明心迹，他会不会早就在自卑和猜忌中沉沦下去了？
如果不是那句让他刻骨铭心，二十年来无时或忘的话，他还会取得如今的这番成就吗？
她其实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关心他，帮助他，激励他，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误会她，让她失望。就算她最后狠心拒绝了他的表白，是不是也是哀莫大于心死呢？
09
饭局过后，大家又一起去唱歌。龚思雨唱了一首刘若英的《后来》，唱到高潮部分的时候，一直很冷静的她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唱完那首歌之后，龚思雨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去。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孟犀睿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的泪花。
她甚至没有再和孟犀睿说一句话，那首歌的旋律却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
“......
你都如何回忆我，
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
孟犀睿心中感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回到家已是深夜，他打开手机，发现有个陌生的号码在两个小时之前发来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一首诗：
“我心中的歌，
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
每天我都在乐器上调理索弦。
时间还没有到来，
歌词也未曾填好，
只有愿望的痛苦在我心中。
花蕊还未开放，
只有风从旁叹息走过。
我没有看见过他的脸，
也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
我只听见他轻蹑的足音，
从我的房前路上走过。
悠长的一天消磨在为他在地上铺设座位，
但是灯火还未点上，
我不能请他进来。
我曾经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
但这相会的日子却再也不会到来。”
这首诗的第一句正是当年龚思雨在他的留言簿上留下的那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孟犀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首诗的全文。二十年来，他曾经很多次想起那句诗，但却从没有想到去搜一搜、看一看那句诗的后面还有什么内容，它到底是在表达什么。
他把诗的第一句拷贝到搜索引擎，很快搜到了这首诗和对它的简介，原来它出自泰戈尔的诗集《吉檀迦利》。当他看到简介的第一句“这是一首恋爱中的少女在向她喜欢的人告白”的时候，他的心脏又被一柄巨大的铁锤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10
原来龚思雨写给他的那句留言根本不是拒绝，而是在示爱，可是孤陋寡闻又刚愎自用的他却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并且因此再也没有去理会她。
那首诗原文的最后一句是：“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却还没有到来。”
在短信中却被龚思雨改成：“我曾经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却再也不会到来。”
也许当初龚思雨在写完那句留言之后，一直在兴奋地等着他来找她当面表白。也许在高考结束之后，她还是在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甚至在上了大学之后，她依然在痴痴地等待着他的来信和电话。
可是最终，她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那首《后来》不是她对他的忏悔，而是在表达她内心的遗憾。遗憾他终究没能明白她的心意，或许还在遗憾为什么她当初只知道被动地等待，而不是勇敢地主动找他表明心迹。
孟犀睿不顾一切地拨通了那个发送短信的电话号码，却一次又一次地听到那句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禁不住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