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离端午节还有五天,陈大刚在上班时突发脑梗,同事将他送公利医院抢救。

  还有两个月,陈大刚满60周岁,可以退休了。

  申城十一月,秋意正浓。正午时分,李正明骑电动自行车一路按图索骥找到二表哥陈大刚在灵山路居住的小区。

  一路上李正明在非机动车道上开着电动车,晃过眼前的是笔直的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成片的居民小区、配套的学校、幼儿园、医院布置的合理有序,沿道路两侧店家林立,小贩们在高声吆喝,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好一派繁荣景象,短短的二三十年,真是风云变幻,斗转星移,李正明记得儿时这里是大片农田。

  陈大刚已在小区大门口等着。说起这次见面,李正明推托了好几次,这次实在是盛情难却就上了二表哥家的门,李正明的想法,见面吃饭还是约在外面饭馆较合适,俩人找个僻静点的雅座,喝上几杯酒,腾云驾雾,海阔天空想谈什么可以随便。李正明与陈大刚是在表哥母亲的葬礼上匆匆见了面,毕竟十几年未见,李正明知道二表哥的老婆比较强势,在家里环境中,有些话不便问。

  二表哥住的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上了三楼,这是一梯二户的楼寓。从西侧进门后沿过道朝北依次排列着厨房、卫生间、卧室,中间是二十多平米的客厅,两间朝南的卧室。客厅中间摆放着一个方台,一张一米五的圆台面放在方桌上,台面上覆盖着一层塑料桌布,几碟外购的鸡鸭、牛羊、红肠色拉冷盆已在桌的中央摆放好,围着圆桌放好了五六付碗筷,表嫂与她的女儿陈霞正在台面上忙碌着,客厅东墙沙发上另有一中年妇女和一小孩正在看电视。

  “正明,还是你有良心,大刚说你要来我还不相信。这么客气,买这么多礼物,还带酒来。”站在桌边的表嫂说。

  “表嫂,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胡乱挑了几样水果,不成敬意。”

  “陈霞,叫叔叔,一点不懂事,快为你叔叔倒茶。”表嫂对站在她身边的女儿说。

  站在一旁有点木纳的陈大刚这才醒过来说:“霞儿,你去拿最好的茶叶出来招待客人。噢,忘了介绍,这是我认识的妹子唐嬿和她的儿子。”陈大刚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俩人,李正明暗喑诧异,这对母子年龄不匹配,唐燕年龄在四十七八岁的模样,小孩六七岁。“正明,你入座。小星星你去房间找陈霞的儿子玩电脑,一会儿叫陈霞将你喜欢吃的东西给你们拿进去。”表哥随后招呼其余人一起入座,“我去炒几个菜,马上来。”

  李正明这才定下神来,表嫂没怎么变,印象中还是三十多年前表哥结婚时的模样,说话时声音有点嘶哑,语速快而有力,容貌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苍老,微微发福的身体衬托着一张白皙的圆脸;女儿陈霞长得人高马大,都说女儿像爹,此话不假。

  李正明的心在隐隐作痛,前段时间二表哥的妈一位慈祥的长者去世了,作为外甥的他感到内疚,小时候,李正明经常到外婆家玩,阿姨对他很好,逢年过节还给他二三元的零钱化。姨夫家征田动迁后,李正明每逢春节时去过几次看望姨父阿姨,但这近十年跑得少了,只是偶尔在母亲家见到阿姨。李正明在参加葬礼的仪式上,他与十多年未见面的几位表兄弟之间建立了联系。但二表哥似乎与另两个兄弟之间有隔阂,本想利用与二表哥见面的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个中原因,但今天这种情形不能深谈,有机会再说吧。

  不一会儿,表哥就炒好了几样荤素菜,在桌上摆得满满的。李正明来的初衷是点到为止,少酒多菜,饭后骑车回去,酒多了怕路上出事,多听听表哥表嫂的言谈,毕竟这么多年了,这期间肯定发生了许多事情。

  儿时,李正明经常到外婆家玩。浦东地区原来仅沿江少部分地区划为市区,其余都是郊县。李正明住在崂山地区,属黄浦区,外婆家就在二站路外的源深路附近,归川沙县管。外婆家所在的郊区是蔬菜区,生产的蔬菜供应市区居民的需求。记得小时候去外婆家,春天,与表兄弟一起去小河浜内抓鱼捕虾,釆野茭白交给外公作菜。夏天,钻进番茄大棚、黄瓜棚偷吃番茄黄瓜,秋天,二表哥带着他一起抓蟋蟀,那时,计划经济时代,人们都不富裕,但儿时的生活却也其乐无穷。

  “想什么呢,怎么不动筷?”表嫂的话提醒了李正明。

  “没想什么。嫂子你怎么不喝酒?”李正明看了看表嫂面前的空杯子说。

  “我从不喝酒。今天你来了我高兴,陈霄,去开瓶葡萄酒,我也喝点。”

  表哥赶忙起身去厨房开葡萄酒去了。

  陈大刚打开一瓶白酒,倒了三杯分别给了自己、李正明和唐嬿, 李正明这才想起除了他还有客人,二表哥倒酒时问唐嬿喝软的还是硬的,她说白酒。李正明起了好奇心,朝唐嬿微微一笑,说:“你喜欢喝白酒,一般女士喝白酒都好酒量。”只听二表哥在一旁说:“正明,不要小瞧人。真喝起来,你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陈大刚拿着开了瓶塞的葡萄酒,正要为表嫂倒酒,李正明赶紧夺过来,“我来吧。”说完站起来为表嫂斟酒,刚倒了小半杯,表嫂用手一挡说:“好了,这点都多了。”

  午宴正式开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表嫂对李正明说:“我一看你就知道是有良心的。你表哥真窝囊,平时去兄弟处看爸妈兄弟也不给个好脸,每次去了回来,一脸的不痛快,总是在家拼命喝酒。有时还埋怨我,他们兄弟不和与我有关?岂有此理。”

  李正明看了一眼表哥,见他低着头只顾喝酒,场面有点尴尬。李正明不理解二表哥为何要请他上自己的家,难道就是为了看他夫人的厉害?

  回想前不久姨妈过世后做五七时,在跃民酒家办了几桌酒席,回请原先一个宅上的父老乡亲,李正明与两位表兄弟们坐一桌,桌上还有几位原村中的年龄相当的朋友,酒桌上不见二表哥。表弟、大表哥在说陈大刚今天不到对不起死去的妈,妈在世时,经常唠叨二儿子的苦,时不时的在生活上接济他,今天在这么一个特殊场合,他未来,实在是不应该,兄弟俩同时在酒桌上痛斥二表嫂的不是,怀疑是二表嫂阻止表哥来祭奠自己的母亲,要不是姨夫过来制止他们兄弟俩的哭闹,场面怕是要失控,老邻居面前也不好交代。酒店出来,李正明一眼看到在酒店拐角处的二表哥静静地站立在瑟瑟的寒风中。

  阿姨走时过了八十,有糖尿病史,平时吃的方面很忌口。阿姨得病很突然,经诊断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七月发病,九月底走了。八月时李正明去医院看过一次,想不到这么快就离世了,都说现在医学发达,但在有些疾病面前还是无能为力。

  子夜祭奠完姨妈, 李正明忽然想起二表哥还未吃晚饭,就拉着他在附近找饭馆。大约走了二十来分钟,有一家宁波餐馆还在营业,俩人走进了餐馆。店铺有百来个平米,十几张桌面,三张桌子有客人喝酒闲聊。李正明与表哥找了张靠窗的桌面,要了几碟下酒菜:油煎小黄鱼、糟花生、酱牛肉;点了剁椒鱼头、椒盐排条、蒸三臭,最后点了一个时鲜蔬菜和一盘饺子,打了两壶黄酒。吃饭时,李正明仔细打量了表哥:一米八的人很瘦,一件夹克衫穿在身上空落落的,谢顶的他一张黄黄的长脸,显得一双凸出的眼睛更加无神,与他的二个兄弟判若两人,他们虽说也谢顶,但天庭饱满,方正的国字脸虎虎有生气。在闲聊中,李正明得知二表哥患了糖尿病已有二十年,现每天为自己注射胰岛素,还得过肝炎,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两顿酒。交谈中李正明知道表哥过得不怎么好,老婆什么都不管,女儿现如今住在家中,还有一上小学的儿子,女婿与女儿若即若离,今后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说到父母时,眼泪汪汪,妈走了,表哥真的很伤心。

  表嫂还在喋喋不休的诉说陈家的不是,只听唐嬿说:“姐,少说二句,哥一肚子的苦水与谁去说?!今天他们表兄弟在一起,照顾一下各自的感受吧。”

  “嫂子,大哥就是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多多包涵吧。来,我敬你。”说完,李正明将杯中白酒一口喝了。

  表嫂也将杯中一口葡萄酒喝了,说:“正明,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说完,起身进屋去了。

  李正明喝完了杯中酒,也想告辞回家了,表哥站起来按住了他:“难得来一次,我已打电话叫了一箱啤酒,喝完了再走。”说话间,有人敲门,是来送啤酒的。

  表哥将余下的大半瓶红酒仨人分了吃掉,随后一杯接着一杯喝起了啤酒,喝酒过程中,表哥不怎么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拚命喝酒,李正明只能陪着,说几句安慰的话,看看喝得差不多了,李正明起身告辞。

  “正明,有空来陪陪我喝酒。”陈大刚站起身来,送李正明出门。

  “嫂子,我走了。”李正明喊了一声。

  表嫂开了房门,说:“正明,没喝多吧,路上小心,有空来玩。”

  李正明下了楼,正在开电动自行车的环锁,表哥和唐嬿母子也一起下楼出来了。

  “能骑车吗?喝了这么多的酒,我看你没怎么吃菜。”唐嬿关心的问。

  “没事,就这点酒,奈何不了我。你们也走了?”李正明回答。

  “你走了,她也待不住了。正明,下次我与妹在一起喝酒时,你也来好吗?”

  “有空我一定来,到时电话联系。”李正明敷衍着。

  李正明推着车,一行四人出了小区大门,表哥在拦出租车,李正明与他们道了声“再见”,骑上电动车回家了。

  时间过了冬至,将近年底。其间,每到周末,表哥就会在午饭时打电话来,说他与小妹在一起吃饭喝酒,问他有空吗?能不能过来一起吃饭,而李正明届时正在上班,说是要下班才能过来一起吃晚饭,就这样推脱了三四次,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周末,还是吃中饭。李正明在电话里问过陈大刚,这唐嬿他是怎么认识的,表哥在电话中向李正明作了介绍:唐燕比表哥小将近十一二岁,表哥在一家卫生所从医,当初唐燕带母亲来他这里看病,他帮了不少忙,这个妹认识至今已有二十年了,平时很照顾他。每次在外面喝酒,都是唐嬿买单。

  申城的高速发展,城市边缘不断的扩大,真是沧海桑田,陈大刚在农村的老家在十六七年前在城市的发展中,征田动迁由农民变为了城市居民,原来的川沙县变成了浦东新区,在城市的扩展骚动中,每个人都在时代的大潮中起伏奋争,有成功的也有失败。表兄弟仨,其余两位在改革大朝中都争得了自己的所有:大哥住的是复式结构的公寓,开的宝马;小弟做个小老板,有房有车,前不久表弟儿子结婚,外外滩四百万的房子说买就买了,生活过得也是有滋有味,就是这位二表哥变得李正明有点不认识了,酗酒成瘾。原先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在酒精的麻醉下,变得憔悴而萎靡,这哪是儿时认识的表哥?

  李正明的心在隐隐作痛,他知道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善解人意的老婆,而二表哥之所以变成目前的模样也与他的老婆有关。李正明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表哥结婚后,他们之间几乎断了来往。二表嫂娘家在村里有权有势,表嫂比较跋扈。大表哥娶的媳妇小算盘太精,表弟娶的媳妇心情温和乖巧,征田动迁时,父母选择了与小儿子一起过。

  再次与表哥相遇是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未。这天下午二点刚过,李正明手机响了,与表哥没说上两句,唐燕就接过了电话说:“你来吗?你表哥说你是他最好的兄弟,每次喝酒都提到你,他很苦闷,需要找你倾诉。上次在他家我看你欲言又止的模样,你一定有很多事想知道吧!你表哥前几次打电话联系你出来喝酒,你都推脱,今天就别找理由了。”李正明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女人不简单,已深深切入表哥的生活中,他们怎么会相识这么多年而坚持到现在,现在的表哥即窝囊又穷酸,自己的亲兄弟又不待见他,她图的是什么?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李正明的好奇心上来了,他想去会会他们。“这样吧,现在下午二点多,你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下班后请你们吃晚饭。”唐燕说:“我带儿子去卡拉OK休息,你表哥回单位去打胰岛素,晚上不见不散。”说完挂了电话。

  晚上五点半他们约在博山路的钦洋酒店见面。李正明下班后先将车停回家,随后出门招了辆出租车,路过“酒老板”时请司机停了停,下去买了一瓶剑南春,下了出租车刚到酒店门口,就见表哥与唐嬿手挽着手嘻嘻哈哈从马路对面走来,与他们走在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牵着唐嬿儿子的手。唐嬿见李正明站在酒店门口,说:“你怎么不进去?介绍一下,这是我前夫,路上巧遇把他也叫来一起喝酒,你不介意吧。”表哥脸色还好,唐嬿看上去已有了酒意。

  李正明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招呼大家一起进了酒店,在酒店大堂找了张桌子,大家一起坐下。李正明召呼服务员点了六个冷菜:炝虾、肚尖、白切鸡、爆鱼、蔬菜色拉等;六个热菜:炒虾仁、椒盐猪手、扣三丝、清蒸桂鱼、时鲜蔬菜等。为孩子要了两罐椰奶,唐嬿说中午喝的是黄酒,不想换酒,为她拿了两瓶金色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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