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读书,尝有“三上之论”,曰“马上、枕上、厕上”。大意指世人一天皆是二十四时,缘何有人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有人鄙陋无闻,乡巴佬一个。追根究底,盖学富五车之人将骑马赶路、卧枕休憩、如厕方便之时间,统统用于读书,方积跬步而至千里。是故人皆取“三上之论”为例,劝求学子弟发奋用功也。
吾则不然,窃以为“三上之论”非古人读书刻苦也,实乃一种癖好。青天白日下,皇天后土间,凡人读书,莫不有昏昏欲睡之经验。读教科书尤甚,遂使图书馆骤变为催眠室,虽刀斧相加亦不能醒。而骑马背上,有颠簸摇晃之苦楚;头枕硬木(欲读书,必枕硬木;若是绣花棉枕,娇妻相依,必熟睡且垂涎矣!),很硌得慌之困扰;解衣如厕,有沆瀣腐气之不快;坐颠簸之上、枕硌得慌之间、闻厕所之味,则困意席卷而逃。故“马上、枕上、厕上”真乃提神阻困之地也。古人爱此,乃醒神明目之用耳。
祖先有“三上”之癖,今吾读书亦有一癖,曰静。
一曰书之安静。何为书之安静,有三则可识之。一则安静之书必有一股香气。置书于桌上,三寸之内当能闻其墨香。若因久置,书之香为尘埃所掩,必扫洒干净方能读之;不读发霉之书、不读铜臭之书、不读铅味毒死人之书。二则作者自序。自序者知文章之结构,识著作之精神,察文字之意境,熟稔全书之思想,并以拳拳之心,倾其所有向读者自荐;而他人代序,则多“手枪当大炮,通篇皆大道”,且使人怀疑,作者于己所写毫无自信,特借名人之声誉以推销之。三则全篇无插图,凡力作名作,其作者必精熟于文字技巧,遣词造句游刃有余。其状人,读之如人在眼前;其状物,读之如物在窗外。文字之美令人浮想联翩,岂需插图哉!插图者,乃作者词汇贫瘠,想象匮乏,借高清大图以充篇幅耳,不可读。
凡具此三则之书,方能读之。
另一静曰读书之处宁静。《诫子书》曰,“夫学,须静也”,“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余每获书,辄寻一风水宝地读之。其地不求依山傍水,但须宁静偏颇;不求鸟语花香,但须人烟稀少;不求沙发软椅,但能“躲进小楼成一统,忘却春夏与秋冬”。然图书常有,宝地不常有。尚遇之,则手捧书卷,细细品之,如临其境,与古人谈天,神游其间。或同苏轼把盏对饮,或与李白举杯消愁;或架小舟游于大江之上,遥想浩淼天穹;或登高山立于绝顶之巅,俯瞰苍茫大地。时有仙人指路,寻深山求经;间有高士相邀,入草庐论道。风兮,雨兮;休矣,美矣。直至夜幕降临,女友之吼响于耳畔方止。
余尝将此癖告之朋友,皆不以为然。谨记之,聊以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