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千图网
1
倪佳记得,第一次和刘志远爆发毁灭性争吵,是因为3000块钱。
那是毕业后第二个月,酷暑还没完全过去,热气从四面八方蒸腾而起,把身处其中的男女老少都包裹出一种昏沉沉的倦怠来。
从公司到租住的地方,要先坐地铁、再换乘公交,下车会路过一个露天菜市场,倪佳便顺手买一块豆腐、一把青菜和几个番茄,红红绿绿地拎回家,日子仿佛就多彩起来了。
“有个可以做饭的地方,我就觉得有了家。”
这是租下房子那天,倪佳由衷发出的一声感慨,她和刘志远手拉手在那20平米中转悠了一圈,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虽然只是城中村里的一间农民房,但它满足了小情侣对家的全部幻想。
每月500元,水电另结,但地点偏僻,离两人上班的地方都不近。刘志远滴溜溜转着眼睛,飞速在脑海中算了一笔账,当即拍板定下:“就这儿了!”
倪佳数学不太好,对交通费用时间成本核算模模糊糊,所以刘志远说好,她也就欣欣然接受了毕业后的第一个住所。
正式入住是一周后的事情。
学士袍穿过了、散伙饭吃过了,接下来是生活熔炉的重重考验。不幸的是,倪佳和刘志远都是单枪匹马挑战的年轻人,他们互为依靠,并不能从父母那儿得到太多助力。
行李很简单,也就是铺盖、衣服、书籍和简单的洗漱用品——全都是直接从宿舍搬出来的。
倪佳穿上一件二手围裙,里里外外收拾一通,倒也多少捯饬出几分“家”的模样来了。
刘志远一把抱住她,心里涌动着欢喜与怜惜:“亲爱的,我一定会努力打拼,给你打出一个江山来。”
她窝在他怀中,只觉得山河温柔,未来光明一片。
2
可这份美好被3000块钱打破了……
当时,倪佳正前热火朝天地炒菜,油锅呲啦呲啦地响着,酸甜苦辣在火焰上翻滚作一团。
确切来说,那并不算一个厨房。
房东随意在卫生间旁摆了张桌子、装了个小栏板,又安了个最便宜的抽油烟机,用是能用,但也不免寒酸。不过,小两口心满意足。
刘志远下班较晚,所以倪佳总是提前做好一切,好叫他一推开门,就能闻见饭菜飘香。这其实也是倪佳能想到的,对“家”的最直接诠释。
他果然很开心,把每样菜都夸了一遍,直到最后一粒米下肚,才漫不经心地告诉倪佳:“那个,我爸打电话来了。”
“说什么了?”倪佳也漫不经心,想来无非是好好工作、早点带未来儿媳见公婆一类的话吧。
“我舅妈不在了……”
“啊?”倪佳一时语塞,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句子来应接。
说“节哀”不太合适,毕竟是没有血缘的亲戚,而她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刘志远和舅妈的感情;但也不能表现得若无其事,那会显得她对他的家庭毫不在意。
正字句斟酌间,刘志远又开口了:“我爸说,需要点钱。”
倪佳哦了一声表示理解,人情往来无法避免、红白喜事更不能置之不理,谁让大家都是俗人呢?她刚想安慰几句,却听见男友说:“需要3000。”
“什么?”
倪佳的声音变大,人也嚯地站起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刘志远:“多少?3000?”
她觉得难以置信。
3
22岁的倪佳,对人情往来略显陌生。去年有个小学同学结婚,还是妈妈代付礼金代喝喜酒的。
但她知道,3000块钱已经是刘志远一个月的工资,需要负担“小家庭”一大半柴米油盐,甚至寄托着早日买房、早日扎根的远大梦想。可3000也确实高了,倪佳再不谙世事,也能根据物价水平划出一个大致范围。
“太夸张了吧?”她把怜悯收回去,换上一副吃惊加不忿的表情,“参加个葬礼而已,1000就很多了呀。”
“你什么意思?”
刘志远被女友的表情戳痛,有一股怒气便从心底升起,它们顺着腹腔往上涌,等来到嘴巴时,已经透出了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偏偏倪佳毫无知觉,她自顾自分析着少了3000块钱后的种种后果:“得付房租、买菜,万一再有个同事结婚呢?都上班两个月来,我还没件像样的衣服,总得多少添置点吧。还有就是……”
她住了嘴,却猛的瞥见刘志远脸色铁青,双手竟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头。
“我爸妈不过就是想脸面上好看,因为我已经工作了,不想被人看扁!”
“这不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你讲话怎么那么难听?你不就是怕我吃你的喝你的?你放心,我饿死也不吃你的!”
“好,你有种!”
……
唇舌之争看不见硝烟,但每句话都能化作刀子,直直往对方心里捅去。
到了最后,矛盾和焦点都变了,倪佳在乎的,是刘志远有没有具体为未来考虑;而刘志远觉得,倪佳根本不把自己的尊严当回事。
他不明白,父母想出回风头怎么了?
再说那可是亲舅舅死了老婆,给一万也不为过吧。
4
刘志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瞧不起他。
说穿了,依然还是“穷”闹的。
20岁之前,刘志远基本没穿过像样的衣服。
他永远记得五年级时的歌咏比赛,老师要求统一穿白衬衫,可家里实在挤不出余钱去买,最后只得像邻居叔叔借了一件。那衣服太过宽大,把他十来岁的身体衬得瘦弱而无助,最后老师皱了皱眉,不客气地让他退出比赛去。
周围一片哄笑,他面红耳赤,热辣辣的疼痛从脸上蔓延到了心底。
虽然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但父母并没有多余的能量来爱他。
那是一对最典型的农村夫妻,当年孕育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伤了妻子的元气,但两人还是被“养儿防老”的旧观念撺掇着,又冒着巨大风险生了老三,好在老三终于是个带把的了——哪怕死了,也对得起祖宗了。
刘志远的记忆氤氲着浓重的草药味,母亲一直是病蔫蔫的柔弱形象。家里少了个劳动力却多了个药罐子,生活便始终是捉襟见肘的可怜模样。
他那对相貌绝美的双胞胎姐姐,也因此而早早辍学,用自己的后半生来成全老刘家的明天。
所以,刘志远总觉得自己欠了一大笔债。
欠着垮了身体的母亲、欠着青春残缺的姐姐、欠着含辛茹苦的父亲,也欠着山长水阔的未来,仿佛是背一座大山踽踽独行,只能进不能退。
可即便拼了命地做题背书,最后他也只勉强考了个二本院校,靠姐姐们的资助熬过四年,后来留在大学所在城市,找了个普通工作,苦兮兮去挣每个月的三千来块钱。
但在父母眼中,这已是鲤鱼跃龙门的成功标志。
可不是吗?
儿子留在大都市,住着高楼大厦,进进出出都有车子坐,讲来总归是骄傲满满的。
“我家阿远可是有工作的,和打工仔打工妹不是一回事儿。”
5
钱最终还是给了,代价是三天三夜的冷战。
白天还好,两人各自上班,心里虽也有落寞,但容易被忙忙碌碌冲淡,捱着捱着也就过去了。
难的是夜里。
因为无处可去,两人都必须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而一旦失去语言和沟通,所谓的“家”,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出租屋。
刘志远觉得女友在无理取闹,毕竟人都不是单独存活于世的个体,他不可能把家人抛开,“如果我那么无情无义,你敢和我在一起吗?”
倪佳做出个“无语”的表情,表示老娘懒得和你吵,但一转身,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屋子小,夜里还得睡在一张床上,两人一左一右分开楚河汉界,各自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心里幽幽发着叹息。
倒没严重到要分手,可那份压抑密不透风,仿佛是关系终结的前奏曲。
到了第三天,刘志远开始隐隐约约地担忧。
正好第四天是个周六,他便主动起了个大早,跑到楼下的露天市场买了菜,给女友做了一碗番茄鸡蛋面。
电磁炉离床不到一米,刘志远刚把鸡蛋敲进油锅,倪佳便被滋啦滋啦的声音吵醒了。她坐在床上,呆呆看着男友烧水切番茄,先是一言不发,复又泪光闪闪。
说到底,女人都是心软的,更何况眼前的刘志远,是和她相处了近三年的男朋友。
至于为什么会被3000块钱逼得撕破脸呢?怎么说也爱了1000多个日日夜夜,钱是照妖镜不假,但他们之间只值3000元?
倪佳含着泪接过面碗,用筷子一根根挑着面条,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其实,我也没钱了, 我妈前几天……”
她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我弟弟交了个女朋友,那姑娘想要一条项链。我本来也不愿意给他,可我妈一直骂我。”
说着说着,她竟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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