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捡钱和丢钱

那时候没有双休,一周上六天课。不过,周六下午只有一节课,所以放学时间比较早。我和几个女同学,都喜欢利用这个时间,到镇中心去逛逛。

我去逛不为别的:镇中心集市的入口处,有两个货郎铺子,他们的货郎担子最显眼的地方,插着很多泡泡糖。那时候,一毛钱可以买到3根泡泡糖。泡泡糖你知道吗?呀呀呀,又好吃又好玩呢!

那么,什么是货郎铺子呢?卖东西的人,就叫货郎,男性居多,少有女货郎;他们的肩膀上通常有一根扁担,扁担的两头挑着发黑的木制柜子,柜子里存放着各种要销售的小物品,这就是货郎担子;货郎放下担子,就是一个销售铺子了。

所到之处,货郎们要么吹笛,要么摇拨浪鼓,要么吆喝一大嗓子,都为吸引人们的注意,做几笔。最喜欢围着货郎和他们的担子的,是孩子们。那里面的小弹珠、气球皮、铅笔刀、橡皮擦、橡皮筋、蝴蝶结......比磁石更吸引。虽然总是买不起,但饱饱眼福总是没问题。

至于泡泡糖么,光是它的外包装纸,已经就十二分的迷人了:红底色上,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噘嘴吹出了一个跟脸 一样大的泡泡。那么多爱吃泡泡糖的大人和小孩,我可从来没见过,谁能吹出这么大的泡泡。但我可以试一试。

平时,妈妈只给我棕色的一毛钱纸币逛集市,可是那天她心情不错,递到我手里的,不是一贯的棕色亿毛,是绿色的两毛。居然是两毛钱哎!我抬起又惊又喜的脸,问妈妈你没给错吧?妈妈再次掏了掏两边的裤口袋,翻遍没有一毛,最小的面额就只有两毛了。她说好吧,这回,就给你两毛吧!

到学校,我就拿出了这张绿色的两毛钱给同学们看,大家自然羡慕我毫无征兆的突然变得如此富有。放学的时候,她们齐刷刷的在路埂上等我,而我在班上催同学们赶紧离开,好锁教室门。她们在大马路上大声的喊,我一边慌里慌张的掏钥匙,一边回头招呼:来了来了,这就好了!

去集市的路比较远,但我走得雄赳赳气昂昂。风吹着头发,发丝互碰着,在耳边沙沙响。同伴们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晓得自己口袋里的那张绿色纸币,可以换回6个泡泡糖,够我练习一阵子的了,我一定要吹出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大泡泡来。

爬过红星剧场那个高高的坡,站在坡顶就能看到集市的入口,那两个货郎今天都出摊儿了,他们一定会用讨好的眼神望着我这个大猎物,好让我把口袋里的那张绿色的钞票给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留下。我可以得意洋洋,两边摸摸转转,然后么,谁的眼神让我更舒服,我就把我喜从天降的财富留给他,我抱着6根泡泡糖回家,皆大欢喜,多好的景象。

可是,可是我的口袋里只有教室钥匙啊!两毛钱呢?!那张摩挲了一天的绿色纸币,哪儿去了?同伴说,把口袋翻过来看看,别是一个洞,钱边走边漏掉了。翻过上衣口袋,好多红色的花生衣飘下来,没有;两个裤子口袋都翻找了,没有;内衣口袋也翻了,没有。噢,我那绿色的两毛钱,你到底在哪儿?我小小的眸中,一路积攒起来的光芒,倏忽黯淡了下去。

蔫头耷脑回来的路上,伙伴们还和我边走边找,希望能看到地上有张绿色的小纸片,我的两毛钱就躺在那里,等着我。

星期一,我丢了两毛钱的事,传遍了这个只有3个班级的分校,大家纷纷猜测,同学?校友?路人?到底是谁捡到了这笔钱。巨大的损失让我成了弱者,不劳而获的收割着所有人的同情与不平。

就在难过逐渐淡去的一个月后,一个女生对我说,是二年二班的一个龅牙女生捡了那张2毛钱。我的天!怪不得不是一个班的人,她最近有事没事就冲我笑,原来事有蹊跷。

一天放学锁门,她又在他们班门口冲我笑。我劈头盖脸的就问,是你捡了我的两毛钱?她说是,你锁门的时候,它从你裤子的口袋里飘了出来。

那么,龅牙女生看到我急忙忙掏钥匙锁教室的门,钥匙带出口袋里的钱,钱无声的掉落在地上,她见了并不不吭声,等我离开悄悄捡起来,画面应该就是这样的。因为是捡而不是偷,所以,在我当面问起时,龅牙的回答如此从容和坦然。

我忍着愤怒继续问,你不打算还给我吗?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一副比我丢了那两毛钱还可怜的样子,无辜的说:可我已经把它花掉了啊!

看着她堆了一个多月笑,以及在听说“还钱”这个词之后,笑容立马消失殆尽的脸,小小的我居然没再说什么。在信奉“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他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的孩子眼里,处理此事的方式,貌似最好的方法,就是只有从此不再搭理这种人。

而事实上,我心有芥蒂,确实做到了与龅牙女老死不相往来。

但这件事还是深刻的影响了我,那就是见了别人丢下的钱,可以不声不响的据为己有。

孩子们大了,就散了。也有可能因为学习紧张,从前一起逛街的伙伴,不那么好碰头了。两年之后的冬天,我和弟弟一起逛镇中心集市,在回来的路上,就在红星剧场的那个下坡,我看到地上有一个纸卷。大小和颜色与质地,都让我意识到那是钱。

我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四下里看了看,幸好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我和兄弟。我迅速的弯下腰,用戴着手套的手,盖住了它们,并不动声色的把它们捡了起来。老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弯腰,心照不宣的给我打着掩护,没多嘴打问,只陪着我一路守着这个秘密,直到过了这个通常人来人往路口,来到一个可以遮人耳目的地方,我们打开了这个纸卷:一张绿色的2元,一张棕黄色的5元。

妈妈呀!这可比我曾经丢失的金额,大了很多很多。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咚咚咚”冲击着我的胸腔,意欲突破一切阻碍,游离到身体之外。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也跟着红热起来。

平常觉得家与集市的距离真远,可是那天走得飞快。到家没力气直接告诉妈妈,而是神秘兮兮的冲她比划了一个“7”的手势。妈妈不懂,看着我满脸涨得通红,妈妈转头看看了弟弟,他诡谲的笑,泄密的说了一个字“钱”。

妈妈盯着我,期期艾艾的问,是,是,是捡了钱了?我点点头。妈妈又问是7块?我再点点头,这才把那个纸卷从上衣口袋里掏了出来。

妈妈打开那个纸卷,呆呆的看了半晌,说这是谁辛辛苦苦,集市里刚卖了自家地里的东西挣来的,丢了这么一大笔居然不知道哦!你爸爸一个月才38块的工资呢,丢钱的人,该有多难过!

后来,我们家添了一床五彩丝线的被单面,妈妈两眼放光,无比宝爱的对我们说,这是你捡来的7块钱,添了4块买来的!你们看它多柔软,多闪亮,我们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好的被面呢!

某天,醉酒的爸爸,烟头不小心把这床五彩被面烫了一个洞,妈妈心疼得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用同色线密密麻麻,补得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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