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较老的路灯望着另一个更老的路灯。
他们瘦弱佝偻,像个不得志的中年人。较老的路灯眼里尽是迷茫,像长期缺失睡眠,眼神难以聚焦。更老的路灯眼里更多坦然,但这坦然并不是生于光明,而是诞于绝望自失。
他们因为工程失误被安排到相近的位置,因而不用像其他路灯一样,自我挣扎着变老旧,被移走。
较老的有些悲观,时时刻刻都在抱怨,却也为着这段奇妙的缘分高兴着,总是说着我们真幸运。
更老的嘴挺硬,总嚷着被占了位置,光被盖掉了。总是骄傲得像一个神明。
较老的说:“年复一年的,逃不走死不掉,还能有再痛苦的事吗。”他的眉头之间用力峦起山峰,眉尾下掉。
更老的说:“既然逃不走死不掉那就好好呆着,就当作是使命。”他的脸好像天生带着审判者的威严,只是审判者落了难,笼罩的光芒不是刺眼圣明的,而是望不到头的荫翳。
几辆颜色不一的车开过去。
一个有些肥胖中年女人拖着大布袋吃力的走过。
半张报纸被风拍打着斜过了马路。
差不多的就过了一天。
阳光就像割草机一样从那边推到这边,娴熟的园丁从来都不需要停歇。
“为什么我们连睡觉的权利都没有”较老的说。一如既往的耷拉着眉毛。
更老的路灯斜瞄了一眼永远一副苦恼像的他说“你应该关心的是你的光照有些弱了,也许他们会把话多的你换走。”
更老的他虽然表面破旧,眉毛却上扬着,把屈于命运当作信念一样自我骄傲着。“你垂头丧气的神色不适合呆在我身边,散发光明的工具不应该这样不美观。”
较老的他又叹了一口气,“他们用铁锤赋予我这样的性格,这个能怪我吗。”他的背又佝偻了一些,背上几处红绣在苍白的月光下十分清晰。在路人看来,有年代的真实感,但在更老的路灯眼里,实在刺眼。
夜里很冷,时不时的刮来几阵风。
青黄色的叶子被刮在他们脚下。
一辆车疾驰开过。
无话可说的又一个夜晚。
早晨,东方的阳光是有味道的,它取决于当地早点的香气。于是在早上这两根铁柱都会立得直直的,争着呼吸豆浆油茶的香气。
“可我们没有味觉,真让人忧郁。”较老的提前放松了脊背,仰着脖子向天空望去。
天很干净,云很干净,朝霞很干净,光芒万丈。他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尽管我们的灯光是如此灰暗。”
仍然直立着的老路灯不屑地沉默着,认为这样的路灯是待不了多久了,毕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声音嘈杂车辆有些拥挤。
学生的脚踏车骑得飞快,手里的早点洒了一地。
植物舒展着枝叶,在微冷的空气中颤动。
“昨天我努力了一下,我的光也许又亮了一些。”较老的那个笑得有些谨慎,偷偷地看着另一个。
“也许吧,你更努力一点可能不会被换走,但只是可能,毕竟你的形象不太好。”更老的他仍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甚至都没转过去看他一眼。“而且这是白天,我也没有相信你的理由。”粗糙的灰白色胡须动了一下后,好像陷入了很长的沉默。
较老的也因为陷入了浓浓的自责,没再说话。他也许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运送走。
下午天光很亮,亮到天地间的万物都不太真实。
较老的他偷偷转了点角度,用背斜对着更老的路灯。他望着更远的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幻想着自己的以后。其实谁也说不准以后是什么样子,也许只是不能做一个路灯而已。他或许会成为一个消防栓,一个铁门。可万一被遗弃了,万一成为铁门也不美观呢。他的佝偻更严重了一些,都快蹭到身旁的他了。
“你可注意一点。”更老的路灯就抛下这一句话。
“好的,对不起”他挪回了自己的身体。
傍晚,是他们最有价值的时刻,照亮饭饱后的人们的道路,微微的风也带不走那些人们的满足感。这个时候较老的他会皱着垮下眉毛微微的笑。
更老的路灯偷偷地看了眼他,心里有点乱。因为他知道,鲜有人能借掉陪伴,即使对方处处碍眼。但在这样一个在紫色天幕下自身散着橘色灯光的时刻,谁又能讨厌任何一个人呢。“就这样也蛮好。”他想着。
夜晚,下雨了。
一般下雨的夜晚总会发生点什么。
闪电有纤细的花纹,雨水让我生锈。
也许是头脑,也许是灵魂。
更老的路灯这晚被雷电劈中了,也许是他太老了,也许他是被神明召唤了。
较老的路灯会很难过吗,他很难过,却只有一天。
世界上的简单若只是幼稚的骄傲该有多好,复杂的敏感的,都是秋天角落里腐叶般的存在。
老将军被拖走了,这里没再安第二个路灯。
年复一年,较老的他眉头不再皱了,坦然的骄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