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一个严肃、伟岸、而又让人倍感温暖的名字。

许久以来,我一直想写写自己的父亲,可每每提笔却又放下,因为我不知道从哪里写起,才能为这些文字开个好头,也不知道我这样随心的表述,是否真切深刻,我怕手中的挫笔,因叙写的不周全而潦草了父亲辛劳的一生。

但作为父亲的女儿,还是写点吧。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父亲是一个高大英俊、爱好广泛而又特别爱整洁的人,他常常是我稚嫩的笔下最光辉的人物。每次写作文,只要写到父亲,老师都会把我的作文拿到课堂上展读,有时还会贴在学校的橱窗里,因为在我的作文里,老师看到了我对父亲的崇敬和爱戴,读懂了我就是那样一个早早懂事的孩子。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对父亲就有着一种别样的依赖,至此,这份骨肉感情经过了岁月的沉淀而愈发浓深了。

父亲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八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二。在那样一个艰苦的年代,父亲一边拖着弟弟妹妹,一边上学读书,听奶奶告诉我,父亲的学习成绩特别好,家里泥墙上贴满了父亲的奖状,那是家里最好看的地方。那个时候考大学不像现在,每个村只能推荐一两个人去参加高考,没有背景的父亲,尽管各方面优秀,但最终还是被村长的亲戚替代了。

后来,父亲在家过了几年务农的生活,乡间田头,村里村外,到处都有父亲忙碌的身影。父亲写着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这让村里的人羡慕不已,每到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父亲手中的笔就离不开身了。父亲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除了能说会写,吹拉弹唱更是样样拿手。记得小时候,暑假里每到傍晚,凉风习习,忙碌了一天的邻居们在晚饭后聚坐一起,听远处蛙鸣虫语,看身旁的孩子们追捉萤火虫,聊着他们生活里的家长里短,每每聊到兴致高涨,大家都会要求父亲来段表演,有时一段“二泉映月”,便会拉动了所有人心底里的愁绪;有时一曲“喀秋莎”,手风琴的旋律便环绕在整个星空;有时一首欢快的“让我们荡起双桨”,使得周围的萤火虫都跟随着欢快的口琴声而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最有趣的是,喜欢表演的我经常翻出妈妈的花衬衫穿在身上,甩着两个长袖子,像台子上唱戏的一般,而父亲则会在一旁拉着二胡配合着,我就那么自我陶醉地“翩翩起舞”,有时不小心踩着衣角还摔个大跟头,逗的大家哈哈大笑。那时候总是听大人们调侃说,等我长大了,就这样和父亲搭班出去唱戏,而我总是张大了眼睛看着不说话的父亲。

父亲是我照亮我整个童年的灯塔,他让我爱上了音乐和文字。

生活的无奈就是给了你才华,却又让你不得不放下理想。父亲的一生有太多的无奈,为了生活,他从一个有志青年变成一个为“三斗米”而折腰的农人。年轻时的父亲,做过生产队长,村支部书记,养过鸭,种过大棚,工厂打工,农场承包田地,卖蔬菜,做小吃……这些经历,都让我这个文弱如书生的父亲饱尝艰辛。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额头的汗水从未干过,年幼的我,一直把好好学习,将来让父亲享福作为学习上唯一的动力,那个时候,我能做的似乎只有这样了。后来我考上了中专,二十年前的中专还是很吃香的,因为可以有农转非的户口,而且还可以早早地工作,可我只想上高中,考大学,不想去念中专。我记得,父亲坐在我对面,沉默了半天,只对我说了一句:“去念吧,你还有个弟弟,怪爸爸没用!”那晚,我哭成了泪人,抬头看看夜空,连一颗星星都找不到。

临近开学,父亲一连几天都不怎么说话,后来母亲告诉我,上这个中专要交8800元的学费,说是农转非性质的都要交。那天,我接过父亲东借西凑来的学费,看着他粗糙的双手和略显疲惫的脸,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知道,那一刻父亲的心里也一定和我一样。

我和弟弟上学的那几年,是父亲最辛苦的一段日子。为了我们姐弟的学费和生活,父亲毅然决然地到射阳临海农场承包稻田,那是一段汗水夹着泪水的时光,没有特别先进的机械设备,大部分农活都要靠自己的双手,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面上热气腾腾。父亲没有叫工,因为要给人工钱,一大片稻田里的喷药除虫、挖沟引流,施肥等等所有的农活都是靠他自己没日没夜地忙活着。住的地方也不好,蚊虫遍地,也没有食堂,每天忙完回来还要自己做饭,有时实在太累回来倒床就睡,有时实在支撑不了了,他就一个人坐在田埂边上痛哭一场,那些滚烫的泪水里有对命运的无奈,有对生活的遥望,有对子女的愧疚,也有对人生的绝望……

就在那段炼狱般的日子里,父亲落下了严重的胃病,直至三年前,他被诊断为胃癌晚期,我们才知道父亲这么些年身体上所饱受的痛苦。做了全胃切除手术,父亲一下子瘦了许多,静养了两年,父亲又开始忙碌起来。

六月,麦穗黄了。

大片田地被一片金黄覆盖着,站在田头,呼吸间麦香扑鼻,成熟的气息就这样弥漫着整个村庄。麦芒,浓密细长,一如父亲瘦削的脸上那一茬茬灰白的胡须。每年的端午,也是农忙时节,门口场地上堆积的小麦,有着父亲胸口的温度,他用力地摊开,晾晒,再堆积,再摊开,最后麦子都晒干了遮盖起来,直到有收购的人来问价。我远远地看到满身灰尘的父亲,那黝黑的脸上有着汗水流过的痕迹,心隐隐地疼。今年的父亲好像又苍老了许多,干枯的双手,弯曲的脊背,深深的皱纹和那两鬓的白发,这一切都告诉我,父亲真的老了,老成了一座古旧的灯塔!

如今我已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而现在的父亲,每天都坚持听时事新闻,那是先生送给他的一部收音机,他说质量特别好,他很喜欢。在我们都在为各自的生活而忙碌着的时候,陪伴他的也许只有这部收音机了。我总想着有一天能够把父亲接到身边,让他重回年轻时生活的模样,闲来拉拉二胡,吹吹口琴,练练毛笔字,写写七律诗。也许是父亲骨子里有着叶落归根的情愫,也许是父亲不愿打扰我们的生活,每次我和先生提出带他一起回盐的话题时,他总是急忙地摇摇手,不愿意跟随我们一起回来,如此想来,我应当是一个不孝的人。

对于过去岁月里的艰涩,父亲从不抱怨。他一直教育我们做人要通情达理,知足常乐,生活上要互敬互爱,勤俭自律。他总是叮嘱我要常回去看望同样辛劳的公公,让我多关心先生和婆家的亲人,在他的心里,子女生活幸福安康,远比他自己来的重要。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时光的脚步总是在不经意间越走越远,悄然流逝的光阴里,有着父亲宽厚的笑容,辛劳的汗水和那些依旧回荡在我们耳边的乐声。

父爱深深,如山,如歌,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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