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糖：重新认识父爱

一直有一个场景让我无比动容：每次看到女儿被老公高高地举过头顶或是女儿靠在老公结实的肩头甜甜睡去，我都会在一旁注视很久。

那种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温暖和爱，真的无法言表。在满意女儿能有如此幸运时，我总会想到我的父亲，好像靠在肩头的是我，我比女儿还享受那种温情。

（一）

记忆里父亲不苟言笑，木讷且严肃。我们姐妹很少和父亲有亲昵，但奇怪的是，二十岁之后，突然间我和父亲之间有了很多内在的链接，这种内在的关系居然比和母亲还紧密。

父亲爱好音乐，自得其乐地学了二胡，电子琴还有口琴、长笛。我喜欢绘画、阅读，还爱写点小文字；父亲喜欢考古访谈类的书籍及电视，我居然也爱好这些。记得父亲在专注做一件事情时，喜欢用舌尖吐泡泡，然后轻轻一吹，泡泡便在唇间破灭，这时不论旁边有多大声响都打扰不到他，这个习惯我也有。

十七岁之前，我是恨父亲的。可悲的是，这些恨不是自己的真实内心，而是来自母亲。

我们都知道，每个孩子天然的都会和母亲更为亲密，十月怀胎以及亲手照料抚育孩子，会让妈妈和孩子结成一个联盟。作为孩子，我们又很容易卷入父母的婚姻战争，与母亲链接更紧密的孩子，我们又天然地靠拢母亲，理所当然，母亲在婚姻里的委屈和不满成了我们否定父亲的罪证。

所以在母亲的控诉里，父亲是个自私、懒惰、邋遢、暴力而又胆小的男性。

“他不懂体贴，干完农活就去睡大觉，饭菜端到桌前叫无数遍才肯吃”

“他甚至无趣，不玩扑克不串门，不善言谈，闲暇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弹琴看电视”

“他还酗酒，将自己所有的不满，借着酒劲发挥到极致，他成了暴君”

“他不爱洗脚，不爱换洗衣服，让爱整洁的母亲，一辈子都在为这些习惯和他斗争”

“他还不爱逗弄孩子，显得没有爱心”

这些都是母亲眼里的父亲，也是我们幼时记忆里构建起来的父亲形象，所以，和父亲，我们总是敬而远之。

直到十七岁后，我出门求学开始第一份工作，青春的不甘以及迷茫，让我的疼痛无处安放。在一群同龄人当中，我显得格格不入，我没有其他可以寻求的力量，第一次打电话向父母讲述了我的迷茫。

母亲让我安心工作，吃好穿暖，而这不是疼痛的根本，我需要的是指引、理解和力量。这时父亲拿起了电话，他默默地听我讲完了所有的无助跟迷茫，然后静静地听我哭泣，最后坚定而有力地说：没事，有我们在，你想做什么都不晚。挂完电话，我擦干眼泪，走在陌生而冰冷的城市，坚定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搬出了那个充满朝气却又夜夜笙歌的集体宿舍，在单位附近租了一间地下室，买书，报名，重新拾起了课本。

后来，我又写了两次家书给父亲，除了问候外，还写了很多热血沸腾的抱负，以及大姐常年寄养在奶奶家，等回到我们这个家时，她的不安和敏感。我觉得只有我能理解大姐七八年来缺失的亲情，我在信里嘱咐父亲，让他们多多理解大姐，能给她更多的爱和包容。

尽管青春的路上，我时常迷茫，但我始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十七岁外出，对一个女孩而言，充满了太多的诱惑和不安，但我一直朝着路上艰难地走着，父亲那句“没事，有我们在，你想做什么都不晚”让我从没有停下过脚步。

因为那次电话，也因为敞开心扉的那两封家书，拉近了我与父亲间的距离，而最为重要的是，我开始以自己的眼光，还有心，去重新认识父亲，理解父亲。我发现，我眼里的父亲是另外一个人，他正直、慈爱、善良、有爱心且富有思想。

（二）

二十三岁那年，家里来了给二姐提亲的人，母亲麻利地忙着招呼客人，父亲坐在桌旁一个劲地抽着咽，从和客人的闲聊里打听着男方的人品。客人走后，母亲说，男方条件不错，可以考虑。父亲说，条件好有什么用，得看人品。母亲在抱怨里开始历数生活的种种艰辛与不易。本来好好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夜里，父亲走进了我和二姐的卧室，接着和我们谈起了白天的话题。父亲要我们首先看对方的人品，得善良，上进，有爱心。至于对方的条件，父亲没说什么，大概在父亲眼里，一个男人，有了那些品质，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即使不会锦衣玉食，内心里也该是富足而快乐的。在最后，父亲又加了一条，得对方爱你，不爱一切都没有用。那是二十多年里，父亲第一次说爱这个字。

女儿两岁多时，一次回家，我和父亲母亲还有女儿挤在一个炕上，夜里和母亲聊了没一会，她便因为白天忙碌地招呼我们沉沉睡去。我和父亲，又一次谈起了生活，工作，还有两个姐姐。

从父亲的谈话里，原来，他比母亲更懂三个女儿。他细细地打问着我们的工作，生活，还有身体状况，以及我们对未来生活的打算。父亲说，二姐脾气倔强又常年生着病，男孩子性格，不懂操持家务，他最操心的是她；大姐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父亲最挂念的是大姐的孩子，他满心里期望孩子能有出息。

说起我，父亲说我们姐妹三人里，属我操持打理家务带孩子付出最多，却不落好，我太倔强要强，父亲让我收收自己的锋芒。

原来每个孩子，他都放在心上，她们的好与不好，父亲都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就这样我和父亲一直聊到了凌晨六点多，他也说起了母亲的不易，让我们作儿女的多多包容。提起我的婚姻，父亲的一句话，让我潸然泪下。父亲说，即使你们有再好的物质生活，你都不会很快乐。

我自然明白父亲的这句话，我一直以为父亲不懂我。我的苛求，我的完美主义，一直让我喘不过气。父亲从侧面提醒了我，原因原来一直都在我这里。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灵魂伴侣，柴米油盐，相濡以沫才是最可贵的长情。

（三）

有一年带着女儿回家常住，在开阔的农村大地上，我和父亲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那是我所经历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每年春节回家，我都会抢着干一件事情，就是替父亲染去白发。看着父亲一缕缕白发，经过女儿的手，染上光亮的黑色，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瞬间年轻了十多岁。我故意跟身旁的母亲显摆：你看，我爸蛮帅嘛。

父亲听了，一脸憨笑，然后母亲借着话题开始讲述他们的恋爱史，说她如何给在建筑工地的父亲写信，如何不吃不喝地抵抗外婆，非父亲不嫁。后来父亲去提亲，买了当时贵重的手表给她，让母亲在村里嘚瑟了好久。我们姐妹三个故意在一旁起哄：啧啧，比我们都浪漫呢！

父亲默默地爱着每一个女儿，他包容忍让母亲的任性，他比母亲都关心她的兄弟姐妹们，他嘱咐我们常去看望奶奶，让我们和堂兄表弟妹们常联系，不能断了亲情。他为人正直，善良，从不贪占别人丝毫便宜。可父亲从不提及他自己，我们一直都当他是参天大树，他温暖着女儿，守护着父母家庭，可他内心里有没有失落，难过，这些，我们却从没有在意过。

父亲已经六十二岁了，突然间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每次听到《时间都去哪里儿》就会没出息地不分场合掉泪。为人父母，儿女感念敬重的不仅是他的养育之恩，更是因为他朴实可贵的人品，让孩子们能够怀抱慈悲和正直，无所畏惧，安然向前走，这该是一位父亲最高的荣耀。（完）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

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

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

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

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

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

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