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大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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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初冬,绕湾河静静的流淌,从一个叫帽子村的村庄悄然流过,村里整齐的红瓦房,像是绕弯河跳动的心脏。一色的桐油木门显得安逸而又古朴。村子最后头的一家,门上贴大红喜字,院里的妇人们有说有笑的忙着,有的择菜有的刷碗,男人们围在墙根打扑克,一口大锅在院子中间咕嘟嘟的冒着热气……

“鞭炮响,竹板来!新娘子是额的姑奶奶!”

伴随着一串噼里啪啦的小炮响,一个穿着蓝布破袄,脖子上挂着被黑油浸透的红布袋子,脑门上贴着块红纸的乞人来到这家小院的门口。

“大耙,是憨大耙来了!”孩子们闻声,嬉闹着围过来。有个小子拿着吃过的枣核对准乞人脑门上的红纸砸去,“哎呦!疼-哎!”乞人捂着脑袋,装着很疼的样子。继而用手在头上搭起凉棚,抬起一只脚金鸡独立的弯着腰。猴儿似的样子,引逗的孩子们哄哄哈哈的笑。

“话说额滴亲姑奶!那是模样俊,手儿巧,又能干活来,又能绣花!十里八村谁不夸,谁不夸!”乞人从腰上卸下来两块竹板打着唱着,向红喜字的院里走去。

孩子们跟在乞人后面有的学猴儿跳,有的拿红纸儿往同伴的脸上贴。闻声过来的大人也凑着热闹。

来到新房门前,那个乞人大耙打着竹板,迈着四方步,板眼协和的唱念:“左手开门生贵子,右手开门生状元,双手齐把门来开,明年生对双胞胎!”

“好!”众人齐声喊道。新婆婆就被推到了前面,从口袋摸出裹着红纸的喜钱递给大耙。若是觉得钱给少了,或者主家是个大方人。那还会再来一段:

“新婆婆,好慈祥!娶个新媳妇,家里人丁旺!旺!”

大耙一趟事能挣100多块钱,还外带着养鸡。大家就合计他挣的钱都哪去了?吃了?一个人能吃多少啊?喝酒了?可也没见着他醉醺醺的啊。那就是他不知道钱有啥用?可也不对啊,他对钱认的紧着呢。

一个妇人把大耙引到自己的面前问道:“傻子,你挣的钱哩?给我看看,我给你找媳妇。”

“钱?俺没呐。”大耙拿袖口揉了揉鼻子,憨憨的嬉笑。

“我说你咋不信哩?我有个亲戚就在俺家,相中你了,就问你要下聘不?”“是真的,真有个姑娘。漂亮着哩!”众人跟着附和。

大耙还是咬死了说没钱,妇人们决定动手搜搜看。于是七手八手的,在大耙的口袋里掏了起来。大耙后面护着鸡,前面护着兜,像是在巷子里被两头堵截的猎物。

“嘿嘿……奶奶啊,俺真没呐,挣的都喂了嘴了。不信,俺把鞋也脱了让你们查查.....…”说着把臭烘烘的鞋脱下来给她们检查。大耙似乎很是明白怎样才能让这些妇人们收手,要让她们真怕,真恶心了才行。果然很奏效,妇人们捏着鼻子嫌弃的骂了几句,就散了。

大耙除了红事打竹板,也去白事哭灵。若是男的便哭爷爷,若是女的就哭奶奶。虽说,这哭灵只是个形式,但是得哭的够响亮,够悲呛,得有摸有样了才能拿到主家的哭灵费用。

一般跪灵堂上哭嚎个半小时左右,就有主事的搀他起来,带到院子僻静处,把白银子给他。这白银子就是哭灵钱了,可这不比喜钱,不能讲的那么白,也不能伸手要,只能主事的按心意给了。

今天的这家,大耙跪下哭了没几声,一个穿重孝的年青人过来,斥责道:“你谁啊?谁是你爷了?给我滚蛋!”

大耙以为他是伤心过度,还是接着嚎哭。没想到年青人一脚踹在他的心口,大耙疼倒在地。“我来给俺爷烧纸,怎么就打我了,就……”

“滚!”又一脚踢了过来。大家怕闹出事来,把年青人给硬拉了出去。

边上的人小声说:“快走吧!你这憨子!也不看看这啥情况。老爷子在手术台上走的,才60岁不到,家里人正闹纷争呢!”

“可这白银子还……”

年轻人听着白银子,气不打一处来。一阵旋风般折回来,红着眼圈,捏小鸡般的提着大耙的脖子要打他。族人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大耙白跑了一趟,没拿到一分钱。

大耙之所以成为傻子,干起这营生。据说是被雷给劈的。他父母在时,大耙也是正正常常的孩子,活泼好动。家里种着几亩田,日子倒也过的去。

在他约莫13、4岁的时候,夏日里跟着父母在田里锄草。天突然阴了,不一会就有雨点滴下来。正准备收了锄头回家,一个响雷从黑云朵里直刺向他们脚底的田地,伴随着刺破眼睛的咔嚓声,大耙晕了过去。

父母当场就死了,大耙有幸活了过来,自此他一人成了孤儿。经过这一遭变故,可能是脑子被劈坏了,也可能是父母突然离开打击太大,少年的大耙便不大正常起来。

没人打理生活,自己也不管不顾。头发脏兮兮的盘结在头上,跟个破草席子似的。夏天的冬天的衣服一齐都穿在身上,不能穿了的就挂在身上,一层又一层长长短短的透着一股子怪异。

整天的唱唱念念,唱完了自己再傻笑一阵子。开始人们还对他报以怜悯,时间长了人们便觉得大耙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些半大不小的皮孩子们,更是觉着大耙疯疯癫癫的倒是挺“可爱”。

一个捣蛋鬼往蚕屋扔癞蛤蟆,整张长成的蚕瞬间成了蛤蟆大人的美餐,养蚕人气的简直要冒烟了。这事当然一准说是大耙干的,而人们也相信确信大耙能干出这四六不分的事。而大耙面对指责不知该如何辩解,更不知在所有人都指向他时还是否有辩解的必要,所以大耙就嘻嘻的傻笑。养蚕人就更确认了这事儿是他干的,难免要捉住了狠打一顿。

时间久了,大耙自己也认为自己个理所当然是个傻子。世间总有一些不得已的事,没办法改变,较真不但较不过来,还只会使情况更糟。顺应着事儿来,总还不至于活不下去。

夏天来了又走,往往复复。大家几乎遗忘了大耙被雷劈的父母,也记不得他有父母时的模样了。而大耙也习惯了这样傻子般的活着。有次他爬到高高的树稍上,倒钩着玩儿。脏发的发梢扫过底下一个孩子的头顶。这孩子摸摸着头顶,竟滑下来一颗黑黑的不明物。猛的大叫道:“虱子啊,大耙头上有好多虱子,掉下来就咬人啊!”孩子们“翁”的一声小蜜蜂似的都散了。

他滑下树,呆愣愣地坐在树根上,摸着头顶拍打。许久,他抬起头,发现居然还有一个人没走。立在树下像惊了的小鹿一样的看着他。见他抬头便往后退,步子不大平稳的跌撞到院墙根上。

她忽闪着晶亮亮的眼睛看着大耙,丫头听人说傻子会打小孩,会攻击人,还会扔癞蛤蟆进蚕屋报复别人。可看着他拍打头顶的傻模样不禁有些怀疑众人的说法了。

丫头和大耙是一个村的,因为小时生病没看及时,右腿有些坡。因为残疾,家人连名字也懒怠起了。就这么丫头丫头的叫着。丫头虽说腿有这点子毛病,不过人心眼好,就是稍瘦小了些。因为打小就劳作,肤色呈着麦皮色。可五官颇端正,尤其是眼睛,圆圆的水灵灵的。要不是因为这点子缺陷肯定是个顶美的姑娘。

她想帮他做点什么,最重要的也许就是把那生虱子的头发给剪了。丫头大着胆子走到他的面前,示意大耙转过头去。从墙上取下锈迹斑斑的剪刀在他盘曲在头顶上“喀嚓嚓-”,麻利的几下把他的乱发剪了。那一缕缕黏的发硬头发,发出一阵阵霉臭味,就像呕在粪池子里久了的玉米皮。

其实孩子们看到并不是的虱子,而是他头顶流血后结的黑痂,在树上蹭掉了下来。看着掉痂后粉红的肉皮,她的心一痛。一种天然的同病相怜的悲悯涌上来。

她跑回家,拿回她一直没舍得用的洗头膏,再从院子里找了个盆拿板凳垫着,让大耙过来洗头。“这个—好香!”大耙捞起一团泡沫放在鼻子上嗅道。

丫头笑了,也没那么害怕了:“听说你会犯疯了就打人?”

“我不打人!”大耙把头低在盆子里,声音被水淹没了,只有咕嘟嘟的吹水的声音

“你不去招惹别人,别干坏事,大家伙就不会那么讨厌你了。也就不会-不会打你的!”丫头边给他洗头边说到。

大耙把脸深埋进了盆底的水里,他觉得高兴,要窒息了的高兴。

夏末的天渐渐凉了,夜露洒在草丛上,踩上去有些微凉。天蒙蒙亮的清晨大耙担着两只水桶轻悄悄的走向菜园子。丫头的腿不方便,而她家的菜地却都是她浇的。大耙想在她来园子前替她浇好了。想起丫头,他心里便一阵子狂喜,担着水桶跳跃起来。跳着,笑着穿过一片田野,去水库挑水。

挑了两个来回,他用力的把桶压到深水里,看着溅起的大朵白色水花,他的心也随着开出花来。一朵美丽的因丫头而开放的花。“傻大耙,你在那做甚呢?“远处有人看见了他,在水库的坝子上喊道。这时,天已经褪掉了最后一层灰雾,一道红光照到了水面上,把大耙的脸也映的红红的。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挑水,更不想让人知道他在给丫头家挑水。他想尽他所能的不说出有关丫头的任何事情,他想保护她。

“摸鱼呢!”他回过头,对着来人说到。那人来到了跟前,看见他手里的两个水桶。脑子里来了个主意,有个免费的浇地用的牲口可一用。“大耙,这里的鱼可是人家养的,捉不得。你挑着水跟我走,不然我非告人家你偷鱼不可。”

就这样大耙挑着水给那人浇了地,干活的人陆陆续续的都上工了,戏弄的让他浇了一块又一块的地。从早上的第一缕霞光到日上三杆,他来来回回不知挑了多少趟。直到老支书过来,才停下。

他放下空桶,在水库里捧起一把水猛喝起来。丫头跟了过来,用蓝布头巾兜了几个煮熟的红薯,“你咋这样子傻哩,不知道累呢,又没人识你的好。”大耙咧嘴笑,憨憨的说:“高兴,高兴干啥都不累。”

丫头把红薯递给他,大耙接过蓝布兜。几个还带着温热的红薯,红红的就像丫头的脸那般可爱。他是有多久没热乎的吃过饭了。

看他傻愣愣的站着,丫头拿起一个掰了一半,塞在他手里:“干活干木了是吧,连吃的也不认识了?”大耙连忙接住抿在嘴里,拿起另一个也递给丫头,含混的说:“你吃。”

丫头没吃,拿起竹篮,径自去岸边洗菜去了。日头已经高了起来,不但倾泻下热,也倾泻下光来。翠色的菜在丫头的翻洗下,漾出一圈圈金色的波纹,连同她的脸也显出一种迷人的粉金色。

丫头姐妹三个,姐姐早早出嫁了。母亲常年患着病,父亲也小六十了。又加上有个残疾的妹妹,丫头哥想要娶房亲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说过多少次亲都因为家里又病又穷而告吹了。

眼见着和他一般大的都陆续的结婚有孩子了,丫头的父母就越发的着急了。这穷家破眼的要是年龄再大可就真的没指望了。这次媒人给介绍的姑娘是山边村的,前年跟一个来村里卖咸鱼的男人跑过,可能日子过的不顺,过了大半年就又回来了。具体的情况她的家人瞒的紧紧的,就没人知道了。但是跟男人私奔这茬可是远近都知道的,好的人家是断不要这样破货的。

丫头家倒也不是不知道这事,只是家目前的状况也在意不了这些了。丫头哥就一句话,能在这家安生过日子就行。姑娘那边也同意了,今天是头一次来上门。对长辈该有的礼数,姑娘做的一样不少。两老颇为满意。吃了饭,丫头父母就在门口歇着,让两个年轻人在屋里谈说谈说。

开始谈天的声音很小,只有轻微的笑声传出来。后来就听女孩说:“婚事我同意,就是你那妹子能先嫁出去吗?”

顿了顿,丫头哥嗫嚅道:“妹子她,她还没寻得人家......”

姑娘笑道:“就这两间房,有个啥响动都听得真真的。妹子一个大姑娘住在旁边也不好不是?”

丫头的父母是听明白了,姑娘是中意了丫头哥,但不想过门养个小姑子。

丫头的家人匆忙的给她寻了一桩亲,那个男人是后村的,比丫头大了十几岁,以前是个赌鬼,不过听说近年改好了,还养鸡挣了不少钱。父母劝她:“虽说大了些,可日子能过的宽裕啊,比咱家强。”

大耙听人说丫头要去后村了,他不信,决定去问问她。已是深秋,飘着小雨的天空一阵阵冷,光着脚的他感到凉意从脚心直窜到四肢百骸。高高低低的田间小路又冷又硬,湿湿滑滑的仿佛专是为了让人摔个狗啃泥而准备的。

绵延的山脉的在远处起伏,一方菜园在黛绿的山脚下,架子上垂着金黄的架瓜和深绿色的葫芦。旁边的一块菜地里,丫头弯着腰劳作。细密的雨沁湿了她额头的发。紫底带着小花的金丝绒褂子被风吹起,显得有些宽大。人包在衣服里,颤巍巍的。大耙来到菜地头,支吾着问:“听人说你要去后村?”

丫头转过脸,额头润湿的发淌下一丝水来,落在长睫毛上,晶亮的映出脸上的笑窝:“你咋到这来了?”

“丫,你不去行么?”大耙揪着路边的蒿草问道。仿佛是那蒿草要带走丫头,他把揪下的叶子攥在手心,想捏碎它。

丫头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地头,还是笑着,似是不愿说起这些:“你吃了饭来的?”

“丫,不去行不行?”大耙不想说吃饭的事,他想听到丫头说她不去后村了。

丫头绞着衣襟,低低的说:“我也不想去,可是家里就两间房,嫂子来了住不开。”

大耙一步跨到丫头的面前,有些急切的说:“那我给你盖房子住,不住家里,你哥嫂不就不撵你了吗?”

“他们是铁了心要嫁我,不去能行吗。我这样子的人,谁肯容我。这次不去后村,去别的地方也是一般!”说完,她紧咬住下唇,生咽下眼里的泪。

“丫,我.....我给你盖房子—”

大耙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冷风一下下刺痛着他的心。他像是承诺又像是发誓般跟丫头说。

“好了,别说这些傻话了。你自己看顾自己,别到处的招人厌。”扭过身,丫头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真的,我盖房子给你住!”

大耙是真想好了给丫头盖个房子,他看丫头不信,急的都憋出了汗来。

“好,以后你好好的,别惹事,别挨打!”丫头用袖口擦了擦他额头的汗珠,含着晶亮泪珠的眼睛,滑过一抹笑意,那笑意让泪珠成串的落了下来。

大耙想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手抬了抬,觉得手脏兮兮的,就抽回了僵在半空。又想轻抚下她的脸,给她些安慰,可又觉得不好意思。就这样僵着手,憨憨的“嘿嘿,嘿-”了两声。

一个月以后,丫头被热闹的鞭炮声接走了,留下满地灰红的鞭炮纸皮。那纸皮没有一块完整的,都炸的没了模样。有的烧的焦黑,中间还残留着一块鲜艳的大红色,像是快要凝固的血。那灰红的、血一样的鞭炮碎皮,带着烟火味从丫头家门口一直延伸到村头,又稀稀拉拉的连到了大马路上,顺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就不见了。

大耙顺着路,踩着脚底的车辙,立在了马路上。这里已看不到鞭炮的红纸皮了,他想去找她,他想去把她追回来。可是丫头嘱咐过他,不能鲁莽,他得听丫头的。在这路上他来来回回,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一辆大卡车对着他按喇叭,他没动。车里的人破口大骂,嚷着要撞死他。大耙有一瞬间觉得,不如就撞死了算吧。救不了丫头,还活着干什么呢?可他突然意识到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挣钱,挣了钱买红砖,造个崭新漂亮的房子给丫头。他不是承诺过要给丫头盖房子吗?对,不能死,要盖房子。他嘟囔着给车让了道,司机骂骂咧咧的开着车离开了。

自此大耙就开始离村讨生活。除了去红事打竹板白事哭灵,他还背了个鸡笼子,带着自家的20鸡,讨了自己吃的也讨了鸡吃的。他想尽他所能快一点挣到盖房的钱。

从这家的白事上出来,大耙背着鸡笼往家里走,出去了这大半年,他想回去看看。在家等了大半月才见着丫头。丫头好像黑瘦了一些,不过还是那般亲切。

歪着脑袋嗔怪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子?”

大耙样子依旧,脏的发亮的棉袄破成一缕缕的挂在身上,裤子简直看不出了颜色,裤角的底边又是泥又是残破。

“你-你,好不?”对着久没见的丫头他有些紧张,一改他嘻嘻哈哈的憨样子。手在裤缝那里攥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出村了也是没忘了调皮打架吧?头发还是不知道理?”丫头看着他破成条的棉衣,还有那紧张的憨样笑了。

丫头拿着矮凳放在靠墙的位置,像过去一样给他剪头发。阳光下,大耙又找到了暖暖的感觉,仿佛自己父母还在,仿佛自己也不是个傻子。他有些忘形的抬眼看向阳光,看向那束温暖的所在。他用手护住眼睛,从指缝里一点点的看着那刺眼的金色。

“别乱动!”丫头扶正他的头。金色的光线里他看到,丫头露出的手腕和小臂有大块乌紫,有的青紫中间毛孔都是殷红的,仿佛要渗出血来。他怎么也笑不动了,眼睛发苦,嘴也苦。他捉住丫头的胳膊,从椅子上猛的转过身来,急急的问道:“丫,这怎么了?谁打你了?”

丫头没料到他会猛的转过来,手一滑,剪刀险些戳到了头皮,本能的苛斥道:“不要命了你?”

大耙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丫,是谁打你了吗?”大耙的心里是着急的,更多的是心疼,是难过。

她拉开了他:“没有的事,干活碰的。别乱嚷嚷!”丫头快速的放下卷起的袖口掩盖住胳膊上的青淤。

临走,大耙把破袄塞在丫头手里。“丫,给你收着。”“是让我给补补吧?。”看丫头笑了,大耙憨憨的摸了摸理干净的头。

回来拆洗的时候,丫头发现破棉絮里缝着大大小小的纸票。甚至1块钱都小心的折好,密密的缝紧实。泪,随着打开的纸票一点点的落。仿佛看到他一点点的折叠起这些钱的样子。

丫头的男人自娶亲后,安生了一些时日。可好景不长,赌徒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他埋怨自己的家底全给丫头做了聘,埋怨丫头没带过来一件像样的嫁妆。

他觉得亏的荒,丫头虽然年轻漂亮。可新鲜劲过了,他开始意识到也不过如此而已。远不如别的娘们那样的风骚撩人。他完全忘了自己三四十岁找不到媳妇的前事,只觉得倾了全部家当娶回一个瘦小无趣的坡子。亏,真他妈的亏!他越细琢磨越觉得自己被坑了,看着哪哪都不顺眼。

开始总为一点小事吵嚷,丫头性子好,自是不生不响的自他说去。况且,娘家确实从他这拿了不少的钱。丫头想着等他消了气,慢慢挣回一些来,也许就好了。

可男人越来越变本加厉,从小吵小闹,到急赤白脸的嚷骂。再到后来鸡场也不管了,赌钱,喝酒,喝大了就骂人耍酒疯,甚至拳脚相向。丫头一个人忙着鸡场的大几百只鸡,还有田间的活,整天像个旋转的陀螺。

村里有看不下去的,过去给丫头搭把手。那赌徒要是看到了能骂到人家里去,对丫头骂的就更难听了。什么养汉,跟男人钻林子,什么难听骂什么。对于这么个无赖,大家只能可怜丫头,无可奈何。

这天,他赌红了眼,在家里翻腾找钱,在丫头的箱底看到了一件洗净补过的男人棉袄。他仿佛胜利者般找到了嚷骂的理由,发了疯的一把抓住丫头。开始骂那些不堪入耳的难听的话。丫头挣开手,欲走出门去。

男人一脚踹倒了她:“这是给野男人送去,等不及的要跟男人跑了是吧?”

丫头跌在地上爬起不来,又气又急:“你胡沁些什么,整天这样,没完了是吧?”

“要不是我见着男人的衣裳,你是不是晚上就跟野男人睡觉不回来了啊?”

男人一拳抡过丫头的脸去,顿时,口里鼻里都流下血来。男人用脚踩碾着丫头流血的脸,狠狠的道:“要不是你家想图彩礼钱,看住了你。指不定都跟男人跑多少回了。钱你藏哪了?不给我,看我不打死你。”

丫头颤抖着,哆嗦着。张了张嘴,却终于没发出声音。男人可没停下踢打和谩骂:“我说你哥找个破货做老婆,你家里怎么没意见呢?原来你早就跟野男人睡过了,自己女儿就是破货还能嫌弃别人?”

丫头不再争辩,男人却仍不解气:“你这个破货,找了你,老子算是倒霉!我呸....”男人把酒瓶子扔到墙上,“哐铛”一声,裂成了碎玻璃渣。他踢了一脚地上蜷缩不动的丫头,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丫头感觉眼皮很沉,身子却轻轻的,她看到大耙走了过来,穿着她补好的衣裳,蹲下跟她说:

“丫,我,我又挣下钱了。等再过两年,就能盖房子了”。

是啊,大耙长大了,都能挣钱了。丫头看着面前长高了的大傻个。“大耙,钱好好存着,盖个房子,娶房媳妇。”

“丫,我盖房就是给你住哩。先砌一间房给你住着,然后再挣钱,再砌一间放粮食。再砌个猪圈,再......”大耙述说着他们的未来。

丫头看到了大红砖盖的房子,亮堂堂的很宽绰,她就住在这房里。暖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院里晒着金黄的稻谷,芦花鸡咕咕咕的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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