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常常对他人感到好奇的,故而难免爱听闲言碎语,也爱闲看人物传记。无端端窥到其人生一角,好似得了饭后茶余的谈资,免不了津津乐道几番。而究竟得了什么乐子,一时半会儿倒说不出。多半是也无甚可乐,说到底,总是一句“这不是无聊打发时间嘛”等无关痛痒的话一带而过。
看文章时,说到民国才女,常谈林徽因女士是无疑了。几篇下来,似乎将其人私生活窥看个底朝天。与其丈夫梁思成是琴瑟和鸣,与徐志摩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之爱,更有金岳霖终其一生只为伊人的等待。好似这位才女的一生,最大的贡献便是这些缠绵悱恻的风花雪月,供笔者书写,供读者欣羡。难说这欣羡里,是带着各人私心里被人所爱的渴望,还是一言难尽的嫉妒,亦或有之在背地里嗤笑林女士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之绿茶婊呢。
因着这些文章的缘故,一直以来对林无甚好感,坦白说来是带有个人偏见,觉着其人情情爱爱纠缠不清,有时还不免为梁思成先生鸣不平,颇有些怨其心善怒其不争。甚而至于需得寻一些议论的帖子,看他人同仇敌忾似的诉说对林徽因的讨厌,才能感觉心情舒畅,觉得还是三观正的人多。
但这样一来,却反倒使我警惕了。
多数人的意见,便是对吗?
我想到现在人之于历史的了解,道听途说旁征博引不出其右。对发生在当代的事,经过互联网自媒体的渲染都难以判断事件真伪,又何尝能够真正了解已逝去的人和事?何尝与林徽因一见,一谈,一会?不过是看了后人作的一些文讲的一些事。文章里带着笔者自己的悲欢喜乐,读者再看时已是经过修饰的故事而非事实了。
譬如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里说“现在我们再看历史,在历史上的记载和论断有时也是极靠不住的…年代长了,当然恭维本朝的人物,年代短了,做史的是别朝人,便很自由地贬斥异朝的人物,所以在秦朝,差不多在史的记载上半个好人也没有。”
当然这里不涉及异朝的问题,只是想说明,凡作文者,必定是带了主观色彩,那么我们看文者,自然需更客观理性且中立了。
某次聚会,正好有人谈到鲁迅。我总是难掩对先生的崇敬,推崇备至。可对方却只是笑。
“鲁迅文章写的确实好,但是人品不行。你知道他和羽太信子什么关系?他和他弟弟怎么失和的?不信?自己回去多看点书。”
书我确实后来看了,对这件事也做了了解,基于所能找到的资料范围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对这个问题没有谁对谁错,我也并未在其后与这位有任何的辩白。我们各自有自己的理解并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至于其真实性反倒不重要了。
需要留意的,只是凡事不可人云亦云,需自己去调查求证,再下判断而已。
究竟林徽因是不是周旋于三个男人之中,鲁迅不顾妻子朱安与学生许广平在一起是否道德、有没有对羽太信子做什么导致兄弟失和,种种对其私人生活的疑云,在我看来都是不足为重的。姑且不谈人品如何,林徽因对于建筑教育与建筑史研究方面的贡献毋庸置疑,鲁迅先生做出的文章即便放诸今日也不过时,这些成就无不令人望其项背。如果实在认为成就与人品二者不可剥离,那么当务之急或许是证明关于人品如何的种种事迹的真实性罢。
说到底仍是自己去调查求证,无论是直接或间接材料,难免带有主观色彩,这就需要作独立思考,信与不信,再下判断了。
有时难免觉得麻烦,仅图一乐而已,做什么调查取证。于已作古之人而言,或许只是伤其后世名声确实无伤大雅。但现如今每出一事件,为抢热度不分青红皂白就在网上大放厥词乃至人身攻击的事何其常见。本是传播真相的媒体工具有时倒成了杀人的利器,通过这些工具读者怀揣着所谓真相,发出正义的声音,做出公正的审判,末了,仍以为自己是善与美的化身。
看过一部电影,小学老师被控告猥亵最终被绯闻、谎言、仇恨和怀疑的传闻毁掉生活的故事,而事实真相却是孩子撒了谎。
影评说:“眼见,都并非为实,更何况道听途说?”
当所有人都朝同一个方向口诛笔伐作义愤填膺状,就是该警惕之时。勒庞在《乌合之众》中说“群体在智力上总是低于孤立的个人”,且因为在群体中,责任的分散导致更容易做出极端且狂热无理性的行为。“胜了时,他是一群人中的一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一群人里有许多人,也未必是他受亏”,鲁迅先生早有所言。
了解片面于己或许轻松安逸,表达对他人的爱憎亦是各人自由,只是偏激而主观的言论常常成为群众群起而攻之的刀刃,于被中伤者,怕是万劫难以为复。
我终于忍不住在新近看的文章下评论:“希望以后关于林徽因的文章能以她本人的成长经历、个人成就为主,多关注实绩与贡献,少一些情情爱爱。这些风花雪月的往事难免让没有了解过她的读者误以为才女一词只是虚妄。这对读者,对林徽因都是一种不公平,毕竟她的生命中还有她的事业、她的中国现代女性之坚韧”。
仅作为个人意见而已。
我常常对他人感到好奇,听得多了,有时难免与众人同仇敌忾,便时常劝诫自己需得冷静头脑,凡事三思而后行。
多数人的意见,便是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