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别离15-17

15

我草草地吃了晚饭,实在没有心力在吃上下功夫,只是就着杯果汁吃了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我打开电视,想看看城市的新闻看是否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画面上一名记者在街头解说着身后发生的情况,从她焦急和恐慌的语气里我闻到了危险的味道,她身后不是往日有序的街道,人们互相攻击,地上满是鲜血,一个女人被几个男人拖出了画面,只留下她惊恐扭曲的脸的残影,画面突然中断,电视屏幕变成了雪花,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生怕触及到的什么;突然,从远方传来一声“砰”的巨响,我的心跳搅乱着我的脑袋,摸趴着上楼,从高处我能看到城区弥漫着火光和充斥着的骚乱的嘈杂。这时我听到敲门声,一下子把恐慌的重量加了更大的砝码,我蹑手蹑脚地下楼来到门前,“沐川,是我,你待在屋里不要出来,窗帘拉好,不要开大灯”,是无耳男,我刚要过去开门,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别开门,我会再来”;听到这些我顺手把门反锁,转身将屋里所有的窗帘拉紧大灯全部关掉,窗帘全是避光的,屋子里一下子被浓重的黑暗填满了,我跌坐在墙角细数着自己的心跳,这就是无耳男说的爆炸式的巨变,但下午的时候城市还井然有序,怎么突然就失控了。在我思绪飘远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声响在我身边发出,接着我已经适应黑暗的视线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滚动着向前跑去,我跟过去,它在不远处倒在地板上发出金属特有的声响,我凑近地板去捡起地板上的硬币,是简秋给我的那枚,我摸到硬币就要起身却发现下面的地板缝隙泛烁着微弱的灯光,我又仔细遍寻一次,光亮所在的地方呈一个规则的矩形,刚好容下一个人的身体,这下面有一个空间,我的第一反应是简秋在这下面,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在地上寻找打开地板的机关,像这样的设置不是都有那种隐蔽的机关才能打开?一时没有找到像是机关的东西,我敲了敲地板,冲着里面喊简秋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这时外面一串喧闹声混着汽车的轰隆声席卷过来,我听到有人叫到“这间,就是这间别墅里的女人,脸蛋身材都不差,我跟踪她很久了”

“没出息,有心没胆”“这边亮着灯,快过来”我心里一惊,声音是从书房的方向传来的,我跑过走廊朝书房看去,光线从紧闭的门缝下透出来,一定是第一天进去的时候把灯打开了,玻璃炸裂的声音猝然炸响起来,我能听到有两个人已经跳进书房里的地板上,他们嘴里大声咒骂着并发出淫荡的笑声,我再一次跑到通向地下空间的那块地板上,身后鞋底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慌乱之下更是没有什么结果,我竟然认真的痛恨起自己来,埋怨自己不像是纸张那样薄或是飞虫那般小,那样的我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下到里面避开身后的那群失控的匪徒,我听到他们在书房里乱砸一通,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嚷到“赶快去找那女人,今晚的夜还长着呢”,我突然想到了小说,写好的部分保存在楼上的电脑里面,我转身向楼上跑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蹑手蹑脚,反正楼下已经全无安全可言了,进入房间后我随即转身把门反锁上,楼下传来声音,他们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我背上背包看了一眼房间另一头的窗户,二楼的高度应该不至于摔成重伤,然而当我刚想向窗口迈出脚步,窗玻璃就炸开了,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外面传来男人们癫狂的叫声。

我转身开门来到走廊,能听到有人踏上楼梯,楼下虽然有人但他们是从书房进来的,正门未必有人守着,这群人估计白天还是被领导骂得狗血喷头的办公室寄居者,如果我刻意挣脱应该不是难事,我把身子贴在墙上静静地听着从楼梯上上来那人的脚步声,他极其谨慎或是小心,每迈一步都像是在跟楼梯商量着什么,在他就要跨上二楼地面的时候我迅速冲了出去,我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和装扮,只是死死抱住他的腰部用尽全力把他从楼梯上撞了出去,虽然是极短的过程,但在飞到空中的那瞬间时间像是变慢了,母亲,简秋,青吾,还有和他们有关的画面频闪在脑海里,我要逃出去,这群平日里受尽了他人和生活欺辱的人,即便是一张空白的纸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撕个粉碎,他们疯了。

重重的地摔在地上,虽然被我撞下来那人在下面当肉垫,我浑身依然像散了架一样,脑袋一时恍惚晕沉,我挣扎着撑起身体,顾不得在我身体下面呻吟的那人,他的腹部凹陷下去应该是被我砸断了肋骨,我看到一个留着寸头穿黑色多袋夹克的人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冰箱里的啤酒,他看到我立刻招呼其他人并把啤酒瓶朝我扔了过来,酒瓶砸到我的背部脊椎上,我忍着疼向正门跑去,出去就有希望,出去就有希望,无耳男你他妈去哪了!!

正门被打开了,外面的夜风吹了进来,但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他白色的运动服上溅撒着猩红的血污,他左手拿着一把枪,我分辨不出枪的真假,但依当时的环境判断是真枪无疑了,他看着我的脸上逐渐排列组合式地展现出“笑”,笑容充斥着呆滞,他的嘴巴咧到了一种夸张的程度,脸颊处有两处已经干涸的血点。“哦哈哈,又逮到一只活的”他的话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哑冰冷。这时房间内的其他人全都围了过来,他们有的手里拿着刀或者铁棒,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挣脱禁锢的狰狞,我知道这些人其实并非想要什么,他们肆意的放纵自己的内心如今已经全然失控,那是对有序生活的报复性进攻,所有看似正常的东西全要破坏掉,摧毁有序的世界就是他们的目的。

“哎呀,不能用枪,太暴力了”白色运动服男子嬉笑着说,随后他从背后掏出一把匕首,周围的人发出了哄笑,我像是被狼群围住的食草动物,我看着那把匕首想象着它会刺入我身体哪个部位,妈的,我希望他还是用枪吧,我站在原地感觉身上的所有毛孔都缩紧了,他们的哄笑声和匕首透着寒意的闪光忽远忽近,我害怕极了,我怕的不是死亡,死亡只是状态,此时此刻缠满我全身的是捏碎意志的绝望和不甘,来吧,能有什么办法逃离?像电影中的英雄那样变的无坚不摧、飞天遁地顺便拯救苍生?不,我只想缩小,变成尘埃,躲开所有人的视线,逃离这一切本身就毫无意义的悲剧,我原本只是个普通人,不知怎么触了命运大人的霉头,他把我扔在了这个混账的世界里,他一定是故意的,命运看我不顺眼,混蛋!凭什么让我遇到这一切?我要活下去!!!

我看见了白色运动服男子手里的匕首飞了过来,他的动作还保持着用力甩出匕首的样子,他脸上是狰狞下的兴奋,能看出来,他这次用尽了全力,或许他经常锻炼身体,用尽全力是经常的事儿,而现在他用尽全力是为了杀一个人,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希望看到他经历同样的恐惧。

我闭上眼睛,没有感觉到疼,或许匕首已经刺进了我的身体而疼的感觉已经被大脑排斥在外,我经历了一瞬间的失重然后开始自由落体,原来这就是死掉的感觉,肉体在下落,灵魂飘走了么?一声震破耳膜的叫声在周围爆开,我转身看到匕首刺进了一个男人的肚子里,叫声正是他发出的,他是冲进屋里的暴乱分子的一员。

让我惊诧的是周围的所有物体尺寸开始暴涨,我像掉进了梦里的深渊,我问自己这是意识开始扭曲了?自由落体运动还在继续,很快我掉进一个光线完全不用的空间里面,头顶是黑色的穹顶,周围的物体尺寸大得惊人,我摸了摸身上并没有伤口,环顾四周是如山一般的桌子椅子,还有堆在墙角的巨型书本,每本的厚度跟我的身高近同。穹顶的上面传来混乱但辽阔的声音,我抬头看上去穹顶的黑色木板中间影影绰绰,我努力理解身处什么地方,我站在原地根本没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看清楚了没有?他消失了”“突然就不见了”“他逃走了”“我早就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领袖说的是真的,明天这里就要终止了”

“那我们会怎么样?会死么?”“当然不会,领袖说了,我们会随着时间终止而永生”

“嘻嘻,永生,哈哈”是那个白色运动服男子的声音。

“青牛,对领袖的话你有疑问么”一个严肃洪亮的声音。

“没有,我只对杀人感兴趣,哎呀呀,时间不多喽”似乎是他向外走去,鞋子砸在地板上的咚咚声慢慢飘远。

“没人性的疯子”有人低声咒骂,而我在下面听的清清楚楚,他们陆续离开,直到更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响,载着喧闹一同离开了。

而我终于有些明白,我在刚才发现的地板下面的空间里,我怎么会从地板间细小的缝隙中间掉下来,周围的物体为什么在我看来又那么巨大?我变小了,只有这一个解释,这个无论怎样都看起来荒谬至极的解释,但强大的现实像个巨人一样竖在我面前,他对我说,你刚睡醒,你梦到了达尔文的出进化论,梦到了工业革命,梦到了人类的数万年历史,梦到了变成固化思维的宇宙定律,可那都是梦,都是虚惊一场。

我闭上眼睛,希望黑暗能够稀释如今变得离奇古怪的现实,我时常在家中床上躺着想象睁开眼睛能够身处瑞士的因特拉肯或是美国科罗拉多峡谷,可从头到尾我都明白,思想无法直接锻造出现实,我们周围有各种各样的限制,想要从床上出现在几千公里外,时间是必须加进去的主料,还要有金钱,食物,交通工具等等,但这样的想法终归是可以实现的,所以即便是有一天我真的走上因特拉肯的草甸眺望科罗拉多的巨形峡谷,我也不会感到自己身处的地面在一块一块地脱落掉进下面的黑暗。

一种奇妙的感觉开始在全身滚动散发,我感到一阵酥麻的刺痛袭过身体各处,我闭着眼睛追寻着那种感觉,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平静,像略过眼前的一阵风,我睁开眼睛,周围恢复了正常,身旁的一张实木桌子和椅子是正常尺寸,头顶的地板离我也只有几公分,这里的空间只有一般住所的卫生间大小,几摞书堆放在一边的墙角,刚才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但是我确实从上面的地板上躲过朝我飞来的匕首掉进了这里。

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思绪乱的像漫天飞舞的柳絮,只是四周的狭小空间满是压抑的同时也带来一丝安全感,就像小时候在海边被母亲从身后环抱住,我能够感觉到她触及到我皮肤的手臂上充盈着关爱的暖流,她说要带我乘船渡过海洋到海的那一头去,甚至颇为认真地做了些准备,可后来连我都忘了这件事,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她那个充满宿命意味的喷嚏到来的前一天,她又拉着我到海边,那时她已不便再抱我,只是望着泛着银光铺开的海面对我说“你看这片大海,温柔善良,可这只是她最普通的一面”。

我看向她,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意境中难以自拔,我当时不能理解她想要表达什么,只是以为她像所有人一样,在面对大海时被感性逻辑占据了大脑。

“大海也有凶恶的一面,他冷酷无情,不听祈求不闻求饶”她说。

“大海也养育着无数海洋生物啊,我们陆地上的生物也受益于海洋”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驳道。

母亲看了我一眼,然后说“善恶并不是总是对立,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存在绝对的恶或是绝对的善,我们作为世间的一员,嘴上总说要惩恶扬善,但是恶到底是什么?自私自利算是恶?还是杀人放火才算恶?那善良呢,救人一命一定被人称赞善良,但如果是为了救人而杀人呢?”

“善与恶有那么重要么?我不懂”我回答道。

母亲只是沉默地看着远方,脸上的表情满是严肃,眼眶中泛着泪水,我急忙看向一边,并非是我无情,只是从小到大看不得母亲流泪,那是她脆弱的一面,而我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总是习惯避开看到母亲脆弱的一面,就像小时候总想让母亲看到我脆弱的一面一样,我那样做是为了撒娇获取同情,而母亲从一开始就是我们生活的支柱,她的脆弱就算再无力,也意味着我们的生活没有表面的那么安静祥和,作为受庇护的我或许是羞于面对我们的生活出现的裂痕,但时至今日的我依旧倍感无力,母亲在那第二天就死了,我像是突然被暴漏在空气中,多想当时我能够伸手去拭去母亲的眼泪,有了那份勇敢我也许在后来的境遇中能够更多的去争取而不是顺从,也能少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在我生命中的重量。

母亲离开了,我一个人在这条孤独的路上继续前行,我没有想过生活一路下去到底是减法还是加法,只是奔波在一条无形的道路上,独自辨识路上出现的各种路标提示;在某个富于寓意的深夜抑或是一平如素的午后,我突然意识到一种缺陷在敲打我,有些记忆的痛处像是缺了水分的土地逐渐龟裂干涸,经风一吹,撕裂剧痛,遇到母亲之前的记忆就是那片缺乏水分的干涸之地,我努力在意识里寻找,却总是被告知此路不通。

我坐在椅子上,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电脑放在桌子上,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深褐色木板,上面结着一缕蛛网但遍寻不到一只蜘蛛,小房间的光源是右侧墙壁上的一盏白织灯,木板间的缝隙几乎无法识别出外面的事物,我努力不让烦乱的心绪干扰到我,小说离我心中的完结只差一点了,我完全是随心而写,即便是简秋和无耳男很明确地告诉我小说完结的重要性之后,我依然在遵循着自己内心的声音,而每当开始沉浸在写作的过程中我竟能够幸运地心无旁骛。

大约一天后,我在本子上写上小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样的一个世界,说是一个事件更合适,终究来打了我的面前。”因为电脑在这期间没电关机了,我便在桌子下面找来了本子和笔,生于那样的时代,我已经很久未曾用过纸笔了,那样的写作体验莫不说更像一次战斗。我久久地坐在桌子前面,像是还没有开始手头的工作,我总是喜欢这样把时间倒过来,假想现在是小说开始写的那一刻,我还未曾动笔写下哪怕一笔,如果我在开始那一刻停笔,放弃这部小说的写作,去找一个公司职员或是公务员样的工作,如今的境遇一定不会是这般模样,或许命运在此改道,所以我才有勇气联想不属于自己生活的片段,我庆幸身处这个世界很久之后才发现实情,如果提前被告知,我的情绪和精神极有可能当场崩溃瓦解,我就像一只温水中的青蛙,头顶的锅盖在慢慢合上,致命的温度已经开始攀升,我会看着自己的皮肤破碎飞舞,直至视线中的事物失去色彩,声音止步不前,意识开始化作没有重量的黑暗,慢慢袭来,我在等待着。

我站起身,简单舒展了一下身体,狭小的空间让我没能肆意的放开双臂,堆在角落的书从一开始就让我产生了一种排斥感,即便是身处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我还是没有生出一丝去拿起一本的欲望,但在我写完小说时那种无形的排斥感瞬间消失了,像是乘坐火车穿越山洞时产生的耳鸣,一个吞咽就立竿见影地消除了耳鸣,我走到角落,书是熟悉的样子,我弯腰拿起一本,书名是《我!我!》作者是沐川,我又看了一眼下面堆放的书,全是同一本,原来从书店买走书的人是简秋,我早该想到。

我翻开书,扉页上有作者的简短生平介绍,沐川,1985年生,青年作家;没有本人的照片,我翻开书的第一章,细细地读下去,从我开始写自己的小说已经过去很久,这期间我几乎没有机会重读自己写过的东西,但是手里的这本小说竟让我有了重读自己文字的感觉,一种难以割舍的熟悉感游离在手间,我只有主动在心里声明一次这不是我的小说,但是声明的声响消弥之后熟悉感如潮水般又一次涌上来。

我几乎是沉浸式地在阅读,周遭的一切已然忘掉了,我没想到自己写的东西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时间似乎在我眼前形成了一个闭环,我刚刚走出的门分不清是走出去还是刚刚走进来,这本小说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没有办法拒绝或是对眼前的事情视而不见了。

不算厚的一本小说,等我读完时我竟然开始感到饥饿,电子设备的电全部耗完了,我只能靠直觉判断时间的速度,读到最后终于出现了陌生感,那似乎是我一直在心底期待的,像是要用来印证某样事实,但当我去遍寻事实的踪影却又发觉它又色彩暗淡无力,不足以支撑我的期待了。

究其陌生感的来源是小说在故事的最后出现一面镜子,小说的结尾这样写道“我站在镜子前,早已消逝的画面开始重现,我迈步走了进去”我甚至难以再用一面来形容它,功能性的镜子似乎并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他在用镜子隐喻什么。

我站在像是囚牢的空间中,抬头看了一眼难觅缝隙的地板,我用手轻轻地触碰到周围的墙壁,那里已经被时间侵蚀出了朽坏的痕迹,可他们都是时间的朋友,裂缝与尘埃都是时间赠与他们的印证之物,我闭上眼睛,一阵无奈突然包裹全身,闭眼似乎成了我近段时间的习惯动作,因为我发现闭上眼睛好像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16

头上的地板传来鞋底压在碎玻璃上的咯吱声,我睁开眼睛盯着头顶黑色的木板,声音很轻很慢,显得小心翼翼,很快脚步在我的正上方停下,不管是什么人对方似乎知道我在下面,我静静地站在原地,虽然无处可逃,但隔着一层木板多少有一些安全感;停留了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向一边走去,我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第六声后他停了下来,然后我头顶的木板豁然消失,外面的亮光投射进来,很快无耳男的脸出现在上面。

他看着我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在里面待了多久?吃饭怎么解决的?哈哈,你变丑了”

我盯着他,良久竟然没有找到什么想说的话,然后我收回眼神开始把电脑和写了小说结尾的本子装进包里,所有工作做完后,我把包背在身上,抬起头看着正要说话的他说“别废话,拉我上去”

无耳男嬉笑着趴在地上把右手伸了下来,我握住他的手双脚蹬墙借力离开了下面;坐在地板上看到周围简秋的家已经混乱不堪,像是刚被飓风扫过,微凉的夜风从门口吹进来,能听到城市的方向传来骚乱的动静。

我看向无耳男,对他说“小说写完了,怎么离开?”。

“我知道”他甩了甩长发,从地上站起来。

“你他妈知道什么?我那天晚上差点就死了”心里的怒气终于从刚才的迷路状态找到了出路。

“哇,人可以死两次真是奇妙啊”他走进厨房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

“什么意思?”我从地上站起来,把背包重新背在肩上,地板上的方形口子还开着,不知道无耳男怎么打开的。

无耳男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从厨房出来,顺便将脚边的一个牛奶盒子踢开,他躺进沙发里,将没有脱鞋的双脚直踩在沙发的扶手上。我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但他却好像忘了我的存在,不回答我的问题也不说别的,像是一个下班回家终于能够放松一下的职场人士,准备躺在自家的沙发上小睡一下来冲淡一天的疲劳。

“沐川的小说,你看过吧?不过老实说,那书名起的真不怎么样”他躺在那里幽幽的说道。

“看过了”我说。

“哎呀,忘记了,你就是沐川”他故作抱歉的话里满是戏虐的味道。

我扶起身旁的一把椅子坐上去,对他说“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过度的自信是种会把所有事情都办砸的坏毛病吗?“

“看来你还真的发现了些东西?”他单手支起脑袋看着我说。

“两个沐川说到底是一个人,只不过他的小说创造了这个世界,而我写的小说是教人怎么离开”当我开始接受现实以后,就能够以现实为基础思考自己的处境了,在读过另一个沐川的小说之后,我意识到或许不同的两个世界有两个命运不同的我,他在这里实现了我在另一个世界的所有梦想,但他却意外消失了,而简秋把我找来好像并非是要单纯找个替代品,目前这个世界失控了,或许多少跟我有些关系,虽然我还想不到那是什么,但实实在在的前因后果不会因为我想不到就不存在,我得尽快弄明白以便掌握主动权。

“不错嘛,我还以为当我告诉你这件事的时候你会精神垮掉,不过既然这样,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就好理解多了”无耳男重新躺回去,把头枕在手臂上,对着天花板说。

城市方向的骚乱似乎并没有缓解,不时还有巨响传来,我想要让自己平复下来,但是总也无法置身事外,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中三十年,对于如今周遭的混乱丝毫没有抵抗力,不安总是像爬进衣服里的蚂蚁不时就会刺我一下,我看向无耳男,他依旧看着天花板,耳边的头发垂下去,露出那个丑陋的黑洞,我不经就会去想,风从一边的洞口吹进去然后从另一边的洞口出来,如果换成其他硬的东西呢?比如说一根棍子,那样想着我便开始寻找周围棍子样的物件。

“我属于这里,不是像犀牛鸟靠犀牛身上的寄生虫生存那样的依附关系,我是这个世界意识的实体产物,我不明白我是如何出现的,但我就是知道,这个世界出现同时就开始孕育我,这或许是基于某种自然规律,我不得而知,这是存在于我身上的局限性,除此之外,只要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瞒不了我”无耳男不常有地认真的语调,我静静地等他说下去,“如今,这个世界临近尾声了,你听到的钟声就是倒计时,当这个世界归于虚无,我也就不存在了,这是我又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次在某个地方出现,但是我觉得应该是不会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诶呀,怎么给你说了这些话,你一定觉得很不着边际吧”他这次看着我说。

“或许不着边际这个词本身就是个伪命题”我说。

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说“在这里的沐川并不是消失了,他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以另一个人的意志活了下去,这个人是谁就不用我说了吧”

我知道他指的人是我,良久之后我说“我只是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世间的事情没有几件是被人真正理解的,你要钻的这个牛角尖可没什么意义”。

“那就可以对真相视而不见?”

“有些时候,视而不见反而是好事,你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想离开这里回归到正常生活的世界么?”

确实,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无耳男的话,当拿目前的所有事情跟离开这里做对比,我一定会放弃所有而选择离开这里,究其原因是因为留在这里就等于失去了我在原来的世界里所拥有的一切,即便是我并没有真正拥有什么,也许正常平静地生活在那里已经是一种绝对的拥有。

“我能看出来,你是矛盾和疑问的集合体,总是在选择面前犹豫不前,心中充满疑问却很少敢去寻找答案”。

“你说的没错,我一直都是个失败者,任凭疑问在心里朽变成遗憾,从来不敢向前一步抓住仅有的机会,我就是这样懦弱,这就是我”。

“不要这么悲观嘛,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还是有些勇气的,虽然在我看来你确实是个lower”。

事到如今,我对他的贬讽也毫无怒意,我承认就是那样,他只是陈述事实,就像照着街边的广告牌读出上面的文字,他毫无恶意,而我察觉到来自己体内的斥责和抱怨,那是自一扇无法打开的门后传来的。

“我弄丢了一段记忆,整整五年,我一直想要努力找回,我不明白那段记忆的价值,只是总觉得少了一样东西,缺失的地方难掩疼痛,你知道那段记忆在那么?”能够问出这个问题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答案或许是我无法承受的。

无耳男翻身坐起来,盘坐在沙发上,他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对我说“你确定你要知道么?我只问一次”

我又一次犹豫了,混蛋家伙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问这么一句?我想一走了之,可我能去哪呢?既然离答案这么近了,不选择接受的话就连找借口都很难找到吧?

“说吧”我本已握拳的双手再次紧了紧。

无耳男站了起来,走到我坐的桌子边拉开一张椅子坐在我对面,他那被长发遮住一半的脸此刻冷峻严肃,像是刚从风雪中走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说“在一个暴雨狂风的夜晚,沐川就被人杀死在那间书房里”随后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而我丝毫没有感到想笑的欲望。

他或许是在故意制造恐怖气氛,缘由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因为此刻我丝毫没有心力再分配到理解他的幽默上,我只是看着他,我想让他明白我在看一个傻子。

他用丝毫不尴尬却又做作的笑声结束,然后对我说“要习惯把压力扔掉,你要知道压力和不安会把你毒死的”。

“现在我知道了”我说。

“嗯,那接着说你的事”他往后靠了靠,然后看了一眼门外的黑暗,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整座城市像是即将烧开的水,四处鼓动着令人不安的征兆。

“我的话会很简洁明了,就像一根针,扎进你的皮肤的瞬间没有感觉,但是痛感会慢慢找上你,你要有接受的准备”。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好吧,那开始吧,你五岁那年被淹死了,这是起因,你可以先消化一会”无耳男竟然有些关切地看着我,我相信那关切是真诚的,我也相信了我5岁那年就淹死了,虽然感觉奇怪,但是却找不到奇怪的点在哪里,我5岁那年淹死了,那我现在是谁?我曾经以为我们不会像说出一句话那样容易去相信这句话,但无耳男的这句话让我想去相信,原来事情还可以有这种解释,我死了,所以之前的记忆全部被抹去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完整,事情就是这样。

“你妈妈在那之后闯进了沐川的书房,你要理解这个“闯”,一座房子的两个房间,同一个地球上的两个空间,我不是教物理的,这样说理解起来费力么?沐川就是另一个空间的你,他已经成为你未来的样子,你妈妈把他带走了,为了救你”无耳男没有给我太多时间,或许他觉得对于去相信自己已经死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如果一开始无法理解那永远都不会理解。

“哦,之后呢?”我不知道是哪里发出的命令让我说出这句话,脑袋像是悬浮在真空中。

“你活了过来,沐川被抵消了,就像除法算式那样,“biu”的一下分母就没了,只剩下你”无耳男用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下然后指向我。

“沐川当时已经完成了小说的创作,在他消失之后小说得以出版,之后便出现了这个地方,简秋把这儿称为过渡区?”

“嗯”

“好吧,他们两口子在取名字这事上面确实没什么天赋”。

“我为什么能相信你的话?”我看着无耳男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某种破绽,他这样看起来不怎么正经的人往往很会说谎。

“你一会在出门之后先向左拐,两步之后心里默数五声蹲下,你会发现不相信我会是什么结果,另外,外表看起来不正经的人往往靠得住”无耳男站了起来。

“你去哪?”看到他向门外走去我竟然开始有些慌乱。

“你不是要回去么?走,带你回家”无耳男站在客厅的走廊上歪着脑袋,像个客人没拉够的出租车司机,说完他便走进外面的黑暗,从城市方向飘来的空气中有股脂肪烧焦的臭味。

我抓紧背包赶紧跟了上去,跨出屋外瞬间想起了无耳男的话,我调转方向往左边走了两步,第二步还未合脚时身后的墙壁上突然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墙壁里,我转身看到大门右边的墙壁上腾起了一阵灰尘形成的烟雾,碎石块掉落在墙根,当我意识到是子弹的时候我几乎来不及再想别的便顺势蹲了下去,一声闷响又在头顶响起,呛人的灰尘在头顶炸开,碎石块掉落在我身上,我双手抱头蹲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用视线寻找无耳男,他站在街道边的凯迪拉克旁边,满脸笑容,甚至有些兴奋。

“不会有子弹射过来了,可以过来了”说完他便钻进驾驶室。

我又确认了一下,然后迅速跑向路边的汽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我努力克制着不让无耳男发现我因为紧张而急促起伏的身体。

“如果在这里死了会怎么样?”我说。

“大概就是死了吧”无耳男说。

天色开始泛白,人们不知道都去了哪里,路上安静得有些异常,就连城市方向的嘈乱也减轻了不少。

“你离开了几天?”

“两天”

“我为什么没有感到饥饿?”

“之前吃多了吧”

“操”

“你是不是跟简秋做爱了?”

“关你屁事”

“我看见了”

“.......”

“不想她吗?”

我本来想随口说出不想,但是当“不想”两个字要跳出口时我把它们按了回去,我并不觉得我身上有另一个沐川的记忆,对简秋的感情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是由我自己灌注起来的,从第一次见面到后来的不辞而别,她似乎都有很强的目的性,但这丝毫没有妨碍她在我心里逐渐明晰起来的形象,纵然每个人都会在另外一个人的人生中担当重要角色,而我到目前也不确定我人生中的那个重要角色是不是简秋,但我很希望她是。

“你知道简秋在哪吧”我看着窗外,换了种方式问无耳男。

“知道,但也不知道”。

“那就先说知道的部分,再说不知道的另一部分”

无耳男转头看了我一眼,开始说“我并非无所不知,首先我不清楚自己的命运,第二,我无法感知这个世界以外的事情,简秋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时间和空间组成了我们生存的世界,也把我们局限在这个地方,这样的世界或许很多,但是存在时间有长有短,它们也在遵循着某种自然规律自然演化。”

车子拐过一个山路上的弯,无耳男继续说“时间和空间,只是人类对世界最浅表的理解,而人类只是宇宙在演化过程中迸溅出的一个火星,所以到目前为止,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些我也无法理解和感知,比如你母亲是通过什么方法透过两个世界的壁垒找到沐川的,又是怎么带走他的”。

“那我来这里的意义在在哪里”。

“那只有你离开这里之后才能知道,事情并不总是像打开窗户就有新鲜空气涌进来那么简单,或许你如果在那天没有被淹死,往后这些都不会存在”

车子开出了法国梧桐形成的林荫,城市出现在视野里,我向车后看了一眼,影影绰绰的树影绵延在黑暗中,我们的来处竟是那样深邃诡谲的地方,心底生出难以抵挡的痛楚;外面的天色依旧昏暗不明,像是帷幕没有完全拉起来,天空的颜色黑的有些浓重,找不到一片云。进入城区后,路边出现了很多镜子和尸体,人和动物的都有,各种各样的镜子立在那里躺在那里,商店的橱窗被砸出大洞,破碎的玻璃窗像是在惨叫,街道上流淌着不明的液体,我没敢开窗,车辆横七竖八地停在路上,却见不到一个活着的人类。

“人都去哪了?”我问无耳男。

“死了,或者去了镜子里”他似乎没有被周围的景象吸引,专心开着车。

我不能肯定汽车的铁皮能给我带来多少安全感,只是行驶在宛如末日后的街道上,安静成了最难以忍受的。我回忆起了沐川的小说最后出现了镜子,那充满隐喻的镜子真的会作用到现实中来么?难道人们在利用镜子逃离这个世界?

“这就是演化的结果,这个世界原本正常发展,直到他的某些特点被发现了,导致了混乱,然后人们便开始逃离,所以这个世界的特点就成了他毁灭的弱点,人们也亲自毁了自己的生活,一夜放纵后成了亡命奔逃的人”无耳男难得严肃地说道,我想他可能从这个世界的命运里看到了自己的前路。

“为什么不能重建而要逃离呢?”我问他。

“是沐川的小说给了他们指引也赋予了镜子应有的能力,而进入镜子会去到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但起码他们离开了这里,人一旦有了退路往往不会再选择重新开始”无耳男平静的说到。

车子又开了一小段路,由于被前面撞在一起的汽车挡住了,无耳男把车停下,对我说“下车步行吧”

打开车门下到地面上,我竟然有种第一次踩在脚下的土地上的感觉,空气污浊,鼻子呼吸起来很费力,总像是要堵在鼻孔里一样。由于天色昏暗,远处的东西看起来很费力,我站在原地想观察一下头顶的天空,因为那黑色看起来实在有些过于密实,像是天空的外面又被罩了一层黑色的帆布。我仰头看去,一个失去色彩的惨白月亮嵌在正空,周围是反差颇大的黑暗,月亮大得有些不可思议,足足有每月十五的月亮五六倍大,我拉住无耳男,问他“这月亮怎么这么大?”

他看了一眼天空,对我说“那不是月亮”。

无耳男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向前走去,我跟在后面,不时抬头观察天空中的月亮,几次之后我发现那真的不是月亮,它缺乏实体的质感,周围的光线也像是从后面射进来的。

“那是正在收紧的瓶口”无耳男在前面说。

“瓶口?”我不解。

“城市周围的黑色屏障生长起来了,只在天空中留下这么一个口子”无耳男站在一辆报废的甲壳虫前盖上说。

我没有说话,默默的跟在无耳男后面,如简秋所说,变化果真在我的小说写完之后开始出现了。

“前面是你的朋友青吾的家”无耳男转头对我说。

“嗯,我进去看看”。

青吾的家位于一片别墅区,前面的街道就是别墅区的外墙,周围的空气像是死了,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周围一丝声响也没有。来到青吾家外面,别墅内漆黑一片,像是荒废了很久拒绝外人的造访。正门虚掩着,当我把手放在门把上时我有了一丝胆怯,那是强烈的不安造成的,我害怕看到青吾失去呼吸僵硬的躺在那里。

我回头看了一眼无耳男,然后推门进去,失去生命的房子没有一丝温度,我们寻遍了整栋别墅,一个人都没有,尸体也是,而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内摆着一个巨大的竖镜,显然是被临时移到这里的。

“看样子他已经走了”无耳男靠在房间的门框上说。

我看着镜子中映出的自己,转头问无耳男“我进去会怎么样?”

“你进不去的,你只能通过属于你的方式离开”无耳男转身向楼下走去。

下来到一楼,一架钢琴放在客厅靠近阳台的地方,上面的乐谱架上放着谱子,谱子的名字是《always with me》。我把手放在琴键上,按响了几个白键,声音清脆悦耳,这或许是这个世界最后的美妙声音。得知青吾没死,我的担心放下一部分,简秋会不会也走进了镜子里呢?如今看来,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发现无耳男不在我身边,我便从别墅里向外走去,城市中星点的亮光让我身处的黑暗显的更加孤独,不知那些亮光处是否真的有人在,他会是因为什么而没有离开呢?还是压根就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如果是后者,我觉得他真是个幸运儿,比起强迫自己对悲惨遭遇释怀,毫不知情反而更好一点。

来到屋外,依然没有看到无耳男,也没有像是有人在周围活动的迹象,我尝试在周围找了一下,压低声音叫他也没有得到回应,黑暗的重压下,整个城市已经奄奄一息,感觉不到一丝风,正空的“瓶口”像是时空的交错口,那种看到一张百元大钞掉在地上的惊奇感觉,逃出这里难道不能从“瓶口”出去么?我又看了一眼“瓶口”,理论上完全可以,但如今哪有直升机可以坐呢?我回过神,周围依然不见无耳男的踪影,他一路上并没有说要去城市的什么地方,似乎城市就是唯一能来的地方了。

我被寂静扼住了恐惧的神经,身边少了作伴的人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面目狰狞,每一个栖息在黑暗中的角落在我看来都藏着什么东西,我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直到我周身一阵震颤。不远处的一间屋子亮起了灯,就在我的注视下悄然亮了起来,像是整间屋子突然活了过来,我站在原地希望能够看到有人出现,但灯亮之后就没有再出现任何变化,决定不再等待后我向屋子走去,距离很近,十几步之后就走到了屋子的跟前,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透明的玻璃外墙被里面的百叶帘遮住,我站的地方周围散落着几块带着包装的巧克力和几个避孕套,我上前敲了敲玻璃门,沉闷的咚咚声响后没人开门,我后退了一步然后踱回到路边,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瓶口”,曾经我厌倦了事情平庸到无法突破逻辑的限制,每件事情都能够或难或易地能被正常的逻辑所解释,如今逻辑被践踏的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却又无所适从起来,看来人想要在人生中找个舒适的位置过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踱回到便利店的门口,迟疑了一下推开门,玻璃门没有发生任何声音,我站在门口看到店内已经混乱不堪,到处散落着原本整齐陈列的商品,从散落的物品可以看出店内的东西并没有丢失多少,失控的人们只是在追求一种形式上的混乱,打碎一切常规。

我迈步走了进去,一瓶旺仔牛奶摆在门口的货架上正对着我,瓶身上的笑脸公仔让我心里的戒备放松了一些,我看到货架旁有一个报刊栏,上面的报纸只少了一份,我从中间抽出一份随意地翻开,原本打算翻看之后再放回去,但是我看到了两个瞬间抓住我眼睛的字眼,我停下手看着那个标题“作家沐川透露单身原因”,标题下面的内容大概有二三百字,还未等我来的及去读突然一阵剧痛闪过大脑然后我就没了知觉。

等我再醒来,脑袋晕沉,眼皮上的神经像是跟中枢切断了联系,我尝试几次才睁开眼睛,眼前是个货架,物品摆放整齐,我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梦醒了,但是我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腿于脚腕处也被绑在一起,我左右看了一下发现无耳男像只秃鹫一样蹲在货架尽头看着我,我的背包和本子散落在中间的地板上,他身旁的地板上放着一瓶旺仔牛奶,不知道是不是我进门时看到的那瓶。

“有必要么?”我把头靠在后边的墙上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

“有吧,不知道”他看着我,丝毫没有坏人露出真面目之后的狰狞和狂妄。

“你骗我我不想知道理由,简秋为什么对我说谎”。

“你有机会问她吧,现在告诉我怎么离开这儿”。

“你准备把我丢在这?”

“有可能吧,不知道”无耳男像是一根被时间消耗完精神的蜡烛,整个身体缺乏有力的支撑如同被线吊在那里。

“你真的以为能从这里逃出去?故事的张力是会随着你的足迹延伸的”我手腕处试着用力,绑得并不太紧,至少我目前为止明白了一件事,他才是小说的作者,也是沐川。

“可能吧,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为什么不走进镜子里?”

“我制造出的现实对我没用”。

“湖面上“瓶口”的倒影,那是我写出的逃离方式”。

“原来是这样“。

“你为什么确定我的就是对的呢?”。

“一个故事总会有缺陷和知道缺陷的人,否则两者的存在都毫无意义,你是故事中的人物,你属于故事也属于缺陷”。

“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你虚构出来的人物”。

“你觉得不好么?”。

“为什么好,又因为什么不好呢?”

“这本小说倾注了我所有心血和时间,却鲜少有人愿意去读,因为这样所以我只能自己去读,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醒来之后来到了小说里的世界”

无耳男站起来,外面的风吹进来掀起他风衣的一角,他一只手扶在货架上对我说“时间麻木不仁,即使在这里,它依然制霸一切,我必须熬过时间节点的到来,现在我要离开了;我绑的不紧,自己挣脱吧,再....算了”说完他径直向外走去,风把旺仔牛奶的瓶子掀翻到墙角,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起风了。

手腕处的捆绑没有费力就挣脱开了,把脚腕上的绳子解开后我没有立即站起来离开,我靠坐在墙角,眼睛扫过眼前的一切但又觉得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切都变得空洞虚无起来,就像是印在纸上的图案,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我只是故事中的虚构人物,我又能逃到哪里呢?我口中故事的张力如今成了恐吓我自己的东西,湖中心的出口或许能够离开,但那会是哪里呢?我换了一下姿势,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兜里掉了出去,清脆的声响,我知道是那枚硬币,简秋给我时没有说明理由,在我看来如此无关紧要的小东西似乎也无需附加什么必要的说辞,它凭借自己圆滑的边缘滚落出去直到碰到一个纸箱,随后倒在地上平静的接受着我的视线,我突然很想笑,笑给自己,笑给无耳男,笑给青吾,笑给简秋,他们的不辞而别是多么伤我的心。

我站起来,走过去把硬币捡起来,放在手心里,在屋里的光线下丝毫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但我总能闻到简秋身上的味道,或许是错觉吧,我把硬币放进上衣兜里;走出便利店,风一下子扑过来像一盆冷水,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瓶口”,还是那样超现实的存在,类似某种传说中的神迹或是灾难前的预兆。

我把手伸进兜里,把玩着硬币,简秋做事极具目的性,这枚硬币她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

我走上街道,看了一下周围的街道建筑,辨别好方向后我向前方的街道跑去,那里是城市的购物中心和商业中心,街上是彻底的黑暗,风掠过街道蚕食着这座城市最后的生气,我转身看身后的便利店也遍寻不到了,城市的供电系统应该完全瘫痪了。

17

熟悉的商场大楼终于出现在街角,只是如今像是苟活于天灾末日的枯树残枝, 绕过被人丢弃在街边的几辆汽车,那家咖啡馆出现在视野里,我缓步走过去,心中的万千感慨和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委屈全都压在了自己的双脚上,咖啡馆的玻璃外墙像是一面镜子把我和身后部分街道囊括其中,从那样的视角看我竟像是末日中的旅行者,狼狈忧伤,惹人可怜。

我拿出那枚硬币,现在看它竟然满是神奇的光泽,我把它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然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咖啡馆的玻璃墙,手指用力将硬币抛了出去,我几乎没能看清它飞跃的弧线,也没有听到碰撞到玻璃墙的声响,我的心里闪过一丝狂喜,但过往的经验让我迅速平静下来,我慢慢走近玻璃墙,像是遵循着某种严苛的仪式,一步之遥时我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我做好了撞在玻璃上的准备,也生出奇怪的想法,如果那边不是简秋所在的世界,甚至是不太友善的地方,我可以对他们说我是为了找回我的硬币,因为那对我来说如同生命。

然后,我把力和希望灌注到右脚,一步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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