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服迎归师, 这一招架势很足,很能激起败军的斗志。
不过刘渊在操作的时候没有注意,把架势做得太足,有些骑虎难下了,大家都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不再打一下,怎么说得过去?
所以仅仅过了一个月之后,匈奴汉国再次兴兵,直奔洛阳而来。
刘渊其实不想打的,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大败之后匆忙再战,不是他的风格。这次只是为了给国内一个交待,他已经做好了稍有风吹草动就收兵的准备。
这一次,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跟上次征晋一模一样:依旧以刘聪为主帅,依旧以刘曜、王弥从旁配合,依旧是过黄河,进弘农,再走宜阳。
就连战况也跟上次一样。
晋朝对匈奴人的动员能力没有认识,怎么也没想到,匈奴人会来得这么快,我们的庆功宴还没摆完呢。
慌乱之中,司马越点将两员:司隶校尉刘暾与将军宋抽,率军去黄河边阻挡刘聪。
司马越这一生,果然一直都是刘聪的贵人,随手点的这两个将领,就极其的有针对性,简直就是专门给刘聪送人头去的:
刘暾曾经让刘伯根时期的王弥打得落花流水,宋抽则是刘聪的手下败将。
两位败将在黄河边上,获得了毫不出奇的大败,同时也把大路让了出来,从黄河边到洛阳城下,从此一路坦途。
刘聪急不可耐,因为这次回师,他看到父亲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他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立下足够的功勋,弥补上一次惨败在父亲心中留下的不快,去争取一下把屁股放上那把椅子的权力。
一定要快!
怀着这样的心思,刘聪马不停蹄的带着骑兵一路先行,根本没有等身后的步兵,呼啸而下,先行包围了洛阳城。
然后,他立即安排攻城。
为了抓紧时间,他亲自出马担任主攻,率军打西门,北门和东门由刘曜和刘景负责,南门留出来,给晋朝人逃跑用。
如果时间够用,以刘聪的一贯行事,他会把整个洛阳城团团围起来,慢慢将它耗成一座死城,但是现在,他要跟时间赛跑,只要赶走晋人,拿下洛阳,这场功劳就足够让他回去争一争皇位了,他不想多生差池。
想逃就逃吧,这次放过你们。刘聪觉得自己很仁慈。
可惜的是,晋人并没有领会他的这份仁慈,而是用了一种很暴力的方法来回馈他。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刘聪围定洛阳的当晚,北宫纯出来了。
凉州猛将、曾经在王弥带流寇来打洛阳的时候,赶得他鸡飞狗跳的北宫纯。
不只是击败过王弥,这个北宫纯可能还是刘聪命里的克星,当年他追着王弥砍的时候过于投入,一不小心把刘聪也痛扁了一顿。那一次还是两军堂堂正正的对垒,刘聪尚且不敌,而这一次,北宫纯十分阴险的选择了偷袭,对象就是军威最盛的刘聪主力军。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块头最大的那个。
当天夜里,北宫率领他带来的一千凉州军突袭刘聪于西门外,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匈奴骑兵来不及上马,就纷纷被砍倒,征虏将军呼延颢丧命于乱军之中。
大杀一通之后,北宫纯稳稳当当的退回了城中。
本来是来捅人的,结果先被人捅了一下。初夜的失败让刘聪火急火燎的心稍微冷静了一点点,他离开城墙,到洛水边修筑壁垒,让晋军再没办法玩偷袭,准备安安心心的来攻城。
这一年,刘聪流年不利,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坎坷在等着他。
很快,被他丢在身后的步军有消息传来,军队走到大阳县的时候,可能是统帅水平太差,也可能是部队新败之后未得到充分休整,就再次出门征战,军心不稳,又缺乏强力人物镇压,军队哗变了。
后队步兵们杀死了统帅呼延翼,军队随之解体,大部队从大阳溃逃回平阳去了,现在后路上正是满山遍野的匈奴大兵,如果附近有晋军的话,可以像抓鸡一样抓不少俘虏回来。
幸好刘聪的攻势凶猛,沿路的晋军已经被他一扫而空,匈奴步兵虽然已经溃散,倒也没有敌人来捡便宜,这些人大部分都成功逃回了汉国。
只是死的这个人,身份有些尴尬。
呼延翼,生有一个女儿,是匈奴汉国的现役皇后。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刘渊的岳父。
呼延是匈奴的贵族,呼延翼一家更是对刘渊有恩,当年不顾危险,跑到洛阳通知刘渊回来继承大单于之位的,正是呼延翼的儿子。
刘渊二次征晋的时候,可没想到这次出征,会让自己失去老丈人。
他这一次的战略意志本来就不坚定,接连收到老太人的报丧信和儿子的战败军情,更让他心生犹豫。
这次出征,可能是一次错误的选择。
他给前线发去诏令,命令刘聪班师。
第二次征晋,只起了个头,看来就要草草的结束了。
但是刘聪不愿意。
顽固的刘聪
如果连续两次攻打晋朝都无功而返,那作为主帅的他,无疑将背上“无能”的名号,在父亲考虑继承人的时候,这是极大的扣分项。而只要他将洛阳拿下来了,他就立下了“消灭敌国”的不世功勋,这份功勋足以改变一切。
包括改变那把椅子的归属。
刘聪立即上书,言辞激烈的表示晋军已经很衰弱了,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攻破洛阳,不能因为呼延翼、呼延颢的死就放弃掉。他恳请父亲,再给他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好。
面对儿子这么信誓旦旦的保证,刘渊也很犹豫。他能感到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大限将至,如果晋廷真的如儿子所说,正处于极端虚弱的状态,那他还有望在入土之前,把自己“灭晋”的理想实现掉。
我相信我儿子,我要再搏一把。
收兵的命令被撤销了,刘聪得以继续围攻洛阳。
但是刘渊没有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当他处在自己的立场上,是会情不自禁的撒谎,或者有选择性的展示自己所遇到的情况的。
洛阳城内,其实远不如刘聪所说的那么虚弱。
刘聪对洛阳围三阙一,本意是为了弱化守军的意志,鼓励他们逃跑,但是,这也给了洛阳吸收援助的机会。
他留下的是南门。
他从北边来,围住东、北、西三座城门,对他来说最省事。但是,南边的州郡依然在晋廷的控制之下,各地增援的粮草、兵员,可以源源不断的沿着畅通的南门进入洛阳城内。
他不是在和洛阳一座孤城打,而是在以一支匈奴军队,和整个南部中国打。
能攻进去就怪了。
于是,刘聪越打越奇怪。
按照他对晋军的了解,在这种强大的压力面前,城内的守军应该早就崩溃了才对,怎么反而越打越有精神呢?每天晚上晋军疲惫不堪的退下城头,第二天早上再见面的时候,他们又精神健旺得简直能撵上兔子。
打了半个月,晋军天天如此,就算白天打得再累,只要过一晚上,就又是一支生力军。
刘聪忍不住开始怀疑了。
不过他并没有怀疑对面的晋军偷偷的在换人,而是怀疑自己没有得到神灵的保佑。
这个倒好解决,嵩山就在一百多里外,这里自夏商以来就是祈福祭天的胜地,去那里拜拜神,一定能走好运的。
怀着这样朴素的想法,刘聪干了出兵以来最蠢的一件事。
不要在战场上相信别人,神也不可以!
他把指挥权交给平晋将军刘厉和冠军将军呼延郎,自己脱离了前线,去嵩山祈运,求老天让自己砍人顺利。
老天无情的拒绝了他,并且把好运全部交给了他的敌人。
晋军侦察到刘聪脱离了部队,顿时大喜过望:这是你自己给我送上门的机会,不抓住怎么对得起你?
刘聪前脚刚走,司马越就一改龟缩不出的做法,派出了一支敢死队,出城杀向匈奴军。
刘厉和呼延郎刚刚接手军队,还没来得及磨合一下,晋军就冲过来了,领导不旺,如何打仗?指挥不灵的匈奴人立即就被晋军打得乱成一团,混乱中,连呼延郎也被砍死了。
又是一场大败。
刘聪刚到嵩山插上香,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这个神仙不太灵,祭拜仪式还没有做完,又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他是如此的心急,如此的愤怒,以致于传令兵都感觉到了他的怒火。在传令兵将主帅星夜赶回大营的消息传回来后,刘厉无法面对心中的惶恐,跳进洛水自杀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而且刘厉是一名见惯战阵的武将,居然害怕刘聪害怕到跳河,可见此时的匈奴军队在刘聪的高压之下,情绪已经非常不稳定了。
除了军心动摇,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粮草也支持不了几天了。刘聪跑得实在太快,口粮没有带足,此时运粮的车队还在陕县,在前线粮尽之前,是不可能送到的了。
在敌国的地面上行军打仗,一旦断粮,后果之可怕,简直难以想像。
刘聪为他的欲望付出了代价,此时他无比的煎熬:军队士气低落,人心思动,进攻又打不破洛阳,就地防守又快饿死了,后退……我不要面子的啊。
王弥精得像鬼,看到情况不对,再让刘聪纠结下去,自己也得被他拖着下地狱,于是跑过去劝谏,说出了一番饱含心思的话:
“洛阳城的防御还很坚固,我们的粮车又还在路上,我们不如兵分两路,殿下和刘曜回平阳休整一下,拿到粮草再举兵;我就在兖州、豫州收集粮草,招募兵员,等候您的指示。”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全是从大局考虑,但仔细一想,就可以发现王弥包藏的祸心:他又想脱离匈奴人,回中原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强盗去了。
刘聪有自己的小心思,王弥也有。
他是一个天生的自由主义者,从来没有久居人下的觉悟,在天地间无拘无束的抢劫,才是他心心念念的浪漫生活,不然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显赫出身,跑到反贼队伍里来谋发展了。现在看到匈奴人的实力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大,攻一个洛阳城,攻了两次也啃不动,他自然又拨动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当然,除了开始怀疑匈奴人之外,还有一个榜样,也让王弥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天宽地广,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