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路和世界上所有的路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因为一些我所不知道的特殊的原因,它得以从世界上千千万万条路中区别开来,染上一些别有深意的韵味。
01.
一月的最后两天,北纬30度以北大大小小的城市飘起了雪。不几个钟头,四处高高低低的山峦多多少少地覆上一些晶莹的雪,白花花的一片银白色,好像倾泻在山上的秋月一般。
但这样的场景,却也仅存于我的幻想,源城这座南方的小城里,寒冷似乎总也无法靠近它分毫,更毋谈雪屑纷飞那样奢侈的场景。
许久未回源城,这座熟悉的小城不知是否还是离家时那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模样。
抬头看看窗外疾闪而过的夜色,隐约的山峦忽远忽近,星光从很远的地方落下来,这样的夜晚清静地出奇,竟稍许地驱除了些归家的焦急感。
翻过身去,缓缓闭上眼,安心睡去。
02.
恍惚间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站在了大同路上。
天色还很早,几家早餐店才刚刚开了店门, 清瘦的店员拿着干净的抹布在油腻腻的桌面上胡乱地擦几下,末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嘴里还不满地嘟囔几句,伸着懒腰走回厨房继续忙活。老板娘倒没有因为天色的原因懈怠了吃食,但也不免斤斤计较地算计起了斤两,又唠叨了两句最近年关什么食材又涨价了,生意难免艰难了些。唠叨归唠叨,动作却依然利索,下面时少放几把也并不会有人轻易发觉,更何况来这的顾客都是附近制衣厂的员工,在这种好赖床的日子,他们都是在临近开工时赶来随便地吃点粉面,然后甩了零钱就走,谁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碗里的面是不是比平时少了些分量。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天边灰蒙蒙的色彩缓缓褪去,像是天穹脱去了陈旧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白亮的底衣。
大同路热闹起来,恢复记忆里神采奕奕的样子。
一群群女工穿着鲜艳的长棉衣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不等靠近,她们放肆宣扬的笑声便远远地撞进耳朵。那是一种不加修饰的笑,它的主人大都是那些来自小县城的妇人,读书不多,喜欢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谈论车间里男男女女的轶闻。
大同路上有接近一半的居民白天都集中在了这里,这是源城最大的制衣厂,政府靠着它收税,员工靠着它养活家里的老小,服装店靠着它供货。看着它精神饱满的屹立在这里,便觉得大同路的朝气与这清亮的早晨般鲜活的存在。
03.
同样充满朝气的,便是工厂旁边那个小型的游乐场了。
天亮不久,来这里玩的孩子不多,只是几声清亮的笑声却让人觉得这儿是热闹的,是朝气蓬勃的。这种热闹,与酒吧里街市上那种狂欢式的热闹不同,没有歌和酒的热闹,是一种纯真的热闹。
多久没有感受过这般热闹了。
记忆又回到幼时,那时候游乐场建成不久,只有几个简单的旋转木马、碰碰车和一些玩射击套圈圈的小游戏,海盗船和摩天轮还没有建起来。物质缺乏的年代,这些简单的小设施在七八岁孩子的眼里却与珍宝没什么不同。放学了父母还没回家的时候,便和邻居的小朋友一起,咋咋呼呼地排着队牵着手儿一起闯进游乐场,那时候的游乐场是不需要门票的,守门的老爹爹长得和蔼可亲,看着我们一群小孩子过来便把准备好了的糖果一颗一颗分给我们。我们就吃着糖果,骑着木马把自己想象成盛世里的将军和公主,驭马绕行长安街,一圈过去就是一个盛世。我们在游乐园安静的风里,暮色下,想象中,描绘了一个雄起英发、谈吐不凡的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04.
工厂的对面是一家朝粤大排档,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和妈妈便会来这里,点上一盘烤鱼,再随意的填些烧烤小菜,母女两个像关系极好的两个年轻姑娘般谈天说地,说小区楼下那个年轻的小哥哥最近又拿了什么奖,说我在图书馆里偶遇的小姐姐,说她在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有时也八卦些老牌明星的绯闻。
我有时顺着灯光去看妈妈的脸,四十多岁的她聊起周润发来眼神依旧光彩动人,看到商场里的花瓣长裙还是会像年轻时那样动心,熬了夜便多敷几张面膜,口红要用迪奥970女神色,看到韩剧里男女主角排除万难在一起时总要湿了眼眶。
妈妈的青春是安放在大同路的那棵会开花的槐树下的,所以她不愿在大同路上老去。
其实不止是妈妈,很多人的青春都是被安放在大同路上的,早餐店的老板娘,制衣厂的女工,大排档里深夜吃烧烤的顾客们以及褪去志气成长了许多的我……我们把自己最绚烂的一段年华放在了这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段时光,呵护着大同路,不让它沾染上任何颓废的气息。
“亲爱的旅客们,河源站到了,请到站的朋友们收拾好行旅,准备下车。”
我从梦中醒来,抬头看看窗外,熟悉的大同路路标结实地挂在那里。
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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