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紧闭的大门,深锁的庭院。
庭院内,桔花已经繁茂的不能再被关住,更何况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清香。
桔花的香味是很特别的,它虽然是花,却没有花朵馥郁的甜味,反而于清淡中有点点苦涩,但是,当你在清风中不经意的闻到,却意外的觉得沁人心脾,神清目爽。它也不是多么美丽的花,小小的,白中透着青绿色,会整树的开,即使这样,也没有丝毫喧嚣热闹的感觉,开在夏末,傍晚时分傍着清风,才是色味最浓的时候。
麟生没有笑容的在桔园里做事,笑声却老是从那边的菜园里传来。
他不觉得又皱起了眉头,想起自己来这个当地富户雷家的第一天,就被一盆飞来横水浇成了个落汤鸡,还没回过神来,耳边就传来遏制不住的笑容,那个女孩子笑得好像快要断气了,虽然赶快拿了块毛巾来给他擦,可是她笑得太厉害,浑身发抖,只好将毛巾挥挥,话也说不出来,暗示他接过去自己擦。
实在不知道有这么喜欢笑的人!
那种笑,放肆而明亮,大大方方张扬的快乐,还以为是这家的小姐。麟生后来才知道玉娥其实和香儿一样,也只是一个童养媳,她几岁就被卖到雷家做丫头,已经快10年了,不同的是玉娥和其他几个童养媳其实就是丫头,大户人家买的使唤用的,雷家的老大已经成家多年,最小的是个女儿,根本就没有缺儿媳妇的隐患。麟生更不明白的就是,只是个丫头,却好像比雷家小姐还要开心快活,看她一身旧衣服,矮小的个子,麻利的忙里忙外,却还可以因一点小事就笑个不停。疯丫头!麟生这么想着,更气愤地是,明明年级比他还小上一两岁,却老是要他叫姐,就因为他初来乍到。
夏天的尾巴,知了似乎也清楚它们来日不多的生命,更是歇斯底里的叫,让人在热的不能呼吸的正午更是浮躁不堪。被南方毒辣的阳光晒成古铜色的麟生依然不爱说话,最喜欢的就是整天的在桔园干活,有时候玉娥或者其他丫头回来送饭送水,一般也找不到在桔林深处的麟生,只有玉娥会非找到他不可,这个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每次都能发现麟生,然后又是一番打趣。他喜欢在修剪和锄草后爬上后院深处那棵有四十个年头的老橘树,其实橘树太老了,反而味道会偏酸,老园丁重情,和老爷说这棵树是福星,有些许仙气了,才留了下来。这棵橘树就长在后院一间储藏小屋的后面,斑驳粗糙的树皮,枝丫伸展有十几米宽,深绿色的叶子在稍暗淡的天气里就仿佛是黑色的。它下面的根纵横旁错,有些就裸露在外面,然后可以看见树根下的小土坡的阴暗面,有些莫名其妙的深深的小洞。老人们都说那是家蛇住的。上了年岁的房子也好,树也好,哪怕家具也是有灵气的,家蛇如果是白家蛇意味着主人家的财,更有人说它们的窝下面就是藏白银的地方;如果是黄家蛇,那更玄乎,那时小黄龙,可以保住人家财兴旺,五谷丰登。所以无论蛇鼠,这样的老树下的洞时不许掏的,否则气走了家神,会得晦气。
有时候麟生累了,就光着膀子躺在树枝上,透过浓密的枝叶,阳光被筛的细碎而炫目,凉风袭来,最没有酷暑之忧的就是躲在园中的麟生了。老园丁偶尔还会过来指点,不知道他的岁数,只知道他在雷家呆了一辈子了,这片桔园就是他一手种下的。老园丁最爱说的就是以前现在的雷老爷年少的时候,曾经顽皮从树上摔下来,那时候他差点气的砍了那棵老树,可是半夜里老树托梦,才有了灵树一说。麟生虽然话少,人却聪明而且勤快,东家没有多的挑。事实上雷家主要的并不是主要靠桔园的,家里现在在米生意,还有亲戚在县城做官,桔园不过是起家的老本,一直留着,却并不太在意。在这个三国时有名的零陵郡里,住的基本都是家眷。虽然也辛苦,比起王家却好过很多。
老园丁虽然严厉,却待麟生很好。手把手的,教他辨节气,观天气,打枝修叶,三伏天引水交园…那段日子,时光安静的好像凝在桔叶上夏天雷雨后的水滴,晶莹剔透,反射着太阳的光辉。他不知道,那一年的7月,日本人从北方入侵,八年艰苦的抗战拉开序幕。而麟生更不会知道,将来还有怎样的苦难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