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入秋,凉夜如水,冷风凄凄,残月投下了清冷的光芒。
一人影立于跨江大桥之上,江水涛涛,暗影沉沉。借着青白色的月光,勉强能瞧出,那是一个没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他垂着腰,佝偻着,双臂支撑于铁栏杆之上,脑袋无力地埋于双臂之间,仿佛背上压了千斤巨石。他在挣扎,却怎么也无法迈出一步。
借着残月的光芒,此时,从那深深的臂弯之中持续地传出了反反复复的呢喃之语道:“方河,你真傻,傻到可笑。”
“你,这算是出师未捷吧。”
......
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从这个年轻人身上传来。
晨
半年前,方河高考前不到两个月,那是他最热血沸腾的一段时光,想来真是怀念啊!
彼时的方河灿烂而又热烈,他像一团太阳一样,对一切都充满着希望,虽然每天学习很累,但他依然自信乐观。他知道自己只要努力,美好、明媚的未来就会等待着自己。
那时的方河为了迎战高考,每天五点准时起床,拿着课本和习题册,跑到屋前的菜园子里背生僻词和易错的知识点。
有时早的话,天还没亮,方河就随身带着小灯去背书,慢慢等待太阳升起。天亮了,用不着灯了。但也不必把它放回屋内,活动活动腿脚,扭扭脖子,看看太阳慢吞吞地爬起来。方河笑着,他感到充实。把灯揣在怀里,蹭着旁边的黄瓜藤,也不必管藤上的朝露是否打湿了自己的衣服,只围在藤架边的石头上继续背还没有背完的生词。
菜园子很凉爽,伴着淡淡的雾气,和着朗朗的读书声,身后的泥烟囱里缓缓地冒出了几缕炊烟,是方沫早起,开始做早饭了。
在宁静、安逸的晨光中,时间像诗一样缓缓地流逝。
几乎是闻着香甜的大米粥的香味,方河结束了一天的晨读。家人围坐在一张小方桌之间,馒头、米粥就着咸菜,吃下去连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吃过早饭方河和方沫结伴去学校。这两个月已经是大复习了,复习从前易忘的内容,巩固现在延申的知识,是他每天的学习内容。
晚上放学回家,不管多晚,方河总是会把当天的学习任务完成好之后,才会休息。他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很自律,擅长管理自己,这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这时候的方河,在他眼中,所有的东西都阳光且新奇,没有任何事物是平凡腐朽的。
启
时光如长河,持续奔流不息。转眼间,已临近七月,方河的成绩下来了。果然他不负所望,成功考上大学。
这可是整个小河村的大新闻,因小河村人少且偏,只有区区二十多户人家。所以大家听闻方建林家出了一个大学生,都稀稀拉拉地到他家来看看这个有出息的青年。就连方建林走到路上,都会被叫成“大学生他爸”。
这可给方建林长脸了,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方老头他家这么热闹过。但是,大家明显感受到,方建林脸上毫无喜悦之色。儿子考上大学了,不见他红光满面,只是脸色发沉,沉默地、没有生气地跟大家寒暄。有时候他坐在村口的石头上,要不然就是蹲坐在他家门槛上发呆,直到天色渐暗,方沫喊他回家里吃饭。
对此方河也很是不解,只是他想可能是父亲不舍他离家远走,也就没当回事。他还要想办法在这个暑假里多赚一些钱,尽可能地帮父母亲分担一些。
因
草长莺飞,秋意见长。在这个暑假,田里的麦苗又收了一茬。
方河有时和父亲、方沫一起去田里农忙,有时去镇上的砖厂打零工。虽然挣得少,但他每天都算着日子,越是临近开学,他越是兴奋。就连劳累一天早以疲惫不堪的身体,也不觉得累了。
开学这一天,时令九月,山花渐落,但瓜果飘香,正是丰收的时节。彼时的方河正拿着录取通知书,提着包裹,站在青城大学的门口。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学校,离家近,又是重点大学。他打算得很好,如果想回家,坐着大巴车,再转两趟车,就会回到小河村。况且,母亲也在青城做清洁工,干活累,离得近些,还能时常去看看她。
今天是报到的最后一天,方河手里紧紧地攥着录取通知书,摸了摸用小布包包着,贴身放在衣服内兜里挨着胸口放着的,父亲东拼西凑为自己凑的学费,和自己打小工赚的一共六千四百五十七块钱。
拍拍胸口,方河挺直腰杆,缓慢得提着包裹,往人声鼎沸的校园中走去。
学校可真大啊,以后自己就会在这间学校里学习和生活四年的时间了,光想想就觉得兴奋。
方河提着包裹走过立着“欢迎新生”的巨大条幅的路口。“人可真多呀”“校园真漂亮呀”“同学们看着都很和善啊”看着热闹却井然有序的校园,他时不时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这里的一切对方河来说都是新奇的,充满希望的。
现
但一切美好的转折点就在方河报道之后,宿舍里来了一个陌生人,说是学校招生办的,问有没有家庭条件困难的学生,如情况属实,可以填写过申请补助的表格后学校就会有对困难生的补助下来。
方河心里万分欣喜,这对他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啊。自己家里的条件是宿舍里条件最差的那个。有了这笔钱,父亲和母亲不知道要轻松多少,方河很清楚的知道,为了能使自己上大学,父亲一定是把家里的钱都掏空了。只是第一年的学费就父亲就已经承受不住,更何况离自己毕业还有三年。
所以,毫不犹豫地,方河就填报了自己的信息。随后很明显,这个人是个骗子。他说是因填写信息报名的人很多,竞争比较激烈,所以要了方河三千块钱出去打点。之后这钱会随着补助一起下来,让方河放心,还互留了联系方式,说有问题,再联系他。
方河意识到这个人是骗子的时候,还是在事情发生的三天后。他们班干部催缴学费,他不放心,就想打电话去问问情况。这一联系,才知道,那人留的号码根本打不通。又去招生办问,才知道根本没有那号人。
方河不愿相信,他懊悔、自责,一遍又一遍的拿着那人留下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但给他的回应永远都是电话里一阵机械的盲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稍后再播。”
眼看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方河不安、焦躁的心情越来越盛,班里的辅导员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今天如果再不把学费补上,他也很难交差。
方河急得抓耳挠腮,这两天,他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他狠狠地捶自己的脑门,烦躁地又揪掉了几缕头发。
没有办法,他决定铤而走险,去借网贷。
终于,借到了网贷,学费是交上了,一直围绕在他头上的大石落了下去,但紧接着他又要面临每个月的巨额贷款。
方河连思考和呼吸的时间都没有,光是想想只要逾期没还上钱的可怕后果,他都头皮发麻。容不得他有半分空闲,只要一有时间,方河都会尽可能地多打几分工,以期望自己能早日还上贷款。
除了上课,方河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打工,连睡觉都掰着时间。只要闹钟一响,不管多困,他都要起来,用凉水洗脸刺激自己,勉强打起精神去工作。
工作起来的方河最想要,最想实现的心愿,就是可以不用再听到闹钟的声音,不用起早贪黑地去工作,他想就这样沉沉地,沉沉地睡去,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但现实是让他连想这样美好的梦境的时间都没有,又要打起精神去挣钱。
方河实在太累了,支撑不住的时候,有好几次在课堂上打起了瞌睡。遭到了老师严重的警告,有一次甚至还惊动了父亲。
听着父亲在电话里苦心安慰自己好好休息,好好学习的话。方河心里、嘴里、甚至是手脚四肢都不知是什么滋味。又听着父亲在电话里唠唠叨叨,听着父亲一遍一遍地叫自己的名字。
良久之后,方河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声音平静道:“爸,你放心吧,我在学校一切都好,只是前两天没有休息好,所以老是在课堂上打瞌睡,以后不会了。”
在这头的方建林挂断电话后,怕方河倔强,有苦不跟自己说。又冒着大雨,骑自行车去镇上的邮局,给方河寄了五百块钱,希望他在外面不要苦着自己。
雨
只是当天晚上,方河下班之后,他冒雨赶回宿舍,一推却推不开宿舍的大门。原来是宿管看雨下得太大,以为没什么人,就把门锁了,提前回去睡觉了。方河把手从门把上垂了下来,他整个人湿淋淋的。雨水睡着他的头发从发梢滴落到脸颊上,再顺着滑到了脖子,流进了衣裳里。
方河呆立良久,他觉得有点累,又有些冷,从内到外的冷。他胃里很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的。为了省钱,他对自己抠到了骨头里,每天对着几个干扁馒头也是数着分量吃。
方河坐在宿舍门前的门槛下,摸摸早已被自己顶在头上早已湿透的布包,里面半个早已硬邦邦的馒头,是自己今天晚上的晚饭。由于工作,他饿到现在,或许吃了馒头,胃里就不痛了。自己可不能生病,生病了,矿工一天再扣工资,贷款就还不上了。
看着雨越下越大,水汽弥漫,已看不清楚远方橙黄色半暖的路灯。方河咬着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馒头,嘴里犯苦,嚼着的馒头感觉在嚼苦胆,苦汁蔓延了整个口腔。
方河想起下午父亲给他打的电话,他想哭了,想家了,好像回家啊!想父亲,想母亲,想方沫做的饭。香喷喷,软糯糯的米饭撒上几粒青翠欲滴的小葱花。那是方沫做的咸香焖饭,大米、胡萝卜、黄瓜粒、滴几滴黄橙橙的酥油,有时还会放一些肉末。再加上盐、十三香和味精调味,蒸出来的米饭鲜香合口,不用吃菜,方河就能吃两大碗。真是好怀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