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大伯刚奔五十,却满脸皱纹;发须黑里藏白。套着土灰的白毛衣,仿佛从没洗过一般。虽然沉默寡言,但不管何时,碰见了谁,总会举起枯瘦如柴的手晃晃,打声招呼。但是,只要说到借钱,他绝对一毛不拔;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为什么借钱。我猜想,或许是因为他做最平凡的工作——送快递,拿最普通的工资,感觉平常的生活过的紧巴巴的。可他人老却心不老,一颗不平凡的心热血沸腾,无时无刻不感染着我们。
作为一名快递员,朝五晚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当然也不例外。可是,他最关心的却不是下一单送到哪里,客户是谁;而是楼下一棵七扭八歪的无花果树。
那本是一楼一位老人的。他平常很喜欢养东西,又正好需要一小块地。便将门口一小片土连同这棵树买下来了。后来,他的儿子接他去别的地方住,那棵树也没舍得卖。叶子并不多,可是每到夏季,青绿的无花果就会压满枝头,灰白色的树干伸出围栏,枯瘦枯瘦的,在风中微微摇晃,仿佛在向你招手。
可在老人走后,那棵树的叶子也开始渐渐泛黄,甚至到了转年的初春,万物复苏时,它却无动于衷。
它被遗忘了。原本香甜的无花果也变成黄褐色,枯萎了,渐渐消失了。它从人们的视角中淡去了——像一位曾经辉煌无比的老朋友,现在没落了,人们便把他遗忘了。
除了楼下的那位大伯。自他来到这里,每天凌晨出发,傍晚回家,总忘不了看看无花果树——虽然他从未尝过之前香甜的无花果,也没见过之前深绿的大叶子。
或许,是出于对生活的热爱;生命的热爱。让他,一个平凡的人,做出了在我看来并不平凡的事情。
从每天早晚看望,变成了早中晚看望;从只看不说,到又看又说,又说又做,只是一转眼的事情。
而这件事一做,就是十年。
大伯一开始向物业请求帮忙,又向邻里询问,但并没有得到反响。于是,他便自己做了起来。“让我看着好端端的一棵树就这样死去,我不忍心。”从每天凌晨的骑电动驮包裹,变成了一袋袋化肥,一本本书;从天傍晚的空车回家,变成了满载而归。脸上的皱纹多了,头发却少了;手上的钞票少了,笑容却多了。他比别人做更累,更多的活,只为了那一点额外的报酬。而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全是为了那棵无花果树——那颗砰砰跳动的热爱生命的心。
他戴上那副不常戴的旧眼镜,放下了老旧的手机,捧起了一摞摞陈旧的书——从二手商店低价买来的关于种树的书。
他没有孩子,而无花果树就是他的孩子。大伯日渐老去,而无花果树却日渐朝气蓬勃起来:灰白的枝干硬挺起来,冒出了嫩绿的新枝;枯黄的树叶深绿起来,遮住了原本就只有北面进光的窗户,而大伯却并不为此烦恼。每当晨跑的人路过他窗前时,总会看到他一脸陶醉地望着无花果树——它是那么的坚挺,生气勃勃。原本为了生计奔波而愁眉苦脸的大伯,现在笑容天天都挂在脸上。只要看着无花果树,便笑得更灿烂。
这是对生命的尊敬、爱护,换来的最幸福的喜悦。
但十年之后,大伯要走了,他要回故乡了。当他要离开这里时,他站在无花果树前,抬头望着,但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抹抹眼泪,戴上眼镜,终于看清楚了:那棵亲手救活的无花果树,是那么可爱,迎风在向他招手。他看的越清晰,心里就越痛楚,越不想离去;可是,他必须要走了。
大伯像个孩子一般,蹲在无花果树旁,细细地抚摸着它结实的树干。终于从止不住的哭腔中冒出最悲伤,最绝望的几个字:“我的孩子……”
颤抖的哭声,绝望的呼唤冒了出来,他心中的热血也冒了出来;被绝境扎得千疮百孔,却只为一棵树而跳动。大家听到这哭声,纷纷探出头来。现在,他们理解这从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有着一颗多么热爱生命的心。
大伯在盛夏回去了,心却如同严冬一般冰冷。当晚,下了场瓢泼大雨,长途汽车都停运了——这是无花果树在挽留吗?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无花果深绿的树叶上,沾满了泪珠,“嘀嗒嘀嗒”地流下来。无花果又结出来了,饱满又嫩绿——那是最美丽的无花果,是一个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一颗心,用自己的血汗悲欢培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