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二是大槐树村大户人家老王家的三代单传的独子。

老王自然很看重这个儿子，打小起，就给王二定下许多规矩。比如不准靠近池塘、天黑前就得回家、去远地方必须得有人跟着。王二倒也听话，平时除了吃饭、念书，甚少外出，给老王省了不少心。

村口的槐树由小孩胳膊那么细长成了碗口那么粗，王二也从一个白白胖胖的傻小子长成了一个身材颀长、五官俊朗的男儿郎。也许是书读得多的缘故，王二身上有一种村里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文雅气质，再加上他从小生活在富裕的环境中，身体就浸染出了一种超脱于村里那些乡野莽夫的贵气。

王二常年深居简出，但是只要一出门，女人们的眼睛就全锁在了他身上。

王二十八岁那年，媒婆们就开始纷纷上门提亲，老王慢悠悠地挑了一个又一个，但是统统没答应。一转眼，两年过去了。村里第一个向老王家提亲的李姓人家的女儿，孩子都会走了。老王还是没松口。大家都在等着看老王要给他的宝贝儿子挑个什么样的媳妇。老王一点也不着急。女人嘛，就像地里的庄稼，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他早就看上了村子里另外一户大户人家老赵家的小女儿。那小女儿长得细眉细眼，牙尖嘴利，说话做事嘎嘣脆，一看就不是个平凡女子。王二性格温顺老实，得找个老赵家小女儿那样的婆娘，才能镇得住家业。只是那小丫头才14岁，年龄尚小。老王想着等那姑娘年满十六，就赶忙带上厚礼上门提亲。

可是，用再好的篱笆圈住的花，也难防它们探出头，更何况一个青春年少、体力旺盛的大小伙子？

王二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把火在熊熊的燃烧着。这火烧得他睡不好觉，也读不进去书，他看着高高的门槛和院墙，感觉到深深的压抑。

终于有一天，在他又睁着眼煎熬了一宿之后，在天快亮时，他趁老王和家里的长工们都在睡觉，就悄悄地开了门出去了。

二

王二出了门，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在外面没有朋友。每次出远门都是家里的长工陪着去。他看到出村的那条小路上，有好几个人在急匆匆地挑着青菜，赶着猪羊往北方走。哦，对了，今天是8月8日，镇上有早集。王二决定去早集看看。

早集上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包子铺的老板大声吆喝着他的包子皮薄馅多。炸丸子的小摊贩“呲呲”地炸着丸子。“啪”地一声，一条鱼被摔在了地上。有只待宰的鸡从一个瘦小的男人手中挣脱开来，在人群中乱窜。

王二左看右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家粥铺前。粥铺的老板娘上去一下拉住了王二的胳膊，把他拉进了店里面。紧接着就给他盛了一大碗白粥放在了他的面前。

“快吃吧，早上吃粥好。”老板娘胖乎乎的，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王二想了想，是该吃早饭了。就开始吃起来。

正吃着呢，忽然听到厨房里传来“哗啦”一声响，老板娘立刻冲进了厨房。紧接着老板娘就开始大骂：“你咋又把我碗给摔碎啦？你看你还能干点啥？是个哑巴也就算了，洗十个碗还能给我碎八个……”

王二听着老板娘不停歇的咒骂，有些心疼那个摔碎碗的人。

他正看着厨房呢，厨房里忽然出来一位姑娘。这姑娘长着一张圆圆的脸，两弯雾蒙蒙的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一只白皙的手上还有血。王二的心一颤，这姑娘让人好生怜爱。姑娘一看到王二就赶忙低下头去擦泪水，然后她又拿起门后的扫帚开始扫地。

等王二快吃好时，老板娘出来了，她跟王二要钱。王二摸了摸口袋，坏了，他记得他出门时是带了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钱袋没了。看样子要么丢了要么被偷了。

王二有些不知所措：“老板，我忘带钱了，我回去取钱再给你送来行吗？”

老板娘一听，原本笑眯眯的眼立刻变圆了：“没钱你还敢吃我店里的东西，不怕我毒死你啊。咋地？想吃白食是吧？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今天我就是把你扒光了，也得把钱拿过来。”

说着说着，老板娘揪住王二的衣领就往外拖。王二奋力地挣脱着，就在这时，那个姑娘忽然用扫帚照着老板娘打了一下。老板娘赶忙松手去捂自己的脑袋。姑娘趁机拉着王二就跑出了那家小粥铺。

三

逃出了粥铺之后，他们跑到了一个小巷子里。王二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姑娘在地上写了一个月字。原来这姑娘叫小月。王二向她道了谢，又问她接下来去哪？

小月摇摇头，抿了抿嘴巴，又低下了头。

王二又问小月的家在哪？小月又摇摇头。王二不再问了。他决定把小月带回家。

王二带着小月刚走到村口，就被家里的长工阿强给看到了。阿强告诉王二，家里找他都快找翻天了。

这还是王二长这么大第一次不告而别，老王一看到王二回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他扬起了拐杖之后又舍不得，便将拐杖落在了地上。他看到了王二身后的小月。

“她是谁？”老王用拐杖指指小月。

“她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她因为救我无处可去，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混账东西，一个大活人岂是你随便就能带回来的，赶快让她回去！”

“她没有家了，她是因为我才没地方可去的，我们不能赶她走。”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真是气死我了。阿七把少爷带回书房，阿强把人家姑娘送回去。”

“爹，你要是把她送走，我也走。”

老王没想到王二居然这么跟他说话，他终于伸出了拐杖抡向了王二。王二躲开了，老王却一不小心打了空，摔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小月立刻跑了出去。王二也追了出去。

四

小月又把王二推了回来，转身跑了。阿强和阿七紧紧拽住了王二。

王二被关了两天的紧闭。之后，阿强和阿七轮流守着他。

王二很想知道小月到底怎么样了，他急得饭都吃不下。终于有一次趁阿强半夜睡着时，王二偷偷地跑了出来。他一口气跑到了镇上，在粥铺门口坐着睡着了。

天快亮时，粥铺老板娘一开门，王二就醒了，他赶忙把双倍的钱递到了老板娘面前。老板娘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条线，赶忙招呼着王二进来。然后王二看到了小月。她的脸上有伤，眼睛也肿了。小月一看到王二，立刻笑了。她赶忙给王二倒了一碗开水。老板娘给王二盛粥时，小月还特意给他加了一碟小菜。

王二写了张纸条，趁老板娘不注意偷偷塞给了小月。纸条上有字：我在隔壁那个胡同等你。

喝完粥，王二就去了那个胡同。没多久，小月就来了。

“那天你回去，她打你了吧？”

小月点点头。

“这脸上的伤是那次打的吗？”

小月摇摇头。

“这是新打的啊？”

小月点点头。

王二有些心疼地看着小月。小月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王二用袖子帮小月轻轻擦掉。紧接着，王二就听到了老板娘喊小月的声音，小月赶忙跑了回去。

从此以后，每隔一段时间，王二就会来看看小月。有一次，因为一个客人在小月倒水时去摸小月的手，小月惊慌失措不小心把开水倒到了那个人身上。老板娘狠狠地打了小月一顿。在小胡同里，王二看着小月脖子上、脸上还有胳膊和后背上的伤，忍不住鼻子一酸，紧紧抱住了小月。

没过多久，有个镇上的屠夫，来粥铺提亲，他要娶小月为妻。老板娘提出了一个很高的彩礼价格，屠夫出不起，小月才侥幸躲过一劫。

小月把这事告诉了王二。王二知道，这事以后还会有。他决定把小月救出那个苦海。他要娶小月为妻。

他把这个决定一告诉老王，立刻就遭到了老王的反对。不过，王二心意已决，谁也难以更改。老王深知儿子禀性，眼看老赵家小女儿还有一年便可以上门提亲，到嘴的肥肉要被野地飞来的乌鸦给叼走，万贯家财可能不再能够延续下去，老祖宗的脸要被他给丢光了。一气之下，老王病倒在床上。

五

虽然老王还在病床上，但是王二仍要娶小月为妻。他已经给老板娘下足了聘礼。择日就可以把小月娶过来。

王二找来村里的黄半仙，定好了良辰吉日。

在他婚礼那天，老王没有参加，他的病不但没好，还越来越重。

可是，新郎去接新娘后，却一直没有回来。只有阿强一个人回来了，让大家赶紧吃饭。一直到晚上，大家快吃完时，新郎新娘才回来。

最后，村里的人们劝慰了一番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老王，才纷纷离去。

王二带着小月跪拜了老王。老王仍旧一动不动，没说认，也没说不认。

小月每天都做好饭亲自端到老王面前，起初老王一口都不肯吃。小月仍旧每天变着法儿做好吃的送到老王面前。慢慢的，老王开始吃了小月做的饭。

一天，老王的病居然全好了，他在院子里走了走，没看到阿七，便问阿强：“阿七呢？”

“他回老家了，可能这两天就回来了。”

傍晚的时候，阿七一个人满身是伤地回来了。一进门，他就跪倒在了老王面前：“老爷，对不起了。那天我跟阿强带着少爷去接少奶奶，回来时半路上遇到山贼了。他们当天就把我们几个推下了悬崖。我落在了树上，醒来时发现阿强和少爷少奶奶已经死了……”阿七哭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们都活的好好的呢！”老王正说着时，阿强、王二和小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阿七看到后，先是眼睛睁得溜圆，接着便嚎叫着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

第二天人们看到阿七时，他嘴巴里一直念着：“我亲眼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的……。”但是人们问他看到了什么时，他便开始吓得满村子里疯跑。阿七疯了。

有人上老王家去报信，却发现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只有老王高度腐烂的尸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