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组句法,即以反语法规范为核心之组句。
诗性语言之核心是幻象造型,日常语言的逻辑排序,在诗性语言意象创作中被变形化处理,古典诗词组句的反语法特征主要表现为语序错乱与成分厥略。
(1)语序错综
语序错综之典范,当属杜甫《秋兴八首》之“香稻啄余鹦鹉粒,梧桐栖老凤凰枝”句。宋惠洪《冷斋夜话》评注:“若平直叙之,则曰‘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梧桐枝。’以‘香稻’于上、以‘梧桐’于下者,错综之也。”杜甫善用倒句,最得佳评。
李东阳《麓堂诗话》:“诗用倒字句法,乃觉劲健。如杜诗‘风帘自上钩’、‘风窗展书卷’、‘风鸳藏近渚’、‘风’字皆倒用。至‘风江飒飒乱帆秋’,尤为警策。”历代诗人对语序错综偏好有加,孜孜以求。
如胡宿《泛舟》中有“一篙海客乘槎水,两桨仙人取箭风”,乃“海客一篙”、“仙人两桨”主谓语序颠倒;王维《春日上方即事》中有“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鸟藏”,乃“映春山”“藏夕鸟”之谓宾语序颠倒;白居易《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中有“烟波淡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乃“淡荡(的)烟波”、“参差(的)楼殿”之主定语序颠倒;李昌符《赠供奉赠玄关》中有“夜木侵檐黑,秋灯照雨寒”,乃“侵黑檐”、“照寒雨”之补语后置;许浑《松江送渡人》中有“晚色千帆落,秋声一雁飞”,乃是 “千帆晚色(中)落”“一雁秋声(里)飞”之状语前置;杜甫《江汉》中有“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乃是“片云共天远”、“永夜同月孤”之介词倒置的语序错综,等等。
语序错综的美学价值,当代学者易闻晓在《中国诗学法论》中,针对杜甫《秋兴八首》之“香稻、梧桐”句,进行了深度剖析:“香稻、梧桐之置于句首者,以先入眼也,唯此乃有萧瑟之‘秋兴’,若将‘主语’鹦鹉、凤凰前置,则强调斯二鸟矣,与整首‘秋兴’之意必有不契;既已见香稻、梧桐矣,则又分别见其稀疏不多、摇落将老,乃倍增其秋兴之慨;而香稻若为鸟雀等啄,则俗意不入,且碧梧倘为山鸡等栖,则雅意顿丧。整联宛然萧瑟秋景,而宋玉悲秋,向称雅事,岂以鸟雀、山鸡等入此秋兴图轴乎?而即此悲秋之时,意绪茫然若失,又岂斤斤计较笔下所写是否合于‘主谓’或‘名词语’之式,且为借此一联交代事实、传达知识、说清道理乎哉!诗者以意为主,固谓借象生情,必不如此推求。而其‘语序’则唯意所重,不拘语法结构。”易氏将杜甫“语序错综”句法应用提至“强化秋兴之慨”的审美高度,其价值首肯,可见一斑。
反语法规范之句法追求,对“幻象造型”具有特殊意义,语序错综能使诗句具有多义之特性,颠倒错位之组合能使诗句打破线性逻辑思维结构,使直觉感应、印象摄取按照外物本然得以显现,欣赏者通过意象载体语言可以觅寻到各种不同的感应,获得多义的感兴体验。
如汪滨《寒食访北江里第》中有“寒食连番雨,桃花到处村”,直叙当为“连番寒食雨,到处桃花村”,将修饰“村”之定语“桃花”前置,顿生歧义,如“桃花到处,出现村落”、“有桃花处,便有村落”、“桃花深处,映照村落”等等。
晏几道《鹧鸪天》中有“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除“舞低、歌尽”二谓补词外,其余三对实词(名词)“杨柳、楼心、月,桃花、扇底、风”平行排列,结构含混,语序错综,必然导致多义读解。如:“舞低楼心杨柳月,歌尽扇底桃花风。”“楼心夜曼舞,柳梢月低垂;扇影长歌荡,花香桃风尽。”“柳梢明月,被楼心曼舞摇曳至低垂;桃花香风,被扇底长歌吟唱到散尽。”“长夜醉舞,楼心柳月垂沉,永夜欢歌,扇底桃风荡尽。”等等。意象纷呈,灵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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