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了半个世,我终于又成了他的女人

前记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对爱人半个多世纪的苦情和长情,给我们更多的是感动感叹。相对多数现代人的情感模式,但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这个故事是让人难于置信,世间还有这样的等待存在,然而它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们身边。

下面我以第一人称,记录下这个故事。当我们在回望岁月时,让曾经的真爱,可以温暖我们渐凉的心。

一、成亲

我家住在浙北山区一个小村子里。我有一个大我6岁的哥哥,和二个小我四五岁的妹妹。我们家祖祖辈辈是农民。

上世纪60年代初,时逢3年自然灾害过后,大地,还未恢复生机。山上地里,都没啥收成,家家都穷。多数人家到年底分红,是倒挂户。倒挂户,就是平日里向生产队里赊账,到年底还亏欠队里的钱。

我家更是年年倒挂户,爹妈虽然勤劳肯干,但我爹和我哥干一天活,工钱才值2角钱。一家6口,只能靠赊账勉强度日。

哥哥二十好几了,从没人来提过亲。自从哥哥18岁开始,我娘就四处托人招亲,但没人愿意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更看不上我家。

我家只有两间茅屋,墙是用竹片片格起来,两面糊上稀泥挡挡风。

为了哥的亲事,娘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等到,我可以出阁待嫁的年龄。虽然我没有好看的衣服穿,但村里人都说我长得齐整。本村外村,来提亲的人不少,爹娘选中了,离我家八九里地的奎哥。

奎哥家也穷,上有一姐一哥,姐姐出嫁了,哥哥也入赘女方成家。他下面还有二个弟弟,四个妹妹。一户有9个子女的人家,日子好坏可想而知。

婚事是这样约定的,等我嫁过去,怀上孩子后,我哥就可以把奎哥的大妹子小莲娶过来。

双方父母签字画押,两门亲事,在我和小莲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敲定了。

事后,娘才把换亲的事告诉我,说我和奎哥的八字很合。让我去了奎哥家,要做个好媳妇,让我哥可以顺顺当当把媳妇娶进门,我懵里懵懂地点了点头。

两户人家换亲,为的是省去彩礼钱,这在我们当地,不算是新鲜事。

第一次见奎哥,是他和媒人来我家,定喜日子。我一见到他,就很顺眼。他个子高挑,脸上总是笑咪咪的,很和善相。眼睛特别乌亮,我暗自庆幸自己命好,能换个自己喜欢的男人。

来年秋天,我第二次见奎哥,那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我20岁,奎哥21岁。

迎亲队,来到我家门口,屋里的我,心“咚咚咚”跳得比迎亲的锣鼓声还响,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我穿着红底黄碎花斜布衫,一条粗布蓝裤子。梳了一个后发髻,没钱买发钗,只系了根红头绳。

那天,小莲也在讨亲队里,她很开心,走路都跳跃着,两条长辫子前后摆动,真好看!

到了婆家门口,他家的三间茅屋,比我家的高大一点点。按照乡俗,奎哥的舅舅,把我抱进了他家的门。

新婚之夜,奎哥紧紧抱着我说:“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了。”

我第一次被男人抱着,又羞又温暖。

婚后,我才知道,小莲对换亲的事,还蒙在鼓里。

二、担忧

很快我怀孕了,奎哥和我好开心。我娘更开心,说我的肚子好争气。

快当爹的奎哥,特别小心翼翼,每天搂着我睡,但不过夫妻生活,也不敢大动作翻身,生怕伤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很感激奎哥的体恤,躺在他怀里轻声说:你真好,你真好!

这时奎哥会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说:“你是我的女人嘛,当然要对你好呀。”

在开心的时候,我俩心里都在暗暗担忧一件事。

小莲是个有主见的姑娘,脾气还有点倔,家里人,一直不敢告诉她换亲的事。

我心里,比谁都急,小莲小我一岁,我进门不久,我俩就成了好姐妹。

她悄悄告诉我,她爱上了邻村,一个比她大10岁的男人,叫宝山。

宝山人很聪明,在夜校扫盲班里识了字,落下个看书的嗜好,大家叫他“书毒头” 。他不愿种地,说自己不是当农民的料,可他是农村户口,识了字也不可能找到工作。只能打临工,挣点小钱,而且他把挣来的钱,多数买了书。

他爹去世早,一个哥哥已成家。他和他娘住在小茅屋里,他娘体弱多病,所以是村里最穷的人家。茅屋里没有象样的东西,最显眼的,是那一摞书。

每次小莲去他家,他就读故事给她听,小莲听得入迷。小莲看他能读这么厚厚的书,心里无比崇拜他,日久生情,他们相爱了。

每次看到小莲兴奋开心的谈起宝山,我好想把换亲的事说出来,告诉她:你是个有未婚夫的人。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档事,由我说出来,总归是不妥的。

我只能告诫她,宝山在大家眼里是个好吃懒做的“书毒头”。让她要擦亮眼睛,看清人。其实我是想拆散他俩,当然是为了我哥。

小莲让我保守秘密,我心里是左右为难。几次想告诉奎哥,但忍着了,我不能做叛徒呀。

我常常催奎哥,早点告诉小莲换亲的事,可他们一家人都不说。原来,家里人都隐隐约约知道小莲和宝山要好的事。他们不说,也是因为想瞒着我。

然而,纸包不住火。我娘家人来定喜日子了。小莲才得知有换亲这档事,就哭天呛地地闹。

并大叫着: “我死也不会嫁去那个鬼地方。”

我娘家人悻悻地走了。

小莲好几天不理我,我总想主动和她搭讪,她看也不看我一眼。

后来奎哥找小莲谈了,又是说对不起她,又说了自己的无奈,请妹妹原谅,帮帮忙,看在嫂嫂肚子里孩子的面上,答应下这门亲事吧。再说,和“书毒头”是过不好日子的,以后要吃苦头的。

小莲没表态,和我之间稍微缓和了些,但再也不象以前那样亲密了。

其间,我娘家人,又几次来定日子,小莲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哭闹不止。

我躲在里屋不敢出来,觉得小莲比我命苦,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她。

三、抢亲

眼看我马上要临产了。

一天,小莲拿来自己亲手绣的一个红肚兜,一双虎头鞋,给我肚里的宝宝。

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我连声说谢谢,趁机向小莲诉说我娘家的难处,和我娘的苦处。

小莲说,她明白我的意思,但她的心已跟定了宝山,说自己活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我明白我那个文盲哥哥,是不入小莲眼的。

我再也找不出劝她的话,她能勇敢地为自己争取婚姻自由,我在心里还有点佩服她。

当晚,奎哥告诉我:“后天你娘家人,要来抢亲了。”

我一听,吓了一跳,忙说:“这怎么可以?这样的话,小莲会寻死路的!”

奎哥无奈地说: “你哥老大不小了,我如果毁约,你爹娘不会认这个账的。我也不能不讲信用呀,这样做人,以后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让他们抢去吧,小莲哭闹几天,就会好的。再说你哥是忠厚人,跟他过日子,小莲不会吃亏的。”

我默默认可了,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宝宝正在蠕动呢。为了孩子,我也只能自己顾自己了。

奎哥又叮嘱我,抢亲的事,只有公婆和我俩知道。

我愣愣的看着奎哥,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娘家人,敲锣打鼓,来娶亲了。

不好了!小莲失踪了!

我娘家人火冒三丈,咬定说,是奎哥家人把小莲藏起来了,让他们把人交出来!

婆家人都急得团团转,奎哥暗地派人去宝山家找小莲。这才知道,小莲和宝山私奔了。

抢亲不成,我娘家人在奎哥家打砸起来。

婆家人自觉理亏,不回手,不顶嘴。村里人实在看不过去,纷纷出面阻止,才平息了下来。

突然,几个来娶亲的人,朝我冲过来,硬把我抬走,绑在了人力车上。

我不敢太争扎,怕伤了肚里的孩子。

奎哥也拦着他的家人,不让追赶抢亲队,我知道,他怕争抢,会伤了我和孩子。

我被抢回了娘家,娘一见我就骂:“你这个不孝的X,自己过上好日子,就忘了娘家人。”

我一肚子委屈,说不出话来。

因一路颠簸,当晚,我在娘家生下了儿子。

看着儿子,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奎哥天天盼着和这孩子见面,可是他连儿子的哭声都听不见,我好难过。

我好希望娘会体谅我,等气消了,能让我回到奎哥身边。

我又是伤心又是体虚,抱着儿子,“嘤嘤嘤”地哭个不停。

娘在旁边说:“有什么好哭的?早点和那个骗子离婚吧!”

我想,娘一定是气昏了,才会说出“离婚”二字。

不曾想,娘家人果真提出了离婚,奎哥不同意。我娘扬言说,如果奎哥不答应离婚,这一世就别想见着他儿子。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知道娘的脾气硬,眼看到手的媳妇,飞走了。在换亲这件事上,让娘丢尽了颜面,她怒火中烧,决不肯善甘罢休。

四、离婚

奎哥思儿心切,答应离婚。

儿子三个月大,我在娘的陪同下,去乡里和奎哥办离婚手续。

奎哥看见我抱着儿子,连忙接过儿子,我看到,他看儿子的眼睛有点湿湿的。

抬头又对我说::“你瘦了,让你吃苦了!”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这个婚离不离,不由我作主。我在家也闹过,娘不依,她认为,不能让奎哥分份不付,就白白得到我。

娘在家叮嘱我,把儿子判给奎哥,我可以早点再嫁人。

办离婚手续时,说到放弃儿子时,我的泪水一直流,流到了脖子,流到了胸口。

奎哥没有一句怨言,只要我方提出的要求,他统统答应。

最后协定,让我把儿子喂奶到一周岁,再交给奎哥抚养。

分别时,我不停地抹眼泪,奎哥轻声安慰我:“当心自己的身体,还要带儿子呢。等我赚够钱,我拿钱去接你,你是我的女人。”

我望着这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就要离我而去,苦水在肚子里翻滚。

眼前,一条坑坑洼洼的泥路,向山重山的山里面伸去。出路在哪里呢?何年何月奎哥有能力来接我呢?

后来的9个月里,奎哥隔三差五来看望儿子,我因为又要干活,又要喂奶,心情又很差,奶水很少,奎哥很心疼我们娘俩。

奎哥把自家地里的蕃薯、芋艿,都送过来。为了帮我催奶,他特意去河里捕鱼。

每次来,总是挑箩挂担,来回走十八里地。

他把挣来不多的钱,全花在我们娘俩身上,买饼干、水果,还有孩子的衣服。他自己只有一身粗布衣,一双自编的草鞋。

我娘从不让奎哥留宿,我的名声已经够坏了,娘不想让别人再说三道四,怕我嫁不出去。

儿子满周岁了,奎哥来接儿子。我心头纵有万般不舍,但知道自己必须放手,那是儿子的归处呀。

奎哥看清了我娘家决绝的态度,也知道这年头赚钱太难。

送他们到村口的古香樟树下时,他拉着我的手说:“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风,“呜~呜~”地吹过。

奎哥帮我把衣领拉了拉拢,说:“快回吧,别着凉了。”

我一步三回头,看着奎哥抱着儿子的背影,越走越远……

我靠在香樟树上,哭了很久,很久!

这一别,竟然是长长的十五、六年。

五、重逢

第二年,我被迫嫁到更远的村里,和一个常年哮喘的光棍结了婚。

从此我离奎哥更远了。

我老公因为身体虚弱,处处需要我照顾,所以这个家,由我当家作主。

婚后,我又生了一对儿女,因为老公基本丧失劳动力,这个四口之家,里里外外由我一人操持。日子忙碌、艰难,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夜深人静时,再忙再累,我也会想念奎哥和儿子。

那时交通、通信都不方便,奎哥的消息,断断续续,打听到一二。

奎哥的弟妹们都另立门户了,我儿子由他奶奶带着,奎哥在外挣钱养家,他们三人一直相依为命。

给奎哥提亲的人也不少,但奎哥都没答应,一来怕后妈会亏待儿子;二来也没钱。

十六、七年过去了~

掐指一算,我儿子应该上高中了。思儿的心,搅得我日夜难安,我四处打听奎哥的消息。

得知奎哥近几年在大山里帮别人看山,做了守山人。

我知道地点后,故意去山上拾柴。翻过了好几重山,找到了奎哥。他在一间小柴屋前,低头劈柴。

我喊了声:“奎哥~”

奎哥抬头看见我,手中的柴刀“当~”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时隔十多年,我们还是有点生疏了。

我俩对视了一下,我冲口第一句话是: “我想见见儿子。”

其实我心里最想见的是奎哥,可我说不出口。再说自己现在是有夫之妇。

奎哥说:“儿子大了,我回去先和儿子说说。”

儿子竟然不愿见我,说我当初干嘛去了?现在见,也没啥意义了。

我很难过,奎哥劝我别着急,说儿子还不懂大人的事。奎哥还说不怪我转嫁,只怪他自己无能,赚不到钱。

后来是儿子的奶奶说动了他,他奶奶说自己老了,往后照顾不了他,既然亲娘来认,以后有娘照应,奶奶就可以放心了,我儿子只才答应认我。

我们约定在我娘家相见,那时我娘卧病在床,我在照料她。

相见时,儿子在奎哥的催促下,才勉强叫了我一声: 妈~

我好想上前抱抱儿子,但看着他比我高大的身板,我不敢上前。

当我和奎哥把儿子带到我娘床前时,我娘一把拉着我儿子的手,紧紧不放,老泪纵横,哭着说:“我这一辈子,就是作了这么一个大孽啊!让你们都吃苦了!我对不起你们呀!”

娘“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我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他们父子俩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心里虽然一直怨恨娘。但我也知道,娘也是为了这个家,在我们农村,儿子就是最重要的。哥的婚事不成,娘比死都难过。好在后来,我哥也没打光棍。

这么多年来,娘为我这件事,嘴上不说,心头却象挂着一块重重的石头,时时懊悔。今天我们母子相见,娘这一哭,她心里一定舒坦许多。

看着满头白发,痛哭流涕的娘,我心头的怨恨全消了。

至此,我们两家人有了往来……

六、再别

2014年我老公去世。

三个儿女,都已成家立业。时代不同了,他们的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

我和奎哥也很幸运,赶上了好时代。时隔50多年后,我终于又成了他的女人。这时奎哥从山里出来,到一家私人工厂当了门卫。

我帮他洗衣做饭,我们不住家里的西|洋楼,两人在传达室的小屋里,天天相伴,过得很快活,我俩好象从未分开过。

可是,天妒我啊,不到一年,奎哥查出肝癌晚期,从确诊到去世,仅仅40天。这犹如晴天霹雳,我们把病情瞒着奎哥。

我尽心伺候他,寸步不愿离开他,我要尽一个结发妻子的责任。

小莲和她老公宝山,时常来探望奎哥。他们的两个儿子,都有自己的小企业,日子过得很不错。

如今谈起往事,好象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已经没有了忧伤,没有了痛苦。

其实,那一年,抢亲的事,是我向小莲告的密,他俩才连夜私奔的。

小莲婚后,直到两个儿子上小学了,娘家人才原谅了她。其实她在追求婚姻自由的路上,走得也很苦。

小莲看着病床上的奎哥,泪汪汪地说: “哥,都怪我太犟,害你苦了一世!”

奎哥说:“别讲傻话了,你看,你和宝山,还有小孩子们都过得好。老天爷这样安排,一点没错呀。”

我暗想,当初如果小莲被抢走了,今天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说不定倔强的小莲真会自杀呢。

那时年轻,想得简单,心想小莲逃走了,一走百了。不曾想,娘家人会把我抢回去。

现在想想,归根结蒂是一个“穷”字,才会失去理智,做出伤人害己的事。

奎哥的病越来越重,痛得人绞来绞去,我心里恨自己不能替他痛。

接连多日照顾奎哥,本来就人瘦体弱的我,吃不消了。小辈们都劝我回家,休息一天再来。

我知道奎哥来日不多了,不肯离开他。

奎哥拉着我的手说,轻声说:“你是我的女人,听我的话,回家息息吧。”

我点了点头,眼泪哗啦啦地流个不止,胸口难过得阵阵绞痛。

奎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里人,但他的心胸比天还大。当初因为毁约,他愿意承受所有的苦难和孤独。

他曾对我说,因为自己毁约,所以吃苦是应该的;他还说,不怪怨妹妹逃走,妹妹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错啊。错的是自己瞒着妹妹换亲,只顾自己,不顾妹妹。

一生吃了那么多苦,却把全部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这样的好人,天底下难找啊。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座庙,我进去求菩萨保佑,让奎哥逃过这一关!

我离开医院的当晚,奎哥突然癌酸冲击大脑,撒手人寰。

当我接到电话,听说:奎哥走了!

啊?!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呀!我当场倒地,晕了过去……

我耳边全是奎哥的声音:

“你是我的女人…”

“你是我的女人…”

“你是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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