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的逃亡(根据马加爵事件改编)

(一)

阿标不是他的真名,是他的化名。可是这个化名,他却只用了一个冬天。

阿标坐在张大婶门前的石阶上磨着菜刀,上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他把身上的黑色夹克脱了叠放在身旁,勒起衣袖,泛白至透明的格子衫上露出黝黑的手臂。阿标在磨刀石上撒了一点水,翻起菜刀的刀刃,一前一后的推磨起来,他磨刀的动作,熟练的像一个专业的磨刀师傅;“嚯嚯”的磨刀声,像野猪的牙齿磨树一般,落在树枝上的黑麻雀,吓得扑扑乱撞,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喳喳叫着逃走了。

张大婶抱了一床半新的棉被,从屋里一扭一扭地走出来,她浑腰的赘肉,随着走动的姿势,富有弹性的一张一弛。张大婶是个寡妇,五十多岁,身体滚圆的像一团绒球,面相却极是和善;她的丈夫十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膝下就有一个女儿,五年前嫁到了外地;现在她一个人推着铁皮车,在街上卖早点,今天早晨遇到了阿标。

那个时候,阿标刚从学校跑出来,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

“小伙子,吃臭豆腐吗?”阿标转过身时,看到身旁的小吃摊,摊子上方钉着一块写有“老张臭豆腐”的塑料板。张大婶——这位五十多岁的女人,满脸热情地冲着阿标问。张大婶穿着厚厚的棉衣,挣着肥大通红的脸,时不时翻动着手中的铲子。

“你们这些小伙子就是年轻,这么冷的天,还穿的这么单薄。是不是刚刚晨跑来着?弄几块臭豆腐填填肚子吧?”阿标将身上唯一一件皮夹裹得紧紧的,口中呼出一片白汽。他觉得张大婶说的不错。

“要不,来两块?”张大婶看出阿标没有走的意思,一只手已经抄起一只盘子。

阿标摸了摸怀里仅有的二百块钱,那时他勤工俭学挣来的,原先准备寄给老家的母亲和妹妹,但是现在是没有机会了。

“嗯……给我来两块吧。”“好咧!”张大婶一边干脆的答应着,一边向锅里捞取臭豆腐。

“老张家的,快跑,他们又来了!”不知从哪个方向喊起来,附近的摊贩立刻骚动起来。张大婶急忙收回家伙,对阿标说:“小伙子,不好意思,今儿卖不成了。”说罢,推着车就要走。

阿标看到从一辆白色面包车上冲下来几个让年轻人,穿着制服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阿标心里一阵恐惧,他跑在了一群惶恐的摊贩中间。

只听惨叫一声,阿标看到刚才的张大婶停住了步子,像是崴了脚,眼见那些制服越来越近,张大婶哭喊着,像是即将大祸临头一般,这种哭喊像是很久以前父亲死时母亲的声音。阿标听着不忍,跑过去帮张大婶使了一把力。

阿标把张大婶送到她的出租屋,那是小区后的一座破院子,正屋里挂着一位男人的遗像,那男人头发花白,颧骨很高。张大婶长长吸了一口气,说:“小伙子今天多亏你了!要不然,我这吃饭的家伙就没了。”阿标笑了笑,其实当时他也害怕极了。

“以后你到我这吃臭豆腐,全都免费!”张大婶笑了笑,说:“小伙子,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去上课去吧。”

“我不上学了。”阿标摇摇头,心里骤然一紧。

“不上课了?那你是不是来城里打工的啊?”张大婶觉得有些惋惜,说:“这么年轻,找到工作了吗?”

阿标摇摇头,张大婶见情况,便说:“要不你就留在我这,我这里还有一处空地方。你可以出去慢慢找工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标想了一想,答应在张大婶家住了下来。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张大婶问。

“叫我……阿标吧!大婶。”阿标说。

张大婶将被子晒在南边的竹竿上,用肥大的手拍了拍,回过头来,眼睛眯成一条线,“阿标,今晚你就盖这床被子,婶子回头再给你找几件外套……你看你们年轻人,穿那么点怎么行,总是要保暖好才行,要不然到老了后悔就来不及了。”她说话的声音就像在大街上吆喝一样,声音尖细响亮。阿标停下来,抬头看到那床厚厚的被子,将竹竿压成了一个弧度,被面上用红线绣着“满堂春”三个大字,“谢谢大婶,我长这么大,就没睡过这么好的被子。”张大婶听着乐了,“瞧你这孩子说的,一床半旧的被子,能有什么。”

阿标低下头继续磨刀,一道光影闪过,阿标看到菜刀锋利的刀刃,微微泛起血一样的腥味。

“行了,阿标,把菜刀给我吧。我看这刀也给你磨得差不多了。”张大婶从阿标手里接过菜刀,正要回身走进堂屋时,余光瞥到一旁的黑色夹克,已经有些脏了。

“阿标,你这夹克脏了,我帮你洗一洗。”张大婶顺手提起外衣的领子。

“不要!”阿标赶忙夺回夹克,揽在怀里。张大婶瞪大眼睛,很是奇怪。阿标低着头,急忙把夹克穿上,跑进屋里,在墙角找了一把锄头,对张大婶说:“大婶,我还有点冷,您就暂时别洗了吧。我先帮您把锄头磨一磨。”

张大婶见阿标举止诡异,待听他说要磨锄头,不禁释然而笑。张大婶笑着说:“行,那我今晚找件衣服,明儿再给你洗。”

院子里走进来一个女人,系着围裙,脸上红扑扑的,踩着红色胶鞋,手里拎着一个小红桶,桶里放满了衣服,像是刚刚从水边洗衣服来。她看到阿标正在起劲地磨着锄头,锄头刃已经磨得闪闪发亮。

她笑着喊:“阿标,你磨锄头干嘛?现在我们锄头早用不上了……我们这市旁边的土地,早就被政府征去盖房子了,要不然你张大婶也不用大清早出去卖点心了……你这孩子也勤快,比我家那小子好多了……”

阿标抬头看了看,说话的女人才来过,姓杨,是张大婶的邻居。她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也极力劝阿标留下来,让阿标可以一边找工作,一边帮衬帮衬张大婶,并说:“像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

张大婶听到院子有声音,一跛一跛地走出来,笑着说:“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小杨,声音甜蜜蜜的,是个做生意的。”

“我哪能和您比啊,我只能在家做做针线,没事打打麻将罢了。”姓杨的女人笑着,走到张大婶的身前,声音低下来,两眼露出无限的悲悯,关切地问:“大姐,你的腿怎么样了,我看你这样,像是伤的不轻啊。听说市里要整治市容,整治摊贩,我早听到这消息了,都怪我没早和你说,要不然也不会弄成这样。”

“算了算了,这哪能怪你呢,这都是那些城管!今天要不是阿标,恐怕我就回不来了。”张大婶说着,看了一眼阿标。

“是呀,现在像这样的年轻人少了。”姓杨的女人说:“我家正明那小子天天不干正事,也不知道他在学校干什么!”

阿标听到“正明”这个名字,心里一紧,锄头刃上闪过一丝寒光,手里的动作越发快了。

(二)

姓杨的女人扑在张大婶的怀里狠命地痛哭,她的哭声比她说话的声音难听百倍,像一只野猫在哭嚎,能把夜里坟头上的乌鸦吓得乱飞。

阿标躺在侧门的小屋里,透过门缝了的灯光看着两个女人,张大婶一脸悲伤地安慰着姓杨的女人,“小杨,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么哭会哭坏身子的,正明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张大婶小心地用衣袖擦拭她的眼泪,就像母亲安慰女儿一样。

“我养了他二十年呀,大姐,二十年呀,我还指望他日后毕业出来找份工作,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呜呜呜……”姓杨女人的话因哭泣而断断续续:“听说昨天晚上正明的头上被人敲出五个窟窿,脑浆都出来了……正明他死的好惨啊……”姓杨女人不住的抽噎,使得阿标不安起来。

“公安局一定会还正明一个公道的,小杨……”张大婶哽咽了一下,说:“杀人凶手也会抓到的。”张大婶似乎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她这个年纪,什么事情都经历过,知道面对这样的事情,最好的是少说话,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倾诉。

“杀人犯至今还在逃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我可怜的正明,你死的好惨!”姓杨的女人继续说:“我不知道他的室友怎么下得了手,一下子四条人命啊,都是一个寝室的同学,像兄弟一样,怎么会连自己的兄弟也杀呢?真是禽兽不如的畜生!”

“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不是人,你逃,你逃雷也要劈死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会遭到报应的……”姓杨的女人忽然破口大骂起来,她满腔的悲痛和仇恨在一番发泄之后,瘫在了地上,嘴里轻轻哭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阿标一阵冷笑,他明白事实已经不能道明,只记得那天晚上,他怀着无比的愤怒向四个室友举起了锤子,鲜血四溅,漫开来红色的温暖足以使整个冬天不再寒冷。

屋内走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满脸愁绪,应该是姓杨女人的丈夫,张大婶急忙问:“小刘,你回来了,公安局怎么说?”

“杀人凶手已经确定了,是正明的室友,现在仍然在逃。”小刘一边回答,一边看到自己的女人瘫在地上,说:“我就知道你在张大姐这里,大晚上的来打扰人家……要不是你平时宠着惯着正明,那小子会有几天的下场?我叫他平时做人收敛点,最后还是……”

小刘还没说完,他的女人哭着叫起来:“正明不是你儿子?现在他死了,你刘家就断后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话!”阿标头过门缝,看到那个“小刘”尖尖的下颌,那么令人熟悉,他脸上肌肉一鼓一鼓的,像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阿标觉得这个男人的话很令自己欣慰,至少很公正,但有些时候,这些公正往往失去在女人们对子女无边无际的溺爱之中。

小刘叹了口气,说:“公安局已经立案了,向全国发布了通缉令,举报者奖励十万元,应该很快就会抓到的。”小刘扶起自己的女人,帮她擦了擦眼泪,向张大婶道声“打扰”。姓杨的女人像风中白纸一样虚弱无力,小刘只好把自己的妻子抱在怀里。张大婶在后面不禁叹了一声:“真是作孽啊!”

阿标忽然觉得委屈,鼻子酸酸的,他身上盖着白天晒好的被子,暖和得像母亲的胸脯。这大概是入冬以来他感到最为温暖的一次了。然而,阿标很快就要失去了,他穿上了自己薄薄的黑色夹克,乘着夜色离开了张大婶的家。

(三)

冬夜寒冷而漫长,呼呼的北风在耳边狂啸,像幽灵一般在向自己挑衅。阿标摸着漆黑的夜路,蜷着身子在夜里行走,只要什么地方没有光,什么地方最黑暗,就是自己能够生存的地方。

也许姓杨的女人还在哭泣,张大婶还在为此事暗暗叹气,但是她们谁也不会想到,第二天清晨,那里再没有阿标。也许她们会在恍然大悟中后悔不迭,但是她们永远找不到阿标了。

寒风从阿标宽大的裤脚钻进去,使他的下半身跌入冰窖。于是阿标奔跑起来,在那黑暗的旷野之上,像一只野兔在跳跃。眼前令所有人惆怅的茫茫黑夜,在阿标看来,是希望。

阿标在奔跑中不慎摔了一跤,摔倒时踢中一个易拉罐瓶,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之后,无数的黑影向自己扑来,拼命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像一群饿狼一样。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使阿标跌入绝望的深渊。

一盏“鬼火”幽幽的向自己飘过来,那“鬼火”摇摇晃晃,忽大忽小地闪着,映着一张黑脸,在这旷野中尤显恐怖。阿标双手狠狠地捂着胸口,现在只有那里是最完整的了。阿标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他们不会咬你的,他们跟你闹着玩呢……呵呵,阿黄、阿黑你们看都把人给吓死了,明天我就不给你们东西吃了。”阿标听着声音睁开眼睛,一个稚嫩的脸庞,黝黑黝黑的沾满泥土,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手里握着根蜡烛,烛油已经在他的虎口上滴了厚厚一层,似乎不知道疼痛;他全身披着是各种颜色的破衣服,脚下围着三四只黑色的黄色的小狗,阿标这才明白刚才的一幕只是几只小狗的恶作剧。小男孩咧着没有门牙的嘴巴,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对阿标说:“我叫小明,你叫什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没有人来的,每天只有装易拉罐的卡车来……你起来呀,你怎么不说话?”

阿标站起身来,捂了捂胸口的口袋,还好二百元还在。阿标拍了拍自己破碎的衣服,满身的泥土,他觉得自己就像电视里的乞丐一样,而眼前的小男孩,如果不是鬼,就是个傻子。阿标问小明:“小明,你住哪里?”

“我住那里!”小明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黑影,露出灰白的墙壁,那里应该是做房子。阿标又问:“小明,你和谁住在一起啊?”小明兴奋地指在地上的一群小狗,说:“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小明把阿标带到自己住的地方,那是一座废弃的仓库,看样子离市区很远,仓库一半已经填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时不时散发出一种恶臭。小明握着蜡烛走进屋里,漆黑的破屋子亮堂了许多。一面完好的承重墙角落,一床破旧的棉絮,凌乱地堆着许多破衣服,一旁还有许多易拉罐瓶。

小明忽然转过身说:“你还没有告诉我叫什么呢。”阿标看到小明身后背着一个粉红色的书包,拉链大开,里面装了几个矿泉水瓶。阿标顿时起了怜悯之情,小明不过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傻子。

“我叫阿标。”阿标回答说:“我是讨饭讨到这里的。”在这样一个傻子面前,阿标想任何一个借口都可以瞒过。

“好啊,你叫阿标,他们叫阿黄阿黑……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是老大!”小明指着地上的小狗,说:“阿黄阿黑,这是阿标,以后你们就是朋友了,不要乱咬!”

两只较大的黄狗黑狗领着一群小狗摇了摇尾巴,轻轻地“汪”了几声。“去睡觉吧!”小明向一群狗下达了命令。那群小狗立马钻到了墙角的破衣服堆里。

小明手中的蜡烛烧完了,周围陷入了黑暗。在一堆破衣服破棉絮里,小狗们毛茸茸的皮毛摩擦着自己,痒痒的却很温暖。旁边开始传来小明熟睡的鼾声,而仓库外的夜色看似也渐渐淡了。阿标不禁想:“要是自己也是傻子就好了,一切的耻笑和屈辱都会不在意,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了。”

(四)

阿标咧着发黄的牙齿,嘴角挂着晶莹的口水,凌乱的长发盖住耳朵,满脸灰泥,他背着小明粉红色的书包,伸着冻红的双手在清晨的大街上颤抖。他看到路过的行人投来鄙夷的目光,一个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从自己面前闪过去,没有一个人愿意施舍给他。

太阳越来越高了,街上的雾气散了许多。在依靠小明每天讨来的食物维持了几天以后,阿标决定自己一个人到不远处的集镇试一试,一边探知一些消息。但是快到中午了,阿标一无所获,肚子却饿得“咕咕”抗议了。阿标心想,这时候小明也一定饿得不行,在新来的垃圾堆里觅食了。

阿标佝偻着身子,在人群中一跛一跛地走着“啪啪啪”地乱响,还夹着一股恶臭味。阿标流着口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给点吧,给点吧。”阿标眼角的余光瞥到对面门口坐着几个妇女,晒着太阳嗑着瓜子,对自己指指点点。一边还说着:“看,街上又来了个精神病。”“这世上精神病可真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一个月我都见到七八个了。”“可不是吗,你看对面那个要饭的,好像年纪也不大,真是父母亲白养了……上次我在市区也看到这样一个精神病。”“政府也该管管了,出了事怎么办。”

阿标转身离去,站在了邮政局的门口,他摸了摸胸口的二百元钱,多想寄给老家的母亲和妹妹。当阿标向邮政局的大门走去时,一个又高又大的身影拦在了他的前面,阿标抬起头,那是一张鄙夷的面孔。只见保安晃了晃手中的警棍,喊道:“要饭的,快滚!滚!”阿标吓得后退一步,他看见大厅里人们攥着叠叠的钞票,准备存起来或者寄往某个地方。

“还不快滚!要饭到别的地方去!”保安硕大的脑袋鼓成一个地雷,右脚猛地一跺,眉毛一耸,仿佛自己是天上的赤脚大仙,能把大山给震塌。阿标咧着嘴笑了笑,他那双发黄又粘着野菜的牙齿看上去令人恶心。阿标泯了泯嘴,啐了一口痰,转过身走开了。那保安站在门前,洋洋得意地插着腰,满脸的赘肉垂下来,像是女人生产后的肚皮。阿标猛地转过身,用力将一口痰水吐向保安的脸,一道完美而有力的弧线从半空划过,恶臭差点令保安呕吐。那粗犷的汉子,急忙优雅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抹了抹,然后瞥了瞥周围的人,正要把怒气蓄起来报复,阿标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标感到很高兴,他觉得这个世上狗眼看人低的人就应该得到惩罚,刘正明他们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尊严,为什么他们要随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呢?小明不是这样,他连一只流浪的小狗都当做兄弟看待,他现在就把阿标当做好兄弟,即便他只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傻子。在这个世上,有时候智商是个可怕的东西。

这是阿标要饭的第一天,看着太阳西落时,阿标心里沉重起来,脚下也越发越没有力气了。正陷入绝望之时,前方围着一群人,乱哄哄地像一群猪在拱槽。阿标觉得,这么多人一定会有一个施舍给自己的,于是踉踉跄跄的走过去。

“给点吧,给点吧,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阿标颤抖着声音,期待着好心人的出现,然而人群中根本没人理会他,最多的也是厌烦的投来几个白眼。

“这样的人真该抓起来枪毙呀,一连杀了四条人命,还是自己的同学……这肯定是心理变态,哎,现在的大学生,念书都念傻了,动不动就杀人放火……”

“上面说,只要有人提供线索,奖励十万元,乖乖,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我逮到了就发了。”

“得了吧,只怕你有钱用没命花啊!”

阿标听着议论,心里骤然一紧,抬头看到了墙壁上的通缉令……阿标头脑一阵发晕,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人群的一边靠着一辆警车,警灯一闪一闪的,阿标看到那个夹着公文包的便衣从一户人家走出来,像是在调查走访。此地不宜久留,阿标低垂着头,往郊外走去。

(五)

西边的太阳只剩下半个脸了,摇摇欲坠着像喝醉了的老人。郊外的寒风像是停止了,小明领着一群小狗,站在晚霞里,伸出右手,用嘴向手心努了努,笑着对阿标说:“给你,我吃过了,这块留给你。”

这是一块鸭脖,半个拳头那样大。阿标记得学校外面,这样的鸭脖卖得最好,但自己从没吃过。鸭脖上还残留着一丝鸭肉,也许是冬天,鸭肉还没发臭。但阿标实在太饿了,他津津有味的舔起来,用手指轻轻拽出一丝肉丝放在嘴里,竟然还有一点辣味。阿标听到吞口水的声音,小明坐在一旁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舔着手指。

“小明,你吃吧,我吃饱了!”阿标将剩余的鸭脖递给小明,小明笑了笑,说:“我早吃好了,你给阿黄阿黑它们吧。”阿黄阿黑在一边张着嘴,摇晃着尾巴,瞪着期待的眼神在鸭脖和阿标只见徘徊。“给你们吧。”阿标将鸭脖扔在地上,两只狗立刻争抢起来,那体型稍大的阿黑最终抢到了鸭脖,“咔咔”地啃起来。阿黄一边痴痴地望着阿黑,又转过身向阿标不住的摇着尾巴。

“小明,看样子阿黄还没吃饱呢。”阿标说道。小明挠挠头,站起身用脚踢了踢脚下散乱的垃圾,对阿标说:“我都找了好几遍了,已经找不到东西了。”小明又问:“阿标,你还饿吗?”

阿标点点头,小明捂了捂肚子,垂丧着脑袋说:“其实我也很饿。”小明原先圆圆的脸蛋似乎已经瘪下去,稀黄的头发沾满了污渍。他忽然又振奋起来,像是有了填饱肚子的主意,说:“阿标,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必须一起去,这样那条狼狗就不会咬我们了。”

“去哪?”阿标问道。“去镇上啊,我们去镇上。”但是阿标已经不敢去镇上了,回来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警笛脚底都打颤,像中了邪一样,如果还去的话,自己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可是,如果不去的话,就可能饿死在这里,更会让小明瞧不起。阿标站起身,从地上找了一件蓝色的长裤系在脖子上,一件破皮夹盖在头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小明见了阿标奇怪的造型,哈哈大笑,自己却从地上捡了一只女人用的文胸戴在头上,捂住了两只耳朵,又将一件灰色棉絮裹在身上。两人对笑着,向镇里出发了。

天越来越黑了,大概只是初一初二的日子,月亮早已经落山了。邻近小镇时,天却越来越亮,阿标心里越发紧张。小明问:“阿标,你怎么了,你怎么在发抖呀?”“天气冷……冷得厉害。”

“那我们跑起来吧,跑起来就不冷了。”小明说道。两个乞丐,蓬头垢面,穿着一身奇装异服在街上狂奔,吓得夜行的人们纷纷躲避起来。等到小明跑不动了,小明喊:“阿标,我跑不动了,你快停下。”

但是阿标没有停下,街上的路灯太亮了,使阿标心里发虚,而且小明停下来的地方停了一辆警车,这更让他不愿停下了。阿标一股脑儿钻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子。

“阿标,你在哪,你跑哪里去了?”“我在这里呢,在这里!”小明循着声音走进漆黑的巷子,他问阿标:“阿标,你跑什么,我叫你你怎么听不见啊?”

“你的声音太小了,我没听见。”阿标说。小明点点头说:“我停下来的地方就有东西吃了,那里有一处大院子,院子里有一只大狼狗,那只大狼狗天天大鱼大肉,比我们吃的好多了……只要我们偷偷地走进那院子,把大狼狗的东西偷出来,我们就不会饿了。”

阿标没想到,小明竟然带自己来偷狼狗的食物,可是他宁愿头狗的食物也不愿偷人的。小明和阿标在巷子里“密谋”了一会,走出巷子时,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小明把阿标带到大院子前,那是一座很豪华的别墅,高高的围墙,里面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一辆警车就停在附近。

小明在铁门前晃悠了几圈,一脸惆怅,一边自言自语道:“那狗洞门关了,怎么办啊?我们进不去了!”小明又跑过来对阿标说:“狗洞门关了,我没有办法了,今晚我们要饿着肚子回去了。”

(六)

阿标睁开眼睛,他的手脚似乎被绳子捆绑着,头还很疼,周围一阵阵刺鼻的烟味。阿标发现自己被丢在了一辆汽车的车厢里,前面坐着一个高个尖瘦像个竹竿的便衣,手里拿着打火机,大拇指摁了摁开关,嘴上的烟头便一闪一闪。

“竹竿”便衣说话了:“不错嘛,你小子还吸中华烟,有档次。哥哥我平时最好也只抽玉溪,平时只能抽黄山。”那个司机看不到脸,似乎还穿着制服,他笑了笑,说:“大哥,那是你舍不得,你说人生在世图个什么,不就是要吃好喝好吗?那些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干嘛,你说大哥我说的是不是?”

“竹竿”便衣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说:“哎呀,老弟还是你想得开呀。只是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那时没有办法,以后你成了家就知道了。要是大哥再年轻十年,一定比老弟过得还风流快活。”说罢,二人一齐哈哈大笑。

开车司机笑过之后,又问“竹竿”便衣:“大哥,你说车里这两个要饭的怎么处理啊?要不要送到收容所关上一阵子……公安局来人说,最近凡是不明的外来人口都要查一查,据说是一个大学生杀了人还在逃呢!公安局怕这人化装成要饭的混人耳目。”

“竹竿”便衣沉默了。阿标心里的害怕像无限的虫子爬上来,也许这一次自己真的会被送进公安局,那时候自己要被剃成光头,穿上囚服了。阿标想到小明,在别墅大门前时,阿标先被电棒击的一阵发晕,他看到了四五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把自己捆了起来。而小明拼命挣扎,咬伤了一个便衣,那便衣疼得猛踢了小明几脚,小明终于躺在了地上,干瞪着白眼不住地呻吟。

阿标感到小明微弱地呼吸,低声唤着:“小明!”半晌,阿标听到弱弱的回音,“我在这呢。”阿标轻声问:“小明,你怎么样了?”只听小明断断续续地说:“我没事……我只是头好疼,好想睡觉……我看到我的妈妈了。”“阿标,其实我不叫小明……我叫秦明,梁山上的霹雳火秦明,可是他们都说我是傻子……所以我从来不和他们玩,我宁愿和阿黄阿黑他们玩。”小明的声音更弱了,像是喃喃自语:“我要睡觉了,等阿黄阿黑长大了,一起去打败那个大狼狗,然后抢他的肉吃……哈哈。”

“老弟。”“竹竿”便衣沉默了一会又说话了:“你听大哥说一句,公安局来人说,那是他们,我们做我们的。要是我们把这两个精神病留在收容所,留一天就得养一天,公安局一个月不来人我们就得养一个月,这都是要钱啊!现在收容所还缺钱用呢,弄不好自己还搭钱进去,你说是不是?再说了,那个受伤的小子要是死在我们收容所,我们不仅要花更多的钱,要是搞出什么新闻来,弄得整个镇子都议论我们,值得吗?”

司机听后点了点头,说:“还是大哥说的有道理,我刚来,还真不知道这些呀。……那大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竹竿”便衣摸了摸下巴,下定了主意:“趁着夜黑,开到乡下去,直接把它们送到农村去,到那时,他们的死活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记住,要扔的远一点,一个地方一个,解开绳子,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司机问:“这会不会太残忍了?”“竹竿”便衣咳了一声,说:“哎呀,老弟,你还是不懂呀。这些精神病留在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还要浪费粮食,说不定哪天给你闹出点事情来还不负法律责任,不把他们杀了也算是人道主义了。”“竹竿”便衣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玉溪,抽了一根含在嘴里点着,缓缓地吐了口烟,说:“老弟,你看过报纸没有,其实这就叫地方保护主义。”司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阿标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地方保护主义”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但是想想小明,也许阿标再也见不着他了。

(七)

阿标再次睁开眼时,小明已经在车上消失了。他知道一定在自己昏睡时,二人把小明扔下车去的。日后便再也见不到小明了,一想到此,阿标心里一阵悲痛。这个世上弱者的悲剧时刻都在上演。

车子停下了,阿标被二人拖下车,手脚的绳子也被解开了。“就把他扔在这里吧。老弟,走,回去睡觉去。”“竹竿”便衣说道。阿标看着车灯在颠簸中渐行渐远,自己缓缓地站起来,浑身却冷得发颤。他四下里看了看,西边像是一座小村庄,有几户人家亮着灯,时不时还有几声狗叫;村头有一个大池塘,他看到雾气从水面升起来,朦朦胧胧的一片。

阿标想起小时候的冬天,会经常看到要饭的泡在池塘里,大概是因为泡在水里不会感到冷,而且又能洗一洗身子。于是阿标走到池塘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剥的一丝不挂,把那件破碎的夹克整齐地叠放在岸边,然后用手轻轻的伸进水里,又猛地缩回来,冬天的水实在是太冷了。

但是阿标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杀人的事情都做过了,难道还怕冷水?阿标吸足一口气,猛地扑进水里,扑通扑通游到池塘中央。附近的狗大概听到了水声,“汪汪”地跑过来对着池塘乱叫。

“但愿不要把我的衣服衔走。”阿标站在池塘中心,水不深,刚没及胸膛,可上面水凉下面水温,他这才知道冬天游泳的好处了。阿标把头埋入水中,把自己身上多日的污垢洗干净,似乎身体都轻了许多。岸上的狗听不到声音,无趣地走开了。在水里的阿标,觉得自己像泡在温泉里,真不愿意再回到岸去。

可是阿标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觉得很糟糕,急忙上了岸,一边穿起衣服,一边摸了摸夹克的胸口。然后连滚带爬的沿着小路跑。不一会儿进了村子,阿标拼命地在一块泥地里滚了几圈,将泥土向自己的脸上头发上抹去,等到觉得自己觉得不成样子时,阿标放心地叹了口气。

原来阿标怕洗过澡后,人们更容易认出自己,所以急忙找些泥土把自己弄脏。阿标觉得自己很可悲,他看到不远处的操场上有几堆草垛,于是走过去从草垛间拔了几堆稻草铺在地上,虽然稻草有些扎人,但是还可以勉强取暖的。

天渐渐的亮了,太阳软弱无力的照在大地上,惨白色的没有什么温度。阿标坐在草垛中间,昏昏沉沉的打着盹儿。“真是太可怜了,天气冷的没有地方躲,在草堆里取暖。哎,真可怜。”阿标乜斜着眼,看着一个颤巍巍地背影走过来,那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她缓缓地走到阿标面前,递过来一碗热水和几块锅巴,“吃吧,这个给你。”老奶奶说。

阿标接过水和锅巴,咧着嘴对老人笑了笑,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锅巴,又把水喝完。阿标把碗递给老人,老人摆了摆手:“这碗我多得很,你出来要饭连碗都没有,自己留着用吧。”说完,叹叹气便回自己的屋去了。

老人就住在草垛旁的一间平房里,阿标感激地看着老人离去。但是自己肚子仍然很饿,只好拿着碗去村子里,一天下来,阿标竟然可以饱餐一顿,这使他有了想要留在这里的念头。傍晚时,阿标坐在草垛间,望着老人昏暗的灯光,心想:“多好的一个老人,她就一个人住吗?她的儿子女儿呢?为什么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觉得这个村子的人还是不错的,最少不像街上的那些人冷漠。最重要的,他们不可能认出自己是谁。

老人房子里的灯灭了,远远地从村子里传来狗叫声,天上的星星出来了,满天光彩。睡意涌来,阿标沉沉地睡了去。

(八)

夜半时分,一条银河横贯夜空,月亮似乎已经落山,星光也黯淡下来。这样的村庄,静谧祥和,看不到城市的人影和灯光。

阿标这时醒来,他想起老家的母亲和妹妹,那个穷乡僻壤、谁也不会去的地方,冬天的晚上也是这样。数十年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学生,却不想自己辜负了所有人的希望。倘若父母亲戚闻知这样的事,会是怎样的反应?但是如果不上大学,就不必碰上那些人,就不会沦落至此。即便永远贫穷的守在山里,也不愿在城里饱受欺凌。要是在小时候,躺在茂盛的油菜花丛里,听蜜蜂在耳畔嗡嗡地采蜜;看蝴蝶在草丛间翩翩起舞;看蓝天上几朵白云悠悠自得;听远处哗哗地流水声,等到炊烟袅袅升起,太阳在西边落红了天,妈妈在田埂上喊着:“回家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会存在了。阿标听到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从老人房子的一角闪过一个身影,正往草垛间走来。“咣咣”几声,影子踢碎了阿标的瓷碗。那影子恶狠狠地扑过来,一只手抓住了阿标的衣襟,他看到一张愤怒至扭曲的脸,气冲冲地恐吓自己:“你个臭要饭的,挡老子路,小心老子打死你。”

阿标见那人又高又壮,便不敢反抗,便咧着嘴,傻笑了几声,嘴角流出的口水滴在了那人的手上。“原来是个精神病,白耽误老子时间。”那人甩开手,在草上擦了擦,另一只手竟然抓着一只鸡,鸡的头夹在翅膀里,像是已经死了。阿标见那人抓着鸡,三步做两步便逃走了。

早上的时候,阿标听到老人无力的哭喊:“谁又偷了我的鸡啊?那是我最后一只生蛋的鸡了,还准备用来孵蛋……哪个没良心的东西,连我老太太的鸡也不放过呀,这已经是第五只了……”周围的邻居围观过来,阿标远远地望着,他知道小偷就是昨晚那个人。

大家都在安慰老人,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扶着老人,对着人群外大骂:“哪个良心真是被狗吃了,王老太的鸡也偷,不怕天打五雷轰!就算吃到肚子里也会吐出来。”王老太见女人帮自己骂,摆摆手说:“算了,他三婶啊,偷了就偷了吧,骂也骂不回来了。”

“王老太,你怎么就这样算了呢?”一个个子高高中年男人站了出来,阿标看了一眼,正是昨晚的那个人。只见男人头发铮亮,面色油光,穿着一身休闲装,很是斯文。“苏子,难道你知道是谁偷的?”王老太问。

苏子说:“婶子,你也知道,我苏子一个人一般夜里很晚才睡,但我从来不敢这样的事。昨天晚上,我听到你家草垛间有很大的动静,我估计被那个要饭的给偷去了。王老太不相信,问:“怎么可能呢?他才来一天,也不知道我的鸡放哪呀!”

阿标一下子慌了,没想到那苏子竟然把罪名嫁祸给自己。苏子带着一群人围观过来,阿标依旧咧着嘴笑着。苏子指着草垛间一些鸡毛说:“你们看,这是什么。我想肯定是这要饭的饿极了,把这鸡活吞了下去,就剩这些鸡毛。”众人一听,都有些害怕。阿标望着鸡毛,心想那一定是昨晚苏子留下的,现在却把小偷说成自己,但是阿标心里明白不能争辩,一定要装傻,不然自己的后路也没有了,阿标故意流出许多口水来。

“把他打死吧,这该死的要饭的,留在我们村子早晚要做坏事。”苏子喊了起来,众人也纷纷说:“这样的人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打死他。”

“算了吧,苏子。”王老太说了一句话,“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偷一只鸡不必要别人一条命啊!放他走吧,让他别再来我们村子了。”

阿标爬起身,傻笑着跌跌撞撞地离开这个村子。他笑着笑着,忽然留下了眼泪,原来不论是城里还是农村,都一样容纳不了自己。

(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标再次想到了这条真理。

他从村子往镇里去的时候,已经看到寻多警车在村子里走访。他怕那些见过他的村民因此而记起了他,因而他只能白天睡在角落里,晚上借着一点点星光向镇里奔跑。他知道,夜晚城镇往往是灯火通明的。阿标觉得,自己若是能回到仓库,兴许还能见到小明,还有阿黄阿黑。他这样想的时候,天上的星星都愈发亮了,脚下也轻了许多。

阿标到达镇里的时候正好半夜,路上的行人不多,许多店面都关门了。阿标走在街上,肚子不停地叫唤,他向四处看了看,想找一户人家讨点吃的,可这似乎是个幻想。阿黑无力地躺下来,靠在了一扇大铁门上,回头看却是一栋别墅。

阿标苦笑,别墅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他想起小明在车上说的那句话:“等阿黄阿黄长大了,一起去打败那只大狼狗……”阿标心里一酸,但是身后的看门狗却在叫个不停,看来它是不敢走自己誓不罢休,这让阿标又想起那个保安。于是阿标向铁门内吐了吐口水,自得的离开了。

阿标摸索到一条漆黑的巷子,靠着墙瘫坐下来,那里没有灯光,有些偏僻。在黑暗中,阿标脑子里翻涌着,像海啸虐过得海面,他觉得自己筋疲力尽了。阿标曾经构想着自己未来的美好蓝图,找一份工作,有一个心爱的妻子。他曾希望寝室的兄弟能够认同自己,但当他睡在充满骚气的被子里时,他所有的忍耐都被赶走了。当他们倒在了血泊中之后,他连自己回去的路也没有了。于是他只能装疯卖傻地苟延残喘,他听到不明真相的人们对自己的议论,“杀人狂魔”、“变态杀手”,然而自己真是这样一个人吗?是他们不给自己机会,使得自己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杀人狂魔’怎样,‘变态杀手’又怎么样,一切都已注定,没有谁会理解自己了,未来对自己只有一死。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挨饿,现在一切都无关紧要了。”阿标苦笑了几声,他觉得自己心血翻涌,将要发泄自己所有的愤恨。

巷子里传来一阵忽紧忽慢的脚步声,“哒哒”的像是高跟鞋落地的声音。阿标远远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那影子越来越近,忽然看到地下的阿标,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见阿标没有动静,放下步子小心地挪着。

一阵香风扑入鼻内,阿标忽然想起室友们整日讨论女同学的香水,想起他们围坐在电脑前,看着来自大洋彼岸所谓的“文艺片”,他想起之前暗恋的一个女同学,每天打扮得都极为美丽,但他从不敢正面看上一眼。

阿标猛地把她扑倒,把那女子的两腿抓住,不待女子喊叫,便压在女子的身上,捂住了她的嘴巴。女子在身下激烈地反抗着,阿标小声地对女子说:“不要动,只要你不叫,我不会做什么的。”

女子点点头,阿标放开手后,仍在坐在女子身上。女子吓得含着泪说:“我有钱,全…全给你。”“我有钱。”阿标从口袋里掏出已经皱巴巴的二百元钱,看来,这二百元钱再也寄不出去了。女子见阿标拿出二百元钱后,害怕的赶忙捂住胸口,哭道:“不要啊……不要啊……”

阿标懂了,女子怕自己强奸她。但阿标本来并无此意,女子喊起来,但令他起了好奇心。阿标推开女子,用力撕开女子的胸膛,两只雪白的乳房蹦出来,像黑夜里的电灯泡一样。阿标用嘴亲吻上去,使得女子反抗更加剧烈,她一巴掌扇在了阿标的脸上,哭喊道:“你这个混蛋……”

阿标的脸火辣辣的疼痛,他看到女子的胸脯被自己的嘴玷污了,他感觉自己糟蹋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从出生以来,他见过这么美好的东西,只有妈妈的乳房。阿标曾经深恶痛绝于那群“用下身思考”的禽兽,而今天自己竟然也变成这样。阿标将女子的衣服穿好,自己坐在一边,那个女子依旧哭哭啼啼,捂着胸口。

“对不起。”阿标说,他把二百元递给女子,“你能为我买份盒饭吗?”

(十)

女子面带惧色地将两盒盒饭递了过来,并把剩余的零钱递给阿标。阿标摇摇头说:“其余的钱你自己留着吧,我已经不需要了。”阿标接过饭盒,说:“谢谢你,你可以走了。”女子得到赦令,呆了一会,之后若有所悟似的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阿标看着面前的两盒盒饭,白色的饭盒使他想起了女子的乳房。他笑了,这么大半夜女子还可以买到盒饭,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但是他一定知道惊慌的女子和人们说了什么,以致于女子离开后竟然还会自己回来。然而,面前的两盒盒饭,确确实实是自己最后一顿饭了。

阿标将饭盒里的饭全部吃完后,在漆黑的巷子里眯了一会,天就亮了。当他睁开眼时,他笑了,面前的一群人,竟然让自己活到早上。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一动不动,凝固着像屋檐下悬挂着的冰凌。他看到眼前一群人惊恐地望着自己,各各说要打死自己,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他们那畏惧的眼神,像是会因此而染上瘟疫。阿标哈哈大笑时,周围的人竟会一齐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到了昨晚的女子,夹在人群中间,瞳孔里充满了对昨夜的后怕。

在一阵讨伐声之中,一个路过的小学生向自己吐出了第一痰口水,那口水还夹着早餐牛奶的味道。紧接着无数的口水飞来,混着细小的石子冲向阿标的身体。阿标不还手,他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也许这样让他感到更加的快乐。一块砖头飞过来,砸到阿标的脑袋,鲜血流淌,阿标脑子“嗡”地一下,倒在了地上。他笑着,许许多多拳脚涌向自己的身体,如暴风雨般,使阿标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他看到自己的血液从鼻子脑袋里流出来,流成了一条河。

两名警察拨开人群,对人群喊道:“行了行了,泄了愤就行了,都走吧。”阿标看到许多人依依不舍的样子,临走时额外赠送一脚,一边还振振有词的唾骂。警察将瘫倒在的阿标拷起来,抬进了警车。

终于,阿标凌乱的长发被剪去了,身上破碎的夹克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囚服。卖早点的张大婶曾经来探视过阿标,她只问了一句:“孩子,你真的是杀人犯吗?”阿标点点头。

再也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了,再也不会有什么恶意的诅咒了,一切都会随着自己的消失而消失。阿标被两个持枪的武警押着,缓缓地走在行刑的路上。那是一片山林,松柏依旧那么苍翠,然而灌木已经枯萎了。山上的风很大,阿标觉得不再那么刺骨,山顶上“哗哗”流着融化的冰水,春天快要到了。

“有什么要说的吗?”一位武警问他,阿标摇摇头。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一阵风吹过,天空的一朵白云散作几块,像是清明上坟时用的纸钱。

枪声响起之后,阿标感到身子飞尘似的向天空飞去,飞向了另一个世界。阿标躺在油菜花地里,听蜜蜂在耳畔嗡嗡地采蜜;看蝴蝶在草丛间翩翩起舞;看蓝天上几朵白云悠悠自得;听远处哗哗地流水声,等到炊烟袅袅升起,太阳在西边落红了天,妈妈在田埂上喊着:“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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