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最后一天,起床后第一件事情仍是拉开窗帘,隔着玻璃顺着光往东边看,远远的,泛出咸蛋黄色的光球刚刚从楼顶蹦出,此刻正浮在自己的光晕中,享受着奋力拼搏后的舒坦。
太阳照常升起了。
走回床边,把温热的被子翻过来,接受一下日光浴,去刷牙洗脸。
这两天特别冷。刚刚下过一场雪。这场雪十多天前就开始预告,如期而至。一夜之后雪停了,南京像个大冰库,-11°。这是我印象当中南京最低温度的次极值了。
第一极值是1991年的冬天。那一年我刚到上海读书,正是复习迎考的时候。下雪了。学校里来自南方北方、西边东边的同学们都高兴坏了。雪可能终究不是很大,因为没有打雪仗的记忆。宿舍楼通往教学楼的路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学校立刻停课两天,学生不用再往返于教学楼和宿舍间,自己复习就好。
南京却冷到了-12°。姐姐写信来说,夜里11点骑自行车去上班,在太子山公园路上的大坡那里,一辆接一辆的自行车滑倒,很是壮观。
冬天还是要冷一冷的,否则不大像冬天,也没有乐趣。
小时候的冬天,好像每年都下雪。雪很大,走在路上,扫到路边的雪能堆到大人的膝盖那么高,小孩子就觉得这雪堆怕有半人高了,满眼都是白雪皑皑。下雪的时候就爱往外跑,穿着布棉鞋,湿了鞋袜也不管不顾。雪终于停了,要赶着第一个冲到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嘎吱嘎吱”的声响,特别悦耳。跑出一串通到天边的脚印,回头看看,特别有成就感。当然要滚雪球堆一个白净的雪人,晚了就脏了,可惜了。如果发现了还有没被人“糟蹋”到的雪,一定要上去踩两脚,比如路牙子里面,很有点跑马圈地的味道,也充满了破坏的乐趣。每家屋檐下都挂着粗粗的冰柱子,底下尖尖的像一排锥子,晶莹剔透。天气一回暖就开始滴水,不小心滴到脖子里,瞬间缩成了乌龟。
1995年,我刚上班的第一个冬天,眼看没几天就要过春节了,大雪突然铺天盖地下起来,大校场机场的所有航班取消,机场关闭了整整两天。第三天终于开航了,滞留的旅客都想挤上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家过年。候机大厅就要被挤爆了,工作人员根本无法用既定的预案安排旅客。所有旅客拿着登机牌涌向登机口,大家没有航班和日期之分,只有目的地的区别,能不能上得了飞机回得了家,就靠最后那身体上的一搏。
2008年开春前的那场大雪,终于下成了雪灾。上班的路上,我一下车就滑了一跤,跐出好远,好一会找不到依附物,坐在地上起不来。远处有人渐渐走近,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小小的兴奋——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近过大地了。
2015年底去了哈尔滨。第一次知道了刺骨的寒冷是怎么回事。我穿着妈妈的羽绒衣,临时买了护耳帽、防风裤,一身丑怪丑怪的打扮。零下三十二度,天寒地冻,在中央大街上买了塑料袋装的冰棍和糖葫芦。糖葫芦冻得太硬了,实在咬不动,拿回酒店放桌上,不一会就化成了一串黏糊糊的糖水山楂。真冷呵,睫毛上一直结着冰,口罩再湿也得戴上,裸露出来的肌肤只能任凭风如刀割了。酒店就在松花江边,出了门就可以去松花江上呲溜,脑袋里回荡的都是“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坐很久的车去看冰雪展,在冻得瓷实的湖面上划爬犁,却怎么也划不动,还倒着走。小伙伴放下自己的爬犁来推我。我坐在木马似的爬犁上,一手杵着一根棍,在冰面上转着圈圈。我们的笑声在寒风里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一刻,天地大美,万物皆好。
此刻屋子里温暖如春。我走到床前,把被子翻回去,里子朝里,面子朝外,铺盖整齐,再搭上一条豆绿的毯子,走远两步看一看,平整了、满意了。
这是2020年的最后一天。时间那么决绝,奔流而去,永不回头。而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时间——记忆便是我与时间爱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