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和神,你既不能证明他的存在,也不能就说它不灵验,尤其是在神秘悠远的山村。
生我的故乡是一群大山,大山的深处是村子。或许不能说深处吧,因为就连所谓的集市,也在群山环抱之中。峰峦如聚,大大小小的山峰拔地而起,绵延不绝。房屋在层层叠叠的树木掩映下,只能看见些稀疏的尖顶。只有当炊烟升起,大人呼唤孩子们吃饭时,山村的存在才会让人觉得明显。
既靠山,则须吃山。放羊、劈柴、植树育林成了山里人的日常生计。兴趣好的小伙子则爱上山捕些野味——竹鼠、野鸡、老鹰等的都可以成为村里人的盘中美味。
山上的气氛常常有些诡异,也许是因为人迹罕至吧,而未知的领域往往充满假想和猜测的神秘。当然,去山上的次数越多,离这种神秘就越接近,就如我们村的敢叔。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年轻时曾不分昼夜地在山上寻猎,因此有许多许多奇异的故事可以说道。
这是敢叔跟我讲述的他的一次经历,发生在遥远的上个世纪。当时的他,年近不惑,正是精力充沛敢打敢闯的年纪。弟媳因刚刚诞下一名男婴,身子有些虚弱。而在那个国民经济并不发达,人们温饱都堪忧的年代,不能奢望有些补品,就连碗好汤也喝不上。为了让弟媳的身体快些好转,敢叔决定扛着土枪上山碰碰运气。
夏天的夜晚星空挺明亮的,温度也还怡人,山里面虫鸣鸟叫,十分热闹,也有些诡秘。敢叔穿着件旧褂子,随意披了件薄外套。循着光溜溜的小路,他寻找着目标。
兜兜转转几圈以后,仍一无所获,敢叔有点恼火。“操,今晚真背时”,敢叔无奈地骂道,口水都飞溅到了路边的灌木丛上。月光照在他黝黑的脸上闪闪发着亮,枪管由于生锈的缘故则有些暗黄。不知已经在山上走了有多久,敢叔感觉双脚有点酸困,遂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起来,一边用纸卷着自己种切的烟丝。
烟圈袅袅地升起在夜空中,像芭蕾舞女转圈时在空中盘旋的裙。敢叔一边吸吐着,一边打量周围环境,盘算着下一步行动。当目光移到大约十米远的一棵树时,敢叔隐约看见有只休憩的鸟。不等辨清它的种类,敢叔便迅速抬起土枪,只半秒的瞄准,就将猎物击中,娴熟地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狙击手,抬枪的一瞬间还顺势把抽到一半的烟卷塞到嘴里。
猎物应声落地,敢叔吸了口烟,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土枪的管口也还在冒着烟,敢叔来不及理会枪杆上的沙尘就箭步冲到那棵树边。可是当他朝鸟掉下的地方望去时,先是有点惊讶,因为树下根本连鸟毛都没见,却有一只绣花鞋。
敢叔捡起绣花鞋,生气地骂了句脏话,心想今晚真是倒霉透顶了,而另一边又不肯放弃,仔细检查着树下,期望能发现刚刚被打中的猎物。
此时月光渐暗,夜已深了。敢叔围着树找了一圈正欲离去,突然感到似乎有哭声传来。他停了下来,定在原地,试图弄清哭声的方向。夏日的夜晚越深越凉,特别是到了下半夜,风刮动着树和草,沙沙声就如有人在河边搓衣服一般,敢叔尽力试图从这些复杂的声音中找出哭声的方向来。
听着,找着。突然,敢叔看见一位白衣女子,就在自己刚刚休息的大树下,披散着头发,手里捧着另一只绣花鞋。
敢叔是个不怕鬼的人,但却很迷惑女子的身份,想着是不是恶作剧,或者就是她捡走了自己的猎物。
白衣女子蹲在树下,背对着敢叔,身体随着抽泣声轻轻抖动,衣袖在夜风中漂浮,就像一条海带。此时夜深了,虫鸟也安静了许多,敢叔也顾不上时间几许,只蹑手蹑脚地靠近着白衣女子。
两人相距越来越近,敢叔有点紧张地握了握枪杆,嘴里的口水也不敢咽下,生怕惊扰了她。白衣女子似乎还没有察觉,依旧手捧绣花鞋兀自啜泣着。风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树叶刮出划痕来,鸟和虫的鸣叫几乎没有了,只偶尔有几声传来,如短促的低音的箫。
终于,敢叔离她只一步之遥,他轻轻地吸了口气,双手持枪呈射击状。就当敢叔试图用枪管去触碰白衣女子时,白衣女子突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然后沿着山里的小路跑走了。好奇的敢叔没有半点迟疑就追了上去,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所在何时何地。
虽然敢叔作为男人拥有身体优势,然而山里的路蜿蜒多曲,荆棘密布,行动起来十分不便,也正因此才始终与白衣女子保持着距离。女子跑起来身型更飘了,像大风吹起了晾在竿上的雪白的布,只是多了些黑色的翻滚的浪——那是她的长头发。
敢叔跑得有点累了,大口喘着粗气,手仍紧紧地把枪握着,汗水不断滴下落在身后,也有的打在他飘起的外套上。白衣女子在前方不远处飘着,飘着——突然,她变成了一道刺眼的光。
敢叔被这突然的强光照得怔住了,有那么几秒的时间他感觉自己已经睡着,接着他又醒来。
当他醒来,立在原地,此时天已微明,太阳在山边露出了一丝天灵盖。敢叔环顾了一下四周,原来刚刚的白光是对面山上开过来的汽车发出的,而他的身前一步,则是百米高崖,其身后是茂密的树丛,没有任何路的踪影,换言之,昨晚他几乎都是奔跑在荆棘中。
敢叔被眼前景象吓得身体都有点摊软,伸手想找棵树扶一扶却抓到了灌木的刺,但此刻他已连喊“哎呀”的力气都没了。
缓了很久之后,太阳已经开始发出灼人的光热,敢叔捡起掉落在树丛的枪,蹒跚着找到路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