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妈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去爱。而我自认为,达不到爱的高度,最多算了解。
第一次有关妈妈的记忆,是在6岁的时候。
门前梨花开了,爸妈买了新衣服来外婆家。之前他们也来,只是没有记忆。叫我在跟前,四目相对,有点不好意思,换上以后,这里踢一下,那里窜一窜,就嘻嘻笑,好好看的新衣服啊,还合身。
经常看到电视里演,被父母送出去的孩子,长大第一次与父母见面,孩子哭闹,摔东西,尖叫,不接受,受了很大刺激的样子。
好假。
现实里的相见,是温温和和,亲亲甜甜的,像走一家没走过的亲戚,大家围着桌子劝酒吃肉,说着农事,养猪,讲亲戚间的你来我往。今天的菜炒的好,再喝一碗,喜欢吃就都吃掉,天气热了不好留。我黏在外公怀里,手去夹菜,眼睛一边瞧着他们,菜到了碗里,才怔怔地认真扒饭。
下午他们回去,我站在门前那块青石板上,一前一后轻轻摇晃,石头底下的积水,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
多年以后,我读到红楼梦里描写凤姐的句子:身量苗条, 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还不到30岁的妈妈,就是这个样子。那会儿爸爸正发家,有点钱,夫妻俩都自信开朗,远远看着,正是绿水青山带笑颜。
秋天,外公在工地上肩回来一块石棉瓦,修屋边的茅草棚。给外公接茅草的时候,他说,你妈妈叫左金莲,小姨叫细莲,你会不会写这几个字?我捡块石头写在地上,外公看一眼,说,差不多。
那个时候不知道水浒传里的潘金莲,只觉得,金莲这个名字,土,不如细莲好听。正如这个土土的名字,左金莲的青春,灰头土脸,历经磨难。
外婆生了三个小孩,她是老大。13岁起,就当全劳动力,挑石头,修水库,挣工分,1米6多的个子,80斤。后来,她讲起这一段,特别后悔自己没有读书,但是看到我外公双腿烂到见骨,还要忍着绞肠痧的疼去干活,就不读了。
做姑娘的时候,她为人豪爽,心量宽宏,又善于说笑,很得人喜欢。走40里路去上高卖扫帚,我外婆卖了扫帚,给她五毛,集上遇见了村里的长辈,又给她五毛,来回80里,临睡前这一块钱给了我外公。
左金莲的心上人不是我爸爸。说好一个日子,村子里一众年轻男女,约着去上高看铁路,塔下那边,回来的时候,运气好能坐上拖拉机,手里还有心上人给的吃的,麻糖或者其他什么,大家嘻嘻闹闹,很快活。
外婆拍板应的亲。说金莲没读书,要嫁个有文化的,这个上过高中,就这样,嫁到邻村仁堂哥哥(我爸)家里了。生了我姐,两个人总吵架,打架。我爸嫌弃她没脑子没知识,还啰嗦,我妈嫌他懒,你指东,他偏向西,不顾家还爱打人。有一次,气炸了,抱着我姐回娘家,关起门来,生死不肯再见。我爸就跪在门前,哭,用头磕门。她也哭,哀求我外婆,这婚离了吧,我过不下去了。
一个女人,一生要经历多少灰尘,才能出落到她自己想要的模样。很多人觉得,爸妈那一辈很少离婚,都打打骂骂分分合合过来了。生为子女,自私的独断,我天生就应该拥有完整的家庭,这一句沿袭前千年的跋扈伦理,落到左金莲的身上就成为:付出与本分。
她根本无力思考,只能本能地怀揣起属于她的那份付出KPI,飞快的跑完青春,迎来很多个寂寞又哀伤的夜晚。她跟天底下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迁就忍让,勤劳勇敢,用平凡质朴的双手,对抗苦难与命运,撑起一个家。
每当回家,妈妈这个角色在我眼里,具化为洗衣机,厨师,清洁阿姨,保姆,时光抹去了女人在她身上的特性,她成为一个时间的战士。脸上的皱纹,刻录的是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无所畏的坚毅,手上的伤疤,隐藏着山重水复疑无路,老娘还能蹦两步的豁达,子女哪怕一点点的回报,就能点亮她眼里的光芒。
今天是母亲节,我用这篇小文提醒自己,妈妈除了是母亲,是妻子,她还是一个女子,在20年前,她跟我一样,是一个爱美,节省,勤劳,通过努力,想要过上自己生活的姑娘。
写于2016年5月8日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