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似是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父亲的工作便从小小的L城换到了省会C城。彼时尚年幼的我,还不明白此中的含义。只是在第一次送他上大巴车的时候,莫名地感觉鼻子有点酸,那大概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面对暂时的分离。而从那时起,直到初中未搬家之前,我都只有在春节假期才能见到他。
那时候 ,我本能地认为故乡就是我出生的L城:那里有一条江、两座桥、几座山,以及满城的酒香。
到了初中,虽然家已经搬到了C城,但由于父亲经常出差,没人照料,我依然在有亲人照顾的L市上学,只有寒暑假才回到自己的家。每每有人问我是哪里人时,只要等到我一开口,L城的口音便能被很快识别出来。
那时候,我依旧觉得故乡就是我上学的L城:那里有葱葱郁郁的桂圆树、火烧火燎的夏天、被烤化了的柏油马路,以及开了很多年的几家书店。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高中,我也就顺理成章地继续在L市的学校读了下去,而迎接我的是全新的、寄宿制的生活。每个周一到周五的早上,我都被闹铃唤醒,恋恋不舍地爬下四人间宿舍的其中一张床。在这个封闭的围墙里,连一份烧烤都需要从校外悄悄地递进来。只有周五下午放学后,才能逃脱这里的桎梏。当年最开心的事之一,莫过于周六从网上下载好下一周要循环播放的歌曲,等周日下午回到教室后塞上耳机做完余下的作业。
那时候,我确信无疑L城就是我的故乡:那里有一起玩闹过的伙伴、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以及一首首刻在那些时光里的歌。
然后就这样,经过大学四年,又到工作之后的现在……我却常常感觉,自己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当年在L城上完高中以后,我便住回了自己在C城的家,家人们也基本都在C城,很少有机会回去看看。然而在C城,我却又没有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和回忆。L城的老房子早就卖掉,偶尔有一次走到门口,住的已是陌生人。
即使一年中抽得春节的一两日回去,我也只能住在亲戚家。很多时候,受到翻箱倒柜找出几床被子枕头——这样客人般的优待,更让我对这座曾经无限包容和接纳自己成长的城市产生疏离。
你问我现在还觉不觉得L城是故乡,我毫无疑问地会说是。但L城周遭的人、事、物却未必承认我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出租车司机说的地名,我听起来熟悉,但实际却搞不清楚方向。曾经爱去的餐馆,就那样一个一个搬走、换新、消失无迹。当年需要校牌才能进入的学校,如今更加严格,不许随便参观。春节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总令我感到不那么习惯。
山河是当年的山河,但它们似乎不再认识我。
故人犹在
离开家到外地以来,我换了三个城市,它们分别在诺大中国的北方、南方和中部,而每一个也都有各自的好,但共同的遗憾都是,没有我喜欢的纯正的家乡味道的食物。或许当地的朋友会说,它们藏在某个犄角旮旯,但我却始终没有那样的荣幸得见。但与此同时,在每个城市都停留超过一年的我,也极快地找到了值得专程去吃一顿的美食。胃总是要生存,生活也不能因为没有辣椒就止步不前,我就这样硬生生改掉了十几年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口味。
变化更大的体现在说话上。长时间使用普通话交谈后,我已经习得一种语言上的自觉:即使是回到家,周围所有人都一口家乡话时,当服务员只是因为规定而不得不用普通话和我交谈时,我也会瞬间从方言切换回普通话模式。更难过的是,好多词汇我甚至忘了如何用方言表达。
我常在心里忿忿地想:或许家乡不再记得,她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到处跑的小女孩吧?
但我发现我错了。
这个周末,百无聊赖的我去了《山河故人》的观影暨见面会。原本觉得很多故事已经没法再打动我,但未曾想到的是,这部电影竟然让我目不转睛地记住了几乎每一个细节。不同于催泪大片式漫无边界的煽情,也不同于某些情节太过刻意、尴尬都要溢出屏幕的影片。到最后一幕,Go West再次响起,赵涛在雪地里慢慢起舞时,我的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
从一开始迪厅金曲的大众共舞,变成最后的一人独舞,横跨了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几十年的时间。
山河变了楼房变了高塔变了身边的人都变了,她的舞蹈却没变过。她像在对我说:
“你看,不是它不记得你,是你不记得它了。”
想哭的念头,占据了脑海仅仅只有一刻钟的时间,理智就告诉我要忍住。我眨了眨眼,细细观察她的柔软表情和坚定动作,在心里慢慢许下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