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阿澈上完班后在操场上夜跑,平常的他竭尽气力也只能跑个5km,今天的他却奔跑不止,看着记录表到了8km也还是没有停下,他似乎想一直跑下去,把汗水都流尽。终于,快要到10km的时候,伴着膝盖一阵发软,阿澈瘫坐在地上,他艰难的把身体移到路边,低头而去,水滴从他头上阵阵滑落,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汗。这一天是4月26日,阿澈24岁的生日。
从阿澈记事起,他的亲人似乎只有奶奶,至于他的父母,多半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据说,阿澈的妈妈从前在县城里一家有名的酒馆“做事”,人也长得十分美丽,远近皆知,谣言自然总是常伴左右。而阿澈的爸爸,个子矮小,皮肤黝黑,人却也十分憨厚老实,在村庄里干些有风险的活,诸如疏通煤井,拉电线等,与老母亲艰难度日。人们还知道阿澈的父亲爱好中药,还略懂一二,喜欢没事的时候去山上剜些草药回家研究,其实懂他的人也许明白,对于到了40多岁还没结婚的他来说,这样做无非也就可以打磨一下时间,少些孤寂罢了。但人们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两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伴随着阿澈的出生,似乎在这些多舌之人看来,事情似乎有了眉目,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但对于阿澈父亲与母亲的污蔑,似乎才刚刚开始。
阿澈父亲的寥寥好友多年后也与他见过几次,回忆起父亲,他们并非只是污蔑与失望,他们更多的是感慨,他们心中的阿澈父亲,是个忠厚踏实的人,倒也不爱表达自己。在没结婚之前,村里有人生病,他总是不远万里,用自己的草药熬成偏方,尽微薄之力。好友们也表示,阿澈父亲有时是会到阿澈母亲在的酒馆小盅几杯,但感觉他不像是越界的人。阿澈父亲似乎也对此事只字不提,默默耕耘着自己的家庭生活。而阿澈母亲自从过门以来,一直专注于家务事,从未再出门务工。自然,养活这一大家子人的重任全都落在了阿澈父亲的肩上,每日起早贪黑,忙里忙活。一年半后,他父亲突然倒在工地,被送往医院,因为胃出血严重死亡。人们都知道这根本就是因为过劳所致,他们似乎只是议论纷纷,却从未为此悲伤过。半年后,阿澈母亲只身一人出走,之后再也没回来过。阿澈就这样在众人的非议之下,艰难的由奶奶抚养长大。
所以在阿澈的记忆之中,似乎带给他温暖的只有奶奶。他的奶奶靠编篮子维持生计,奶奶细心,聪明,虽然没什么文化水平,但是是村里少有的能识字的人。邻里街坊有的书信都由阿澈奶奶来代笔。自然而然,阿澈也慢慢会写字,读写小文章。他似乎生来聪明,长得俊俏,着实不像他的父亲。到了上学的年纪,奶奶把阿澈送去学校念书,自己省吃简用,每天只吃俩顿饭,过着苦日子,却从来也不与阿澈说。阿澈,自然没有让奶奶失望,学习十分优秀。但这平常校园里的生活,却压得阿澈喘不过气来。因为自己的身世,同学的冷嘲热讽,有时加上校园暴力,对于阿澈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创伤。他从未有过朋友,他也似乎从不奢望有,他只是希望别有这些敌人就是天大的恩赐了。阿澈的自卑似乎从这里就慢慢积累,他每天都盼着这一天可以快点结束,可以回到宿舍给奶奶写信,这是他唯一的宣泄方式。阿澈有时想,为什么只有他拥有这样的父母,为什么天上下了一滴倒霉的雨,偏偏落在了他的头上,他也在想,他幸好还有奶奶,如果连奶奶也失去了,他似乎都不想在这残酷的世间多待一秒。
奶奶的慰藉对于阿澈,是支撑下去的最大力量,阿澈总是想问奶奶,为什么他们生活的如此艰难,可是每当他看到奶奶编篮子时的笑脸,耕耘时的自信,却也羞愧的无法发问。他印象中的奶奶,总是充满乐观,哪怕现实是多么艰难。
多年后,阿澈没有辜负奶奶的希望,他竭尽全力,考上了一所省会城市的大学。以往冷漠的人啊,总是在这时才来装作满怀歉意,来恭贺阿澈和奶奶。每每这时,阿澈都厌恶到躲在房间里,甚至见都不想见他们一面,每次都是在奶奶的强拉硬拽之下,才强装迎合。终于等夜深了的时候,客人也陆续都走了,阿澈一脸骄傲的看向奶奶,想从奶奶脸上看到同样的神情,可奶奶却表现出不像白天迎客时的神伤,只是还是嘴上说着为阿澈骄傲之类的话,可阿澈知道奶奶似乎心有所想。
离别的时候,全村人都来送阿澈,他以往从未受过如此礼遇,他却不以为然,他真正在乎的只有奶奶,他拿着行李登上大客车的时候,他哭的厉害,他不自主的瞟向奶奶,奶奶只是背对着他,默默啜泣。大巴上,阿澈还是难忍自己的泪水,一方面他想着一定要打拼一番事业,好好回报奶奶;一方面他又想,要是他没考上大学多好,这样就可以一直陪在奶奶身边。
到了大学的阿澈,因为自己英俊的长相,不免受到很多女生的喜爱,但他始终一个人,他不仅是因为要实现自己的抱负,还有更大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的自卑,从小到大的独处,似乎让他厌倦了与别人的相处,似乎也忘了如何与他人相处。大学期间,阿澈仍然十分努力的学习,并且和以往一样,常常给奶奶写信。起初,奶奶总是会给他回复。但慢慢的阿澈发现奶奶回信越来越少了,要回也只是只言片语,寥寥数笔。阿澈自然也心存疑虑,但并未多想。
直至一天下午从村里书记那里寄来的一封信,让阿澈不顾一切奔回去见奶奶。信里说,奶奶的精神状态自阿澈走后一日不如一日,最近尤其严重,据街坊邻居说,奶奶有时会自言自语,甚至精神恍惚,还每天跑到山上的一个山洞里求神拜佛。阿澈一刻也不停的奔走回家,推开家门的时候,奶奶还和小时候一样,细心的编着篮子,只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阿澈,有说不出的激动。阿澈陪奶奶住了许久,等奶奶情绪没有异样的时候,阿澈也迫于学校的警告,虽然内心一万个不愿意,但不得不赶去上学。临别前,他千方百计地嘱托好村里的医生,和街坊好好照看奶奶。
自此之后,直到工作,阿澈一直为了自己的抱负拼尽全力。至于奶奶,村里人说她还是会每天去山洞里求神拜佛,有时也会精神恍惚,但在大家的照看之下,没什么大碍,都劝阿澈工作要紧,阿澈也至此很少看望奶奶,疲于工作。
22岁的阿澈,似乎也已小有成就,自己创办了一家小的通讯公司,在那个电话开始慢慢普及的年代,他的业务也越来越好,自己也租了一个小居室,有些小积蓄。当他认为自己离实现自己的抱负越来越近的时候,似乎他生来就是被诅咒了一样,怎么也不好过。
4月26日这天,也就是阿澈的生日。下班后回到家的他接到了村里寄来的信,似乎过了好久才邮来,说奶奶失踪了,将近两周,这几天奶奶疯的厉害,胡言乱语,不让别人靠近,自己一个人跑到山上,自此再也没回来过。阿澈起初只是头痛,似乎怎么也回不过神来,他奔跑着出了门,正如开头所说他不停的奔跑,正如每次他在外生活压力巨大的时候,通过跑步来宣泄一样。最后瘫坐的他,他心里懊悔万分,他想咒骂一切,他辛辛苦苦了这么些年,最后却这般万念俱灰,没有奶奶,他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是。
之后阿澈搭最快的车回到了老家,却也已于事无补,奶奶家里正如以往一样,却唯独少了最爱他,亦他最爱的人。伤心欲绝的阿澈回到家的那几天,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每日瘫坐在家里,喝酒,睡去,喝酒,睡去,如此往复,同事来见他,他也坚决闭门谢客。
一天中午,当阿澈喝足了酒准备午睡的时候,一只流浪狗不知如何走进了他的房间,用嘴巴舔他,摇着尾巴窝在阿澈旁边。之后,阿澈曾试图几度驱赶这条狗,但它似乎驱逐不走,总是能自此找回来,阿澈没辙,也就索性养着它作伴。
对于阿澈来说,日子还是要过,只不过当初的拼劲算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他辞去了公司的职务,在家平日里写些文章度日,在那条狗的陪伴些,也不算寂寞,虽然时常还是会想起奶奶,但那种痛心的感觉也比以往消逝了不少。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明节快到了,阿澈心想这,赶在这天回家乡,拜望下奶奶。遂整理好行李,前往许久未回的故乡。奶奶家的门上积满了一层灰,屋里的旧物引起的回忆还是历历在目。阿澈还是难掩对奶奶无尽的思念,他突然想去奶奶生前常去的山洞里看看,村里人常说奶奶爱去山上,而那个山洞到底什么样子,阿澈却还未见过。他拿着行李,准备上山去,在那山洞里住上一日。
经过一下午的攀爬,阿澈终于找到了那个山洞,它的荒凉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阿澈铺好席子,点上灯火,仔细看查着四周。阿澈除了看到那尊积满灰的佛像,还在一个不显眼的抽屉里,找到的一个厚本子,读来便知道,那是奶奶每日来这里后写的日记,阿澈并未直接翻阅它,而是把它抱在怀里,不想草率的翻开。无限的睡意,让阿澈很快的睡去。第二天一早,阿澈搭乘离乡的火车,他挖了一口故乡的泥土放在事先准备的盒子里,带着奶奶的日记,登车而去。
在列车上,阿澈仔细翻阅了奶奶的日记,不想错漏一字一句。内容很多都是奶奶对阿澈的无限想念,阿澈每每读到,也啜泣连连。但翻到大概一半的时候,阿澈感觉自己身体一颤,精神十分恍惚,这是因为他看到了他远远没有预料到的东西。奶奶写有关于阿澈父母的描写,阿澈其实根本就不是阿澈父亲所亲生,至于阿澈的“母亲”她是在怀有身孕,走头无路的时候,才投靠了阿澈的父亲。这一瞒,就是二十多年。阿澈哽咽到哭不出声,至于奶奶,她居然对不是亲骨肉的自己爱了这么多年,却也在自己走后,这多年来压抑奶奶心底的,晦涩的过去,终于爆发。
阿澈头靠在车窗上,眼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