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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一滴浓郁的墨水点在清水中,圆润立刻扭曲,迅速向外伸出无数条墨丝,接着慢下来,婉转地向外伸展,随着水波漂浮,墨丝软下来,洇出一片昏沉。
那片昏沉自水里弥漫到空气中,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爬上我的眉。眉线迷失在眉中,眉毛隐约着眉线,相互朦胧,相互厮磨着。就如开水从壶口处倾泻下来,周围总伴着一圈白雾,使细小的水柱也似神龙一般可腾云驾雾,云雾中翻腾一番才肯一头扎进茶杯,杯满随即龙尾一甩,又是一阵白雾,从杯沿一点点升腾到空中。
门口遥遥传来一声“回事儿——”。
“啪!”杯盖落下。连同还徘徊在杯沿没升起的水雾一起扣在了下面。
茶泡好了。
油彩画上了,行头扮起来了,汽灯打开了,京胡响起来了。
一双浮光苏绣翡翠鞋忖度着碎步,连续沉稳地飘到舞台中央,朱唇轻启,裙裾微摇:“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台下一张张脸随着鼓点上下起伏着。
头顶的灯光太刺目,映在虞姬冠上泛出的金光冒着寒气,远没有家里的蜡烛来得和暖。那蜡烛虽小,却刚刚好照亮一整个屋子,刚刚好暖和一屋子人。一朵小小的烛花在风拂下摇曳,烛光跳跃在屋内人温柔的脸上,可他们笔杆子却硬气得很,一字一句黑白分明。我见过那笔下墨水一淌,万物生长;我见过那笔下狼毫一点,歌舞升平;我见过那笔下狂风劲草,字字喋血。我渴望与他们一样,拿起那支沉甸甸满怀着责任的笔杆子,写尽世间苍凉,壮心不改,笔墨一挥直逼苍穹。
而不是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吊着嗓子,比比划划。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恰似他们奔波奋斗后回家的那晚晴空,月明星稀,不见萧瑟。他们的笔如同一把反复磨洗的利刃,我愿紧紧地攥住那利刃,哪怕鲜血直流也要将那利刃的形状、感觉深深地刻在我的手心,我愿,愿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这把利刃,将那端端正正的方块字一字一句扎在纸上。用油彩吊起的眼角掩饰了我因为过分渴望而瞪大的双眼,大堂鼓响起来,阵阵击在心底,堪比暴风雨,大如豆、密比针,一阵紧过一阵,后脚踩着前一部鼓点的尾声。霸王挑着红缨枪来了。
“此乃天亡我楚也,非战之罪也……“霸王满面油彩在灯光下黑了又白,白了又黑。此战一如当日背水,赢了便留,输了便走,此间有人来了又走,不是屋内容不下,是那支笔需要更强大的劲道。
京胡响,板鼓响,锣响。
四面楚歌,虞姬进帐。
霸王坐,进酒,呈双剑。
手执双剑,裙裾飞舞,刀光剑影,衣袂翻飞。蹁qian衣袖之间我看见他们来回奔波的身影,混在人流之中,我却可以分明地感受到他们的存在;我看见他们逐字逐句帮我改正笔墨之间细微的问题,那紧锁的眉头、微抿的双唇无不昭示着认真到了极致,严谨如斯;我看见他们不厌其烦地教我握笔、认字、写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要忍,什么话要振臂疾呼,什么话要悄声细语。两把花剑在为手中如翻花绳一般上下舞动,手起剑落,寒光闪烁,手下即刻光影交错,明明灭灭。终有一天我手中的笔也能如这把花剑一般控制自如,可以跟随他们一起奔波,赏路上风景,写各方文字。
我自知没那个天赋,唯有不做声地学习,屋内总是静悄悄的,我学着拿笔,学着写字,戏班子没有演出的时候窝在这里翻别人的字看,为那区区几个字,不吃不喝苦思冥想就是一整天。我自己知道,我究竟改变了多少。屋内从不留闲人,每时每刻为都在担心屋内人想我笔下不尽人意,日日夜夜担心有一日会离开这间屋子。可我不甘。
我提双剑疾步快走,君王腰间宝剑不应斩我无辜虞姬,应化为笔尖揭示不应被粉饰的太平,去嗜那看不见的阴霾!我抢一步到台边,将手中浓墨尽数泼出,若我笔下无力终不能留在这里,也要不负往日奔波往复,日夜冥思,若我终是留不得半日,也要将世间万物皆一一道出,黑白红绿件件分明。
台下抬头,剑光灼眼。“咚!”一个沉闷的声音在为身边响起,一把木剑摔在地上。
我跌坐在地上,眼前一会儿是台上刺目的灯光,一会儿是屋内明灭的烛花,手中一会儿是虞姬的木剑,一会儿是他们手把手教我握着的笔。这些光,这些东西重合在一起,又各自分开。我眩晕得很。捧起额头,再放手一看,只有两手脱色的油彩。
“你走吧”一个飘忽的声音传来,是老板,“去吧,稷小青。你想写字想昏了头了。”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张了张发干的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一抬头,台下坐着的正是他们,台下坐着的都是稷小青。
“留下来吧。”他们说。脸上那温和的,应是泪。
何为执着?
日月星辰春夏秋冬。
如何?
无可躲。
此间可见否?
稷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