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畦径,谓之士气,不入时趋,谓之逸格。
清人施清《芸窗雅事》列举了古代文人的21种雅事:
溪下操琴。听松涛鸟韵。法名人书片。调鹤。临十七帖数行。矶头把钓。水边林下得佳句。与英雄评较古今人物。试泉茶。泛航梅竹屿。卧听钟聲声。注黄庭楞严参同解。焚香著书。栽兰菊蒲芝数本。醉穿花月影。坐子午。啸奕。载酒问奇字。放生。同佳客理管弦。试骑射剑术。
明人张大复向往的理想人生是:
“一卷书,一尘尾,一壶茶,一盆果,一重裘,一单绮,一奚奴,一骏马,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曲房,一竹榻,一枕梦,一爱妾,一片石,一轮月,逍遥三十年,然后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处名山,随缘福地,也不枉了眼耳鼻舌身意随我一场也。”
朱熹云:“出则有山水之兴,入则有卜筑之趣。”
仅就书房一趣,明人高濂《遵生八笺》便对其进行了不厌其烦描述:“书斋宜明凈,不可太敞。明凈可爽心神,宏敞则伤目力。窗外四壁,薜萝满墙,中列松桧盆景,或建兰一二,绕砌种以翠云草令遍,茂则青葱郁然。”
书斋的理想布置为:
“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滚脚凳一,床头小几一,上置古铜花尊,或哥窖定瓶一,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闲时置蒲石于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炉一,用烧印篆清香。冬置暧砚炉一,壁间挂古琴一,中置几一,如吴中云林式佳。”
白居易的书房“庐山草堂”的布局为:
“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开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甍,纳阳日,虞祁寒也。木,斲而已,不加丹。墻,圬而已,不加白。墄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紵帏,率称是焉。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两三卷。”
古有玩物丧志之谓,有人却不以为然,董其昌《骨董十三说》以为玩物者未必丧志,反可以进德精艺:
“玩礼乐之器可以进德,玩墨迹旧刻可以精艺。居今之世可与古人相见,在此也;助我进德成艺,垂之永久,动后人欣慕,在此也。舍是而矜重之则泛矣。然而较之耽于声色者,又远矣。然后知骨董,一句:为目前大用也。 ”
树木合边,终日规啼,看看叠山理水、曲径通幽的苏州园林,把玩移日,闲适漫临,看看清新脱俗、曼妙恬静的案头文玩,便会知晓古时文人是如何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修身养性、物我两忘的了。
事能至此,已近病态。娴雅生活的极致,往往使士人阶层漠视于书斋外的民瘼,内敛于方寸间的氛围,偶有诗书娱小我,殊无兴趣见大人,一旦没有了大的襟怀,便只能小中见大、知微见著了,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娑婆也。
此非士人之失,社会之过也。然小物之中,大道存焉,又何敢轻视之。
但不是所有文人都这样,有“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性情者,有“云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襟怀者,任何时候皆为少数,这无关入世与出世。
黄庭、楞严、南华、周易,文人一旦无涉功名利禄、声色犬马,随处可见细雨湿衣、闲花落地,品茗、仿帖、课子、默坐,墨客一旦摆脱稻粱之谋、余财之诱,何愁缺少棋中之意、竹外之情。
于是,读书便会成为养心的途径,如此,养心也会成为读书的一种,科举时代然,现实社会亦然。立志栽培心上地,闲居涵养性中天,似闲居方蓄得涵养;怀素草书摩诘画,赏心乐事得年多,惟赏心才会有乐事。
现代文人也玩这个,据林徽因的堂弟林宣回忆:林在写诗时常点上一柱清香,摆一瓶插花,穿一袭白绸睡袍,面对庭中一池荷叶,在清风飘飘中吟哦酿制佳作。虽如此,已无法与古时文人相比。
程羽文说“读书勿聚谈”,其实“玩娴雅也勿聚谈”,娴不娴,雅不雅,皆为自己的私底下事,若能做到这一点,人为浮名闲不得,吾从此地乐有踪,便离真娴雅不远了。
食罢一觉醒,起来两盅茶,何其惬意,却何其不易;座中客渐少,橱上书益多,何其淡泊,又何其不易。
《文摘自美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