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一天的假病假,只为换来亲自鉴证一场婚礼的奔波。
三年前,新郎曾在我初到上海时租住的铁皮屋子里用碎掉的啤酒瓶猛戳自己的胸口,用我用来切菜的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许多血道。害得我那段时间都不敢在家里放任何具有伤害力的铁器,上班时间还得定时给邻居大爷大妈打电话,辛苦他们帮忙多盯着。
大爷大妈给我的回复中,让我最放心的莫过于“放心吧,他睡了,看来是又喝了……”
之前每次去上班之前,我都会给他留几十块钱,并非常期待他能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到周围的小卖部去买酒喝。
后来帮他介绍了工作,可每次上班时间他盯着盯着电脑,眼泪就会弄湿键盘。害得他们领导经常跑来找我说你是给我介绍了个何方神圣?贾黛玉么?
那段时间,他除了喝酒睡觉,醒的时候就抱着我哭,然后碎碎念他唠叨了几百遍的忏悔语录。他会拉着我在工地旁边的桥头上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和工业污染过的河水狂喊一个姑娘的名字,像一只受了伤的猴子,扒拉开自己的伤口,告诉我说你看呀,我有多痛!然后像疯了一样地喊,我他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没错,这一切,跟他身边的这位新娘都毫无瓜葛。
至于他做错了什么我是清楚的,我相信那个时候的他也比我更清楚。只是有的时候人不给自己找些借口,日子和生命是撑不下去的。
姑娘是广东人,从大学二年级开始,两个人就爱得你死我活。他给了姑娘一个所有女孩都会有的公主梦,然后她就为了他堕掉了三个孩子。在最后一次她大出血的时候,他却因为刚刚睡了一个处女而跟人家撕扯不清,且声称这是为了弥补一下她跟她在一起时已经不是第一次的遗憾。
姑娘哭天抢地说你不爱我,第一次伸手打了他,而他也潇洒地伸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以示庆祝。后来就出现了女方家人让他滚回老家,姑娘也背着他开始相亲,找了个大自己些许岁数的公务员老公。
我相信她还是爱的,不然婚礼当天的早上,N年不联系的姑娘不会发短信问我,他是在今天举办婚礼么?
我相信他也是爱的,不然他不会在婚礼前一天最后一次单身夜的KTV里,唱起他们之前最爱的歌,哭得像条狗。
可是,爱就够了么?
一个是失望攒够了,一个是才刚刚长大了。
在我渐而奔三的年岁里,除了稍不注意就会猛增肥膘的身体,尚且没有太过明显的证据能够佐证自己已不再年轻的事实。可奇怪的是,却早已经没有了之前参加婚礼时想把美丽的伴娘一口吃下去的冲动。
由于已婚已育,我被排除在伴郎团的外围,由于来的时候太赶,没有准备现金,我找了五六个人狂扫支付宝换了一把现金。作为男方的大哥,又被要求必须要作为最闪亮的灯泡到场观摩伴郎们去调戏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伴娘。
酒店的房门被层层把关,需要新郎说好听的话,塞足的够红包才给开门。开门之后伴郎负责去帮忙找鞋子,新郎需要单膝下跪冲着新娘当面叫出20个不一样甜蜜的昵称。新郎急得焦头烂额,要我们帮着想,有个傻x兄弟,差点就连“小骚货”这样的话都脱口而出。
设置这些障碍,或许是为了象征着爱的艰难,似乎是为了让人明白爱一个人就必须要吃点苦头。
礼台的两边,撒满了花瓣儿,摆满了红烛,长到拖地的婚纱被两个可爱的宝宝抱着,女方父亲牵着新娘的手,将女儿亲自交到新郎手中。
灯光的氤氲在干冰喷出的雾气中,台上的人影一双,可谓郎才女貌。
他实在地跟她说,发誓这样的仪式这辈子只办一次,她也在和他拥吻之后,温柔地替他擦去嘴角的唇膏。
音响中,响起的是张宇的《给你们》,或许是这首歌我听过无数遍,突然就有万千感慨涌上心头,感动到想哭。
举办婚礼的酒店的名字叫“忆江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新娘是吉林人,来参加婚礼的伴娘,是新娘的同事,都是来自南方。他说伴娘们每一次叫他的名字,都会让他出戏,感觉娶的仍是某个南方姑娘。
我当然懂他的意思,倒是她清晨的问候和打听,我始终都不曾他说过。
婚礼的现场,司仪问他在这个场合还有没有什么想对新娘说的。他在聚光灯下冲着梨花带雨的新娘说,我没啥感天动地的话,只想要好好呵护你一辈子。
新娘的父母哭得一塌糊涂,在场的好友也都相信他这话说的是真心的,他从一个女人那里毕业,终于学会了把责任和担当交给了另外一个。
主持人问到我,说你作为大哥有什么话想对兄弟说?我说我没啥别的要求,希望这对新人能埋头苦干,早日生个“带把儿”的。语气虽戏谑,但心意是真的,我也相信我的祝福,新郎官他一定能懂。
午饭吃了大概三个多小时,红白啤酒整完,跟伴娘们插科打诨,笑谈风月。在他们都正意兴盎然的时候,我选择了尿遁。新郎大概是看出了端倪,出来陪同。我同他说去招呼他们吧,还要上班,必须走了。
离开的时候,音响里循环着的是张靓颖的声音,“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舞台两边的烛火和彩灯都仍旧没被撤走,映着“忆江南”、“醉江南”、“江南烟雨”、“江南采莲”的招牌恍恍惚惚。
背起包,我转身给自己点了根烟。在上车前那一刻扔掉烟头。想“江南”就别忆了,无论是花红胜火还是柳绿潮头,请给“江南”自由,愿“江南”亦遥寄祝福。
然后,我突然就想给一大早问询婚礼情况的那位姑娘说,他们很幸福,且似乎已经把之前的种种,全都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