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队前三轮仅积一分,最着急的人除了梅长星,就是沈绿。这天晚上,他登陆体育网站,一下子就看到了一条扎眼的文章——《升班马雄鸡遭当头棒喝,玻璃心沈绿仍状态低迷》。一看到这样的标题,沈绿很自然地就想到刘西鹏。点开一看,果然是刘西鹏的文章。刘西鹏写道,“长原雄鸡队初登中超赛场,面对并不太强大的对手踢得缩手缩脚。而刚刚转会到升班马的潜力新星沈绿本性难移,在大场面中总是无法发挥自己的水平。看样子,脆弱的心理素质是写在他的基因里的。”沈绿看着这文章感觉心中憋着一股无名之火,索性关闭了文章。巧合的是,紧接着的下一篇文章是甄声写的,文章观点完全不同——“漫长的中超联赛才刚刚开始,长原雄鸡队毕竟是初来乍到,新兵上阵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适应,两三场比赛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沈绿作为这支新军的王牌射手,虽然暂时还没有建树,但他在比赛中展现了良好的悟性和出众的天赋。相信随着比赛推进,沈绿会慢慢找到感觉,踢出自己的最佳水平。”随后,沈绿又查看了一遍中超三轮过后的积分榜。神谷飓风队三战三胜高居榜首,岩滨猎豹两胜一平紧随其后。中超传统两强仍然领跑积分榜。积分榜下边有一个视频,沈绿点开来看,是对神谷飓风队的专访:主教练席勒面对镜头用其一贯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德语说道:“飓风队前三场比赛获得全胜,这并不意外。虽然三个对手实力不俗,但我们神谷飓风更为强大!目前的飓风队就像正午的太阳,必将用无穷的热量融化任何对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飓风队必将朝着冠军的目标不断前进!”一边说着,席勒一边挥舞着拳头,眼里冒着杀气腾腾的光。紧接着,门将张天扬接受了采访。他头戴耳机摇头晃脑听着音乐,嘴里嚼着口香糖。听不清记者的问题时,他才摘下耳机。记者要求他谈谈连续730分钟大门不失的感受,他得意地笑着说:“呵呵,是的。自从去年联赛倒数第五场比赛开始,直到现在加上新赛季的三场比赛,现在我已经连续八场比赛730分钟不失球了。下一步,我将力争继续三场不失球、把连续不失球的时间延长到一千分钟。这将是一个伟大的记录!等着吧,我会办到的。”记者继续问道:“听说你有了新恋情,能说说你的新女友吗?”张天扬笑嘻嘻道:“哈哈,她很漂亮,也很乖,是个艺人......”沈绿看得憋闷,终于还是关掉了视频......
而此时此刻,梅长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在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中,梅长星面对围棋棋盘,一边喝着绿茶提神,一边思索着。每当遇到关键战役,梅长星都喜欢用摆围棋的方式来研究战术、获得灵感。经过分析,梅长星发现对手松城牡丹队有这样一个有意思的特点——前锋线强、后卫线强,而中场却相对薄弱。这在目前中超普遍重视中场的现状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战争讲究避实击虚,足球比赛也是如此。梅长星站起身来,点燃一支雪茄,围绕着棋盘踱起步来。
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深夜十二点,距离主场迎战牡丹队的比赛还有三天,梅长星必须尽快拿出备战方案、组织队员进行演练。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梅长星一边踱步,一边低头凝视着棋盘,脑海不断翻腾着。“行,就这么办!”梅长星铿锵有力地说道。他的设想是,这场比赛雄鸡队将以3-6-1阵型出战。既然对手中场薄弱,那么雄鸡队就囤积重兵在中场,放大对手的中场劣势。除了朱家豪、大羊等人,原本司职后卫的小黑等也改踢中场。六名中场球员互相协作,一方面切断牡丹队后场和前场的联结,让其前锋球员形同虚设。另一方面,获得机会时整个中场线前压,形成对对手的围攻。这样一来,中场形成一个后移能守、前移能攻、具备人数优势的集团军。前锋线上只放一名球员,这名球员的个人能力至关重要。这个人该选谁?梅长星没有过多犹豫,仍然坚定不移地信任爱将沈绿。当然,沈绿目前的状态还有待提升,心态方面也存在一些问题。这样看来,帮助沈绿走出相对的低谷,将是执行好这个战术最关键的一环。
第二天早上的训练场上,梅长星向大家传达了这个战术思路。队员们先是有些惊讶,毕竟361的阵型在排兵布阵相对传统的中超还是非常异类的。但是一段时间下来,大家都已了解了梅长星的性格和作风,因此也没有太多意外。赵铭得知自己将不会出现在这套阵容中,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他的单兵作战能力是偏弱的。他拍了拍沈绿的肩膀说:“看你的了兄弟,加油!”
球员们开始演练这套打法,主力一方排出3-6-1阵型,替补球员则模仿牡丹队的打法。主力一方的中场六人由朱家豪领衔,他们相互之间不断传接配合,集体移动,逐渐磨合成一个默契、统一的整体。梅长星则在一旁查看,不时高声叮嘱或者纠正一些队员们的错误做法。
训练结束,梅长星叫住了沈绿。“你在之前的比赛中踢得还行,但是还是没有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水平,有没有思考过是什么原因?”梅长星问道。
沈绿略微思考了一阵子,答道:“心态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了场就觉得紧张,放不开。其实我也多次提醒自己,比赛没必要太紧张,但进入比赛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听着,这场球虽然安排你踢单箭头,但不必有太多的压力,比赛更重要的还是依赖球队的整体发挥,尤其是中场球员。”梅长星说道。
“好的。”沈绿点点头。
梅长星低头踩了踩草坪上凸起的一个土块,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究竟是紧张什么呢?怕输?怕表现不好?”
“这个......我也说不清。”
“这样吧,你洗洗澡,完了找鲍叔,我安排他给你做个放松按摩。”梅长星说。
一听到队医鲍叔这个名字,沈绿心头掠过一阵踏实安宁的感觉,欣然同意。
“来啦?”在理疗康复室内,鲍叔正在做准备,看到沈绿进来他招呼道。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宜人的烟雾——在屋子角落的茶几上,一盘熏香正在缓缓燃烧。清幽静怡的音乐时隐时现,让人听了感觉如梦似幻。天花板上的射灯放射出幽暗、斑驳、缓慢游走的彩光。
“哇,鲍叔,您这是泰国马杀鸡还是墨西哥巫术啊?”沈绿看到鲍叔这副阵仗打趣道。
鲍叔拿出一块淡蓝色毛毯铺到床上,笑着说:“呵呵呵,你还真说对了,泰国、墨西哥我都去考察过。梅教练让我给你下点猛药,我就什么都来点儿。准备好了吗?躺到床上吧。”
沈绿听话地脱了上衣趴到床上。鲍叔一边给沈绿按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沈绿感觉到鲍叔的手法娴熟细腻、轻重交替。有时是点按,有时是推拉,有时是敲打。随着鲍叔变化着手法,沈绿感觉到后背和肩膀时而闷痛,时而酸爽,时而舒畅。他闭上眼睛,好闻的熏香烟雾蹿入鼻腔,让他感觉到仿佛来到了裹着晨露的原始森林。耳畔的冥想音乐亦真亦幻、时近时远,又让他幻觉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境。
“上次在碧滩,你怎么搞得那么狼狈?还以为你得了什么急病。”鲍叔说道。
“哦,没什么,他们恶作剧。”沈绿回答。
“年轻人,玩得别太过了。少寻点刺激,平时保持个平和的心态,对你们比赛有好处。”鲍叔一边说着一边在沈绿腰眼的位置用双手拇指使劲按下去。
“啊!”沈绿疼得大叫。但疼过之后,随着鲍叔劲道减轻,他又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和轻松。
“比赛嘛,别想太多,上去就当做玩儿就对了。别去管结果,就当做一个舞台,上去表演出你的本事就完了。”鲍叔继续说道,开始按摩沈绿的头部。
“鲍叔,是不是平时没什么事能让你紧张啊?”沈绿问道。
“嗯?怎么这么说?”鲍叔反问。
“看你平时给人的感觉呗,总是慢悠悠不紧不慢的。”
“也有,怎么能没有?不多就是了。印象中最让我紧张、最让我担惊受怕的就是我老婆生孩子那次。”
“怎么回事?”
“难产,医生说搞不好大人孩子都保不住。急啊,在产房外面像刚被关进笼子的野狼一样来回走,躁得很。心跳、手心冒汗、腿脚发颤,全来了。不过后来我想我在外边干着急也没用,我也帮不上忙,于是心里也就慢慢静了下来。好在我吉人自有天相,最后母子平安。可是,打那次以后,我晚上睡觉还常常被噩梦惊醒。”
一边聊着,鲍叔又把按摩部位转到沈绿的腿脚。沈绿的电话响了,是梅长星打来的。梅长星问他感觉如何,沈绿回复他“还不错”。“那这几天每天都让鲍叔给你按按。”梅长星在电话里说道。沈绿有点受宠若惊,觉得享受这样的花式按摩有点接近于帝王般的待遇。但是既然感觉还好,又是为了比赛踢出状态,那么他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比赛前一天晚上,沈绿本想像往常那样到德比酒吧放松放松。可是这次他有了不同的想法——尽管自己有出众的天赋,但是平时的作息过于随意的话,那么就算是绝世天才,状态也会受到影响。何况,明天的这场比赛至关重要,几乎可以说是梅长星和自己的生死战了。沈绿决定今晚就待在家里。他拿出梅长星送的绿茶,沏上了——他对茶叶比较不敏感,晚上喝茶并不会影响他的睡眠。同时,他又播放起舒缓的轻音乐,一边喝着绿茶,一边在阳台上搭着双腿观看着夜色下的城市。街道上,车水马龙,车灯闪烁。沈绿看着这些流动的光影,心里想着:“在这个城市日夜奔波的居民里,一定有不少是雄鸡队的球迷吧?他们此刻或许正在回家的路上,或许正在前往一个派对现场,又或许正赶往某个超市购物。但到了明天,他们将齐齐聚集在长原雄鸡队的主场——花冠体育场,为自己的主队呐喊助威。”想到这里,沈绿觉得他不仅是为自己而战,他也是在为这个城市而战。他是这个城市的一员......
这个时候,宿舍响起敲门声。小豹去开了门,被带进屋里的竟然是梅一薰。
“你怎么来了?”沈绿诧异地问道。
“不欢迎吗?”梅一薰一边说着一边搬来一张凳子,也坐到了阳台上。她的手里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透明箱子,看上去颇为神秘的样子。
“没有不欢迎啊,可是明天我就要比赛了,你不能待太久哦。”沈绿答道。
“不会待太久的啦。”梅一薰说着,一边把透明箱子放到阳台栏杆上,“我老爸让我带这个给你,猜猜是什么?”
沈绿好奇地揭开盖在箱子上的布——箱子里竟然有好多只又黑又大的蚂蚁,它们正在沙土、青苔和石块上来回爬行。
“这是干什么?”沈绿困惑不解。
“哈哈哈,是这样的。我那个鬼马老爸说,许海峰......对了,许海峰你知道是谁吗?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枚奥运会金牌获得者、著名射击运动员。他在比赛中不小心打了八环,怎么办呢?他就低下头观察蚂蚁,看着看着,就好像入了迷、出了神,就好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入定的状态。这样他就消除了紧张情绪,继续比赛就能打出好成绩了。于是,我老爸就上网买了这个。”梅一薰一边笑着说,一边用手整理着她额前的短发。
“我的老天,不愧是野路子教练,还真能想得出来。”沈绿一边笑着感叹,一边低头去观察那些蚂蚁。这些黝黑发亮的小家伙完全意识不到一双好奇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自顾自地行走、进食、打闹着,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梅一薰也把双脚搭到栏杆上,说道:“反正也没坏处吧,平时看看它们也能解解闷,是吧?”
“没错,我的老天,要是兵马俑也能缓解紧张心情,梅教练下次给我空运一个大个子泥人,我也不会太吃惊了。”沈绿打趣道。
一边给梅一薰拿了个杯子,给她沏上茶,沈绿一边说:“你最近家里怎么样?”
梅一薰喝了口茶,叹了口气答道:“还不是那样,我妈和我爸三天两头地吵架,看样子是过不下去了。”
“困难总会过去的。”
“谁知道呢?不说他们了,一想起他们这事就烦。”
“你怎么样?”沈绿适时地岔开话题。
“也不怎么样。在队里踢不上主力,我爸对我挺失望的。感觉自己做啥啥不成,选秀又没选上。最近喜欢上摄影,正在学习,看看能不能当个摄影师吧。”梅一薰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这样心猿意马的也不是个事啊。”沈绿说。
梅一薰把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凝视着远方幽幽地说:“我也不想这样啊,可就是没办法,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该干什么。据说父母经常争吵的孩子特别容易迷茫,这个理论至少在我身上是应验了......好了,我先走吧,你早点休息......对了,好好照料这些小家伙,可别把它们养死了。”梅一薰一边说着起了身。
沈绿将梅一薰送出宿舍,回到阳台再次观看透明箱里的蚂蚁。蚂蚁们此时看起来似乎有些焦躁,晃动着触须四处走动,好像要寻找些什么。沈绿看到箱子旁有一个小塑料袋,拿起细看,塑料袋里装了好几只干燥的蟑螂尸体。沈绿用镊子夹起一只蟑螂丢进箱里,蚂蚁们蜂拥而至,围着蟑螂疯狂啃食起来。约摸一杯茶的功夫,蟑螂就只剩下一两条腿了。“生活真是残酷啊”,沈绿感叹着......
这天晚上7点半,花冠球场灯火通明,看台上彩旗飘扬,一片绿色的海洋。球迷们蹦跳着、鼓掌着、呐喊着,好一派热烈的气氛。大家都明白,这场比赛对于长原雄鸡队而言是一场悬崖边上的决斗。球员入场的时候,沈绿听到看台上的球迷高喊着雄鸡队的口号——“雄鸡一唱,天下白!雄鸡一唱,天下白!”在那些翻动的旗帜中,有一两幅沈绿的画像显得尤为显眼。
主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松城牡丹队排出了惯用的433阵型,该队最大牌的球星是前锋线上的7号李唱,他球风狡黠,绰号“中国苏牙”,善于捕捉不是机会的机会,目前已经两球入账,排在中超射手榜第二位。另一位核心球员则是后防线上的铁闸,“黑又硬”王雪峰,他将在这场比赛中和沈绿针锋相对。雄鸡队按照赛前部署以361阵型出战,一开场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强调中场的控制。朱家豪作为中场核心收放自如,从容不迫地进行着穿针引线。其他中场球员也协同行动,同呼吸、共进退。五六分钟过后,看台上一些球迷看出了主队的大胆举措,大呼意外。而在客队的教练席上,牡丹队主教练当然也看出了雄鸡队出其不意的变阵。他手托腮帮,不断用手指摩挲着下巴,眉头紧锁,神情凝重。而主队这边,梅长星破天荒地换了一顶红色的棒球帽,大概也是希望借此带来好运。
随着比赛的深入,双方渡过了互相试探的阶段,梅长星的变阵开始显现效果。牡丹队面对雄鸡队具备局部人数优势的中场逼抢,常常丢球。同时,前锋线上三名前锋多数时间处于无球跑动状态,李畅频频伸手要球却无济于事。而后防线上,牡丹队还要经受雄鸡队中场前压进攻时的压迫。
第二十九分钟,朱家豪中场断球后一个直塞,沈绿在右边路拿球快速下底,在即将起脚传中的一刹那,对方后卫王雪峰飞铲将球破坏出底线。沈绿的脚踝和王雪峰的膝盖磕了一下,感觉就像撞到了一根铁柱,疼得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队医鲍叔提着药箱飞速赶到现场对沈绿进行诊治,梅长星则来到场边焦急地向沈绿张望着。所幸沈绿并无大碍,在喷了一些药水之后他又重新站了起来。
朱家豪主罚这个角球。沈绿在门前来回移动着位置,而王雪峰则像蚂蝗一样贴着沈绿,形影不离。角球开出,沈绿冷不丁迅速启动冲到前点去争顶。但没想到的是,王雪峰的反应同样迅捷,他像影子一样也冲向了前点。然而,这个角球又高又飘,越过了两人的头顶。这时候,在后点插上的雄鸡队后卫小黑高高跃起,迎着来球一记头槌,皮球弹地后钻入球门左侧——1:0!雄鸡队首开纪录!
花冠球场沸腾了,绿色的旗帜上下翻飞,欢呼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比赛继续,牡丹队丢球后逐渐加强了攻势。李畅及其他两名前锋在主教练的授意下频频回撤中场拿球,以期解决他们中前场脱节的问题。然而,这并不是他们惯用的打法,前锋回到中场拿到球后常常不知所措,处理球也比较草率。第35分钟,牡丹队还是觅得一次战机。当时大羊在中场回传失误,被对方前锋李畅截得皮球。李畅迅速从两名防守球员的空当之间带球穿过,直接形成了单刀!这时候林小豹果断弃门出击,李畅灵巧地一晃,过掉了林小豹!此时的李畅已经直接面对空门,他在身体跌跌撞撞即将倒下的瞬间将皮球捅向了球门!皮球贴着草皮蹦蹦跳跳向球门右下角滚去,最终贴着立柱稍稍偏出了底线!“呼!——”主场球迷虚惊一场,发出一声惊叹。
此后双方互有攻守,但都没有进球,双方以1:0的比分结束了上半场。
中场休息时,梅长星向队员们做了指示:“对方上半场完全被我方限制住了,不出意料的话,他们下半场一定会做出调整——要么增加中场的投入,与我们的中场六人争夺控制权。要么,他们可能会采取直接越过中场的打法,我们的后卫线一定要注意防对方的长传。”球员们纷纷点头称是,然后围作一圈,击掌鼓劲。
下半场比赛一开始,松城牡丹队果然做出了调整,而且做出的是相当大的调整——他们换下了一名前锋,换上一名中场,同时将后卫线上的王雪峰顶到了后腰的位置。这样,他们的阵型就从4-3-3变为了3-5-2。很明显,他们是要和主队力拼中场。但是,他们也并不完全是要用增加中场人数的方式来和雄鸡队抗衡。在战术上,他们并不在中场过多纠缠,拿到球权后迅速以简练实用的传接通过中场形成攻势。换句话说,牡丹队实际上是综合了梅长星预判的两种调整方式。这一招不得不说体现了对方教练的老到。场上形势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牡丹队在攻势上渐渐占了上风。
第57分钟,牡丹队中场两名球员踢墙式过人,然后直塞中路。7号李畅带球高速前进,来到大禁区线上时,他张弓搭箭一脚劲射。小豹迅速鱼跃扑向球门左侧。然而,尽管小豹反应及时,但由于此球过于刁钻,虽然他扑到自己的极限但还是没能够着皮球。皮球撞在左门柱内侧弹进了网窝——1:1!
扳平比分后,客队士气大振,踢得更加积极主动。第61分钟,牡丹队获右前场直接任意球。球队10号中场球员将球踢出一个彩虹般的大弧线,皮球直飞雄鸡队大门左上角。这个球的位置、罚球者的动作、皮球的飞行轨迹看上去都像极了2002年世界杯上,巴西队小罗攻破英格兰队大门的那个进球。不过幸运的是,小豹凭借着准确的预判和出色的弹跳将射门托出了横梁!第66分钟,牡丹队中场一脚长传,边锋球员拿球下底传中,李畅迅速跟进鱼跃冲顶。状态正佳的林小豹反应神速,奇迹般地将射门挡出。然而,对方的9号球员快速跟进,将皮球补射入网!进球后的9号飞奔到角旗附近一个俯冲,整个身体贴着草皮滑行。他的其他几名队友也纷纷扑向他,形成了“叠罗汉”式庆祝。
梅长星心头一沉,低下头在场边踱起步来。他掏出一支雪茄点燃,凝神思索起来。梅长星在比赛当中吸雪茄一般是两种情况,一是局势大好,心情愉悦;一是陷入绝境,情况危急。过了一会儿,他有了主意,趁着朱家豪到场边准备发界外球的档口,他拉住朱家豪说:“位置往前压一些,改打前锋,多和沈绿配合!”
这样一来,双方的阵型都是352,针锋相对。朱家豪本来就是踢前锋出身,大禁区外有一脚远射功夫。第68分钟,朱家豪葫芦顶拿球转身直接抽射,皮球滑门而出。第70分钟,朱家豪把球传给沈绿,沈绿趟了两步后看到守门员站位靠前,直接一脚吊射,可惜皮球稍稍高出横梁。雄鸡队球迷眼见本方局面有所改观,从刚才丢球的沮丧中走了出来,开始高歌主队队歌。
梅长星在场外不断向场内高呼,叮嘱雄鸡队剩下的五名中场球员把彼此距离拉开一些。他的考虑是,既然牡丹队现在的思路是增加兵力力拼中场,那么雄鸡队则应该减少中场纠缠,通过中长距离传球避开对方的中场力量。这样的部署让雄鸡队的局面进一步改观。接下来的几分钟,沈绿和大羊都获得射门良机,眼看着主队离扳平比分的时刻不会太远了。
然而,就在雄鸡队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第82分钟,对方后卫王雪峰断下皮球一记长传,前锋李唱在中圈附近将球卸下,直捣黄龙。此时雄鸡队的后场一片空虚,李唱面对林小豹先是从容地做了一个射门的假动作,林小豹中招后,他随即将球踢向相反的方向——球进了!花冠球场顿时鸦雀无声!
正当雄鸡队队员陷入绝望的时候,主裁判跑向了边裁。经过一番商讨之后,主裁判做出了进球无效的手势!球场大屏幕回放进球的慢镜头,原来,李唱在中圈附近停球时手球犯规!雄鸡队大难不死,还有机会。
梅长星在场边奋力鼓掌给队员们鼓劲。看到朱家豪拼了八十多分钟体能下降,他果断用赵铭换下朱家豪,并作出手势示意队员们压上去进攻。第八十五分钟,雄鸡队获得角球,赵铭在前点头球摆渡,沈绿跟进一脚垫射,球被对方门将单掌挡出底线。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雄鸡队的替补球员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朝场内队友高呼“加油”。除守门员林小豹之外,所有球员都已经压到前场参与进攻。主队球迷的呐喊声震耳欲聋,气氛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第88分钟,沈绿回到中场拿球,他先是将球一捅,穿过了对方两名中场球员之间的空档。紧接着,面对上来封堵的王雪峰,他灵巧地“踩了个单车”后将对方过掉。这时候,对方只剩下守门员这最后一道防线。对方门将见情况不妙弃门而出,沈绿将球一扣试图过掉对方,对方却迅速伸出一只脚去拦截皮球。幸运的是,沈绿的动作稍快,他抢先触到皮球,与此同时,他的脚踝却被对方伸出的脚带了一下。沈绿的身体失去了重心,他磕磕绊绊,在就要倒下的时候将球射向了对方的空门。然而,非常不走运,皮球最终撞柱而出,被对方守门员紧紧抱在怀里!
沈绿双手抱头,懊恼不已,而场边的梅长星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几乎与此同时,小黑和大羊以及其他几名雄鸡队队员将主裁判团团围住,似乎在争辩着什么。沈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对方门将绊了一下,这可能是个点球。果然,主裁判挣脱了主队球员的纠缠,朝场边跑去。他通过视频裁判仔细审视着刚才的镜头回放,球场大屏幕也一遍一遍播放着沈绿过人时被对方门将绊倒的画面。球场内响起一阵蜂鸣般的鼓噪,球迷们紧张地等待着最终的裁决,一些球迷甚至害怕得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终于,主裁判转过身来,一边鸣哨一边指向了罚球点——点球!花冠球场沸腾了,球迷们在看台上双手搭肩,有节奏地蹦跳着,欢呼着。
守门员林小豹沉着而坚定地走向了罚球点,他是雄鸡队排在朱家豪之后的第二罚球手。林小豹拿起皮球,用脚将罚球点的草皮踩平,又重新将球妥当地放了回去。球迷们屏住呼吸,注视着场上这决战时刻发生的一切。梅长星心脏扑腾直跳,不由得背过了身去......
后退,转身,深呼吸,助跑,射门——球进了!对方门将虽然扑对了方向,但由于射门角度刁、速度快,他仅仅是指尖碰到了皮球,没能将球挡出。
花冠球场陷入了疯狂的欢腾,球迷们手舞足蹈,载歌载舞,“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歌声响彻夜空。梅长星双膝跪地仰天长啸,似乎在感谢上天在最后时刻的眷顾......
这场平局对于此前已经三场不胜的长原雄鸡队来说,本来也算不上太理想的结果。但对于梅长星来说,这个2:2却意义非比寻常。这是一场能让梅长星“续命”的平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关头,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赛后的第二天,梅长星给全队放了一天假。说是让队员们放松调整一下,其实更主要的是他需要让自己释放一下。连日来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这样的时刻他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放松放松。他开车来到郊外的一个湖边,支起帐篷,甩开钓竿钓起鱼来。
凝视着湖水,抽着雪茄,梅长星还是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思考他的球队。他在脑海里复盘2:2踢平牡丹队这场比赛,同时也复盘前三场比赛。渐渐地,他得出结论,这支球队是有潜力的,虽然目前战绩不太理想,但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球员个人能力虽然不突出,但执行教练战术意图的能力较强,比赛中也能够听从教练指示及时作出改变,是一支执行力强同时又能灵活应变的球队。至于沈绿,虽然目前仍然没有进球,但其实场上表现越来越好,起到的作用也越来越大。
就在梅长星陷入沉思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老梅!”
站在梅长星身后的是他的妻子邵芸。只见邵芸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一脸愠怒说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害得我找了半天,到俱乐部也找不到你!”
“哦,我来这边放放风,怎么了?”梅长星对邵芸的不期而至有些意外。
邵芸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把文件袋递给梅长星说:“你自己看看吧。”
梅长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过文件袋打开来,取出一摞满满打印了文字的A4纸。而在首页的标题处,六个大字显得格外扎眼——“离婚协议草案”。
梅长星心中咯噔一下,抬起头对邵芸说:“你这是闹哪样啊?至于吗?”
“跟了你二十多年,一路上吃苦受罪我都忍着,可是你这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的劲头,我真的没办法消受下去了。你看看你,为了足球搞得家不像家的。我不求大富大贵,但就图个安稳踏实。你看看人家,虽然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好歹小日子也过得挺滋润的。我想好了,上半辈子我陪你劈波斩浪,下半辈子我要找个会过日子的享享清福。”邵芸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债务不是还了一半了吗?我这边球队出现起色还需要时间,连俱乐部老板都愿意给我时间,你怎么就不能再给我些时间呢?”
“还了一半?那可是你的队员替你垫上的。你也真做得出来,换了别人早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给你时间?我已经给了你多少时间了?我的青春都搭在你身上了。算了,我不能等了,我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
“邵芸,我们同甘共苦这么多年一路走来,很不容易的。虽然现在我的事业没有转机,但也许再坚持一阵子,我们就能看到曙光。坚持了这么久,现在放弃了不是太可惜了吗?......"梅长星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颤抖起来。
“别说了......我实在是......太累了。协议你回头好好看看,考虑清楚了给我个答复。”邵芸说完即转身离开,任凭梅长星在身后解释、挽留也不回头。
梅长星失魂落魄地拿着文件袋,转身望向湖面,发现钓竿正在剧烈地上下抖动,一条肥硕的鱼已经上钩,正在拼命挣扎。他赶忙扔下文件袋,伸手去拽钓竿,但那条鱼已经脱钩而逃,他扯起钓竿来只看到鱼钩上空空如也......
而沈绿这边,面对一天难得的假期,他正一时不知如何打发时间的时候,手机传来梅一薰的短信。她邀请沈绿出来给她做摄影模特,练练手。沈绿虽然从未做过模特,但能够到外边走走也没啥不好,摆摆姿势也很轻松,于是答应了。
在俱乐部附近的一个文化艺术区,两人碰了面。梅一薰这天戴了一顶粉色的渔夫帽,身穿灰色摄影背心,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摄影包,俨然一副职业摄影师的装扮。而沈绿则上身穿了一件米色修身短袖衬衫,下身穿浅蓝色水洗牛仔裤,看上去帅气洒脱。
“你这一身装备倒是像模像样,就是不知道技术怎样了。”沈绿一见到梅一薰就揶揄道。
“你这是在暗示我‘水平不够设备来凑’吗?”梅一薰翻了一下白眼,半开玩笑回应道。
“呵呵,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做好一件事,天分和兴趣是最重要的,外在的装备只是锦上添花。”沈绿笑着解释。
梅一薰绕到沈绿身后,一边用手给他整理着衣领,一边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呀。”
沈绿感觉到梅一薰呼出的气息吹拂到自己的后颈,闻到她身上说不清是沐浴露还是香水的气味,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她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但他很快收回了思绪,说道:“好吧好吧,你说的也没错,开始吧梅师傅。”
“梅师傅?你买烧饼呢?还梅超风梅大师呢!”梅一薰整理好沈绿的衣领,听到沈绿这样称呼自己,顺势猛地一拍沈绿的后背说。
“哈哈哈哈......"沈绿大笑起来,“那该怎么叫你啊?”
“怎么叫?参考‘托尼老师’,你该叫我老师呀。”梅一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相机调节了一下光圈。
“一薰老师。”沈绿笑着叫道。
梅一薰用手捋了捋前额刘海,有些羞涩地笑笑说:“这还差不多。”
两人在艺术园区里漫步,看到漂亮的背景和装置,就停下来拍照。虽然梅一薰看起来很认真,取景、调焦、嘱咐沈绿调整姿势和表情......每个环节都不含糊,但敏感的沈绿还是可以感觉到她有一丝不由自主的心不在焉。
拍得差不多的时候,两人坐到一棵榕树下的长椅上。
“有心事吗?”沈绿问道。
“没有啊。”
“哦,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梅一薰从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沈绿一瓶,自己拧开另一瓶喝了一口。休息了一阵,她又说道:“其实......也算有吧,心烦。”
“怎么了?”
“我妈最近跟我爸闹离婚,家里气氛僵得很,两个人半天没有一句话,我都不愿回家了。”梅一薰双眼失神地望向远处。在一个废弃的铁轨边上,一对新人正穿着婚礼服装拍着婚纱照。
“离婚?怎么闹得这么大?还是因为欠债的问题吗?”沈绿有些讶异地问道。
梅一薰收回目光,低下头揉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答道:“是,也不完全是。我妈埋怨我爸不管我,不操心我的单身问题。”
“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管么?”沈绿有些不以为然。
“哎,真不想长大,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复杂,烦恼一个接一个。”梅一薰叹了口气说。
沈绿“噗“的一声笑着喷出一口水来,同时被水呛得连连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