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年的她,你还好吗?

1999年的一个春天,她被两个姐姐带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里。开启了她漫长的打工生涯,那一年,她才17岁。

我和她被分到同一个宿舍的邻居上下铺。一间诺大的集体宿舍,住着二十几个人。

大家都是从全国各地的农村过来的,也都是初相识,一切充满了好奇、未知与探索。

她由于未成年,工厂表面上严禁接受未成年,但私下里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报名时用的是她二姐的身份证,所以用的名字也顺理成章的是她姐姐的名。

她家境贫寒,三姐妹早早便出来打工了。二姐和大姐都已过二十,在离她工厂十几公里远的同一家纱厂工作。因为工作忙,也鲜少来看她。

刚分宿舍的那天,宿舍里很是热闹。每个人都把自己带的被褥铺在自己的床上,饭盒、暖水瓶各种小玩意儿弄的听听框框,大家忙的不亦乐乎。

然后就是一轮自我介绍。宿舍里好多人大部分都是来自安徽贫困地区,有些来自苏北的某些地方的农村。这些人当中,大部分也都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她在这群人当中,很是特别。

皮肤黝黑的有些发亮,留着一个学生模样的蘑菇头,小小年纪眼睛里竟然还藏有一丝沧桑感,双眼皮大眼睛,那眼珠黑的就像桂圆核。如果只看上半部分,那还真是个美人坯子哩。但是下面一张厚厚的嘴唇上面顶着一只大蒜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她笑起来满嘴白牙,但她很少笑。

那个时候,我还为她那个大蒜鼻子笑过好几回呢,不过,都是在心里暗暗发笑。

她经常穿一件花布的确良褂子,很少换,来来回回的就穿那一件。那条灰蓝色的裤子,屁股后面都磨出一个破洞了,破洞周围油光发亮的。同事们都笑话她:哟,小方,你有后面长两只眼睛啦。

她回到宿舍,眼睛里闪着一些荧光,一声不吭地找了块差不多颜色的碎布低着头默默地补了两个大补丁,第二天继续穿着那条打着补丁的裤子。

她的心理完全要比她的实际年龄成熟的多。厂里那时候效益不太好,每周末都两天假期,但没有工资。恰好逢上春暖花开的时节,宿舍的人都三三俩俩出去看梅花,逛小商品市场了。唯独她一个人在宿舍趴在床上给家里写信。写着写着钻进被窝里抽泣几声,然后头伸出被窝接着写。

反反复复的一上午,总算是写完了。她探头往下一看:“你在宿舍啊?”

“嗯,没事看会书。”

“我以为你和她们一起出去玩了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没有去,出去要花钱,我没钱。”我尴尬地笑了笑。

“那你一会能不能陪我去寄信?然后,我们去梅园逛一逛。”

“嗯,也行。”我思索了片刻。

刚下过雨的水泥路,有些坑坑洼洼的水坑,她穿着一双黑布鞋,左闪右躲地绕过那些水坑。

投递完信,我们一起走在红梅新村的梅花道上,细数着各自的过往。一起在九龙的小商品市场看卖音响的那个瘦小伙子唱歌,听了一首又一首。

晚上又去公园倚栏听风,观万家灯火。

她说:“你知道吗?我并不想来这里打工。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说着低下了头。她知道,这只是理想,而现实离那还很遥远。

两颗年轻的心,很容易走到一起,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朋友。有了朋友,她比以前开心了很多。也能经常看见她的笑脸了。其实,看久了,她那个大蒜鼻子也变得可爱了许多,我也在再没在心里暗笑过她的鼻子了。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厂倒闭了。

每天只能吃一种菜鸡里没有油的白菜豆腐。在那之前,我们只领过一次工资,三十几块钱。身上早已经捉襟见肘。再过一段时日,食堂便不再供饭,连最基本的温饱马上都成问题了。

大家都在忙着找出路,每天都有人收拾行李离开的。眼看着宿舍的人越来越少,我们俩也都焦急起来。

突然,有一天上午,门卫传达室门口来了两个女孩,说来找她的。她出去了,半天才回来。既兴奋又沮丧。

我问了半天,她才说:“我要走了,离开这里。我姐姐帮我找了份工作。”

我犹如晴天霹雳,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她替我搽去眼泪,抱着我,在我耳边说:“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难过地跑了出去。

离厂大约十分钟路程的一条小巷子非常的热闹,到处都是卖吃的。早已经饥肠辘辘的我,被各种美食诱惑着,怎奈囊中羞涩。

路边飘来包子的肉香味,上面用红色的草体写着一元三个。我咽了咽口水,怯生生地走到一个包子铺跟前,我摸着口袋里仅有的八角钱,我握着一张紫色的五毛纸币,一张绿色的两毛和一张咖色的一毛。

一只手紧紧地捏着,纸币在我的手心里滚烫又被汗液浸的有些潮湿:“老板,我只有八毛钱,你能不能给我三个包子。”

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看了我一眼,慈祥地说:“行,拿去吧。”她把装好包子的塑料袋递到我跟前。我低着头,给她鞠了一躬,说:“谢谢!”便抱着包子飞一般地跑去宿舍。

她正在收拾行李,把她最珍贵的两斤大米分给了我一半。嘱咐我每天晚上睡觉前抓一小把大米放在暖水瓶里,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喝到香喷喷的大米粥了。

我把热腾腾的包子塞到她怀里:“给你,快趁热吃。”

“你吃过了吗?”她看着满头大汗的我问道。

“嗯嗯,我吃过了。”

第二天,她要走了。我知道,尽管有万般不舍,终究还是要分离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我目送她远去,直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我拭去那让我的眼睛模糊不清的东西,再看她时,她早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我的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

过了就几天,我收到了一封来信,是她写给我的,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那封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珍藏了好多年。

后来,我也走了,去了别的城市,我们起初还有联络,但是因为后来两个人工作的动荡就彻底的失联了。

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否还安好?她的理想是否已经实现?

她是我走出家门后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很珍惜,哪怕是四季更迭,起起落落半生已过,如今的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她的容颜。

培根说:没有真挚朋友的人,是真正孤独的人。

在那往后的日子里,无论我遇到再大的困难,我只要想起她,想起在我们一起经历的那段岁月,我便会从心底升起一股力量,没有什么比那时候更不易了,对吗?

无戒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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