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漂泊如云
连绵春雨,今日云销雨霁,得空去了一趟鼋头渚,只是不想错过一年一度的花季。
本以为数日凄风冷雨,樱花或已凋零,岂料,樱花开的正盛,漫山遍野,如云似雪,真是意外之喜。
因为疫情防控趋紧,公园里没有了以往蜂拥而至、摩肩接踵的外地游客,赏花人比平常从容悠闲了许多,三三两两,信步游玩,或拍照留影,大抵是不想辜负这大好春光吧。
樱花年年开,我也年年来,不晓得花儿见了我这张老脸会不会嫌弃。
其实,年年岁岁花相似,看得多了难免索然,倒是花前树下的“麻豆”, 千姿百态,百看不厌。随着不绝于耳的咔嚓声,她们凹着各种造型,或妩媚妖娆,或俊俏飒爽,或时尚撩人,或古韵娉娉。
说实话,我来公园赏花是其一,蹭拍才是正事。
我混在游人中,端着相机锁定目标,凝神屏息咔嚓,不时看一下LCD显示屏照片效果,忽然听得有人说让我看看,抬头见说话的是一个戴着口罩、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凑过头看我的相机屏幕,我侧过相机给她看,她说拍得真好,比手机清晰多了,那当然,手机怎么能和单反比,我有点得意。
女孩说能不能把照片传给她,怎么给?她说加个微信吧,行不?当然可以。
加了微信,我提着相机继续闲逛,没走几步,女孩又跟了上来,说她是外地的,对这里不熟,可不可以跟着我转悠。我打量起眼前的女孩,一只白色的大口罩遮挡了大半张脸,依然不难想象口罩下的那张大圆脸,口罩上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扑闪地看着我,上身穿的是一件带图案的乳白色卫衣,下面着一条褪了色的宽松直筒水洗牛仔裤,搭一双白色胶鞋,简单清爽又不失活泼。
好吧,跟就跟着吧,反正我也是瞎逛,有个人作伴也好说说废话,于是,我身边多了一条“小尾巴”。
我们边走边聊,从充山大门进来,过挹秀桥便到樱花谷。哇哦,这也太漂亮了吧!“小尾巴”发出啧啧惊叹,手机一个劲地拍拍拍。我说,这是上个世纪八零年代中日蜜月期时建的中日友谊樱花林,几十年过去了,这里成了赏樱胜地。
赏樱楼前,游人如织,穿着汉服、和服的小姐姐在楼前花下各种拍,我蹭拍了几张照片,又一同登上赏樱楼。此刻的樱花谷成了花的海洋,如云似雪,从山谷铺展到山腰,想来日本的樱花也不过如此吧?
樱花谷内有个无锡名人馆,走过门前的几座雕像,我问“小尾巴”知不知道泰伯、顾宪成、钱钟书。。。“小尾巴”一脸懵逼。好吧,外地小朋友不知道无锡名人也正常,我一个土生土长的无锡人不也是半吊子么?闲聊中,我得知“小尾巴”来自睢宁,在无锡读书,今天不是周末,翘课?我心里想,但没问。
我告诉“小尾巴”,真正的鼋头渚是从进了老大门开始,这里承载了我从小至今每个人生节点太多难忘的记忆。
孩提时代对鼋头渚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西哈努克亲王来鼋头渚游览,我们作为祖国的花朵,在欢迎的草坪上载歌载舞。刚工作,有一次与一同进厂的工友下了班来玩,十八九岁的年纪,多么美好的青葱岁月。上大学时,同学几次相约游玩,工作后更是时常和同学、同事来鼋头渚游泳、喝茶。。。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扯远了,和“小尾巴”说这些干啥。
进“鼋头渚”牌楼不远是游船码头,等待上船的游客排起了长龙,“小尾巴”买的门票是含船票的,不晓得为啥她不想坐船去三山岛了,或许是不想排队,或许是觉得一个人玩没意思。
好吧,随你。
往前走便到了“太湖佳绝处”门楼,题字是郭沫若游太湖诗作的手迹,后一句是“毕竟在鼋头”,原诗刻录在蠡园千步长廊,现在把这两句诗作为太湖宣传名片,其实只是拿鼋头渚和诗人当时看来“太矫揉,亡雅趣”的蠡园相比较而言。
我侃侃而谈,“小尾巴”点头应和着,不晓得有没有真听懂。
进门楼是鼋头渚的精华“长春桥”,桥两侧的樱花引种于上个世纪30年代的日本,“长春樱花”,是鼋头渚樱花最初的样子,花开如云,淡红粉白相间,在青山绿水的掩映下,十分妖娆,一幅“白雾横鼋渚,绛雪绕村郭”的画卷跃然纸上。
长春桥畔船坞处,有一座牌楼,上有“具区胜境”四个字。我问“小尾巴”,牌楼上的字怎么念,“具区(qu)胜境”,错了,区(qu)应该念ou(音同欧),这是太湖的古称,另一古称叫“震泽”。说完我就有点后悔了,我是不是有故弄玄虚之嫌?
沿着开满樱花的湖堤漫游,春日的阳光,明晃晃地在湖面上荡漾,水光潋滟,山色空蒙。来来往往的游船行驶于湖中,此时却不见了沙鸥飞舞,是不是春天到了,天渐渐变暖,来太湖越冬的小精灵们迁徙去了北方?我想。
湖堤边有一块石碑,我考考“小尾巴”石碑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女孩看了半天,支支吾吾,有了上次的草率,女孩这次谨慎起来,我说“到此忘机”意思是。。。我正要解释,“到此忘樱”,边上一个大妈忽然大声说,噗嗤,我差点笑出声。“到此忘机”是书画家王荫之所题,我和“小尾巴”说,明明是“樱”,怎么是“机”呢?大妈言辞凿凿,笃信自己是对的。樱花树下,这里的“机”的写法倒是极容易让人联想到“樱”字,我无意与他们解释和争辩,和“小尾巴”说起石碑的来历。
1932年10月14日《新无锡》刊有标题为《字画王湖山留手迹》的一则报道,说的是高邮名书画家王荫之先生,来锡小驻,邀游鼋头渚,荫之先生题长堤上迎湖牌楼曰:“到此忘机”四字,又题荷塘上小亭匾曰“藕花深处”。
“到此忘机”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机,指机巧,心机,忘机,就是忘掉机巧之心,也即为淡泊清净,忘却世俗烦庸,与世无争。李白的“陶然共忘机”,其中的“忘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这里立“到此忘机”石碑,大抵是说游人到此凡念顿消,超然世外,映衬太湖山水之美。
这让人想到一个成语“鸥鹭忘机”,说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人只要没有巧诈之心,异类也可以亲近,反之,一旦有了非分之念,别人就会敬而远之。
王荫之来到太湖之畔,正是云高水阔、澄明开朗的秋天,身处如此美景,心胸涤荡,陶然忘却身外之物,有感而发“到此忘机”是最自然不过了的。
美丽风景能让人一时放开心怀,忘却俗世纷争,但要从内心深处真正“忘掉机巧、诡诈之心”,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尾巴”听得频频点头,表示认同我的观点。
走过“到此忘机”石碑,可见湖边卧着一块大石头。石头一侧刻着“无锡充满温情和水”,这是无锡旅游的一句宣传语。另一侧刻的是歌曲《无锡旅情》的歌词,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作曲家中山大三郎游玩无锡后才思奔涌创作的两首歌曲之一,另一首是《清明桥》。
“《无锡旅情》有流行歌曲的唱法,又有日本民歌的风格,优美的旋律,听起来犹如在烟波浩淼的太湖之滨漫步,令人心驰神往”。我想,“小尾巴”这样年纪的年轻人应该不会有听过,果不其然,“小尾巴”说闻所未闻,确实,对于他们来说,年代太过遥远了。
今天的我有点话痨,平日的沉默寡言,今日里的滔滔不绝,真把自己吓到了。
好在“小尾巴”对我的夸夸其谈并不感冒,还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我想,或许是她头一次听到这些景点背后的故事,有种新鲜感吧。
你多大了?我冒然问,21,“小尾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丝毫没有女孩暴露年龄的忌惮,00后啊,真是令人羡慕嫉妒的年纪!
一路上,我们就天南海北的聊啊,什么学校呀、专业呀、人性呀、家庭啊、同学同事啊,巴拉巴拉的。很惊讶于现在孩子看待事物的视角及见解之深度,相比自己这个年纪时候的幼稚懵懂,自惭形秽了。
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也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当成了树洞,是不是狮子座的大叔很容易成为树洞啊啊。
一脉青峰,从充山逶迤而下,伸入滔滔太湖之中,一片如同呵了一口气的镜子似的湖光,躺在了脚下。
登上鼋头,极目远眺,浩渺烟波,涤尽人间嚣尘。
见兀立于灯塔后的“鼋头渚”刻石前空无一人,我说来留个影吧,这是鼋头渚最具标志性的景点。“小尾巴”蹦跳着站上石碑边的垒石,凹了个造型。
多么熟悉的场景,眼前这个带着孩子天性的率真女孩,让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少年。对于她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世界多么美好哦。
走过“震泽神龟”,我们来到“包孕吴越”摩崖石刻,我对“小尾巴”说,这里是太湖风景的观赏佳绝处,看湖滩崖上,怪石危岩,浪涛拍岸,是不是很有气势。“包孕吴越”寓意的是浩瀚的太湖像母亲一样孕育滋养着万千太湖儿女。
顺着湖边小径拾阶而上,这里鲜有樱树,游人稀落,倒是清静了许多。掩映的山林中有许多亭台楼阁,每一栋建筑都向来来往往的游人诉说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及至广福寺,见大门紧闭,不晓得是疫情原因,还是已经下班,门前的香炉中插着尚未燃尽的焚香。回头见广福寺对面竹林掩映的“小南海” 素面馆还在营业,不禁一喜,问“小尾巴”要不要吃碗素面,“好,我请你”,“小尾巴”说着,一同进了面馆。“还是我来吧”我说。
吃面的游客不少,露天的院子里没了位置,素面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名闻遐迩也是自然的事。我三下五去二,一碗面下肚,还喝了大半碗汤,“小尾巴”看呆了,她的面才刚刚动了几筷。加了辣的面吃得我满头大汗,我说你慢慢吃,我到外面凉快凉快。
天色渐暗,带着“小尾巴”从广福寺后山小径走台阶下山,这里修竹森森,人迹罕至,“小尾巴”反复问了我几次认不认得路,看得出她有些担心。
回到樱花谷,我说,我得回去了,你留下来看夜樱吧,很漂亮的。“小尾巴”说,她也不想看了,一起走吧。我说我想上鹿顶山看看,好久没上去了,“小尾巴”不假思索说,我跟你走,这让我有些意外。
虽然樱花季鼋头渚开放夜公园,但有些区域晚上是不开放的,如鹿顶山。果然,上鹿顶山的盘山路口,一位大爷坐在路中央看守着,大爷说山上没有灯,怕出意外。这当然难不住我,我们来到挹秀桥下,走边上的台阶,拐个弯,上去就是通往山顶的小路。
鹿顶山不高,一小段平坦的石子路后,开启上山模式。山径上空无一人,我快步拾阶而上,“小尾巴”紧跟其后。忽然,我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回头看,“小尾巴”正站在下面不远处喘着粗气,见我等她,说,大叔你真厉害,我小你那么多都跟不上你,回去得抓紧锻炼了。
很快我们就到了山顶,“鹿顶迎晖”牌坊后的舒天阁已亮起了灯。我也是第一次晚上上鹿顶山,走过塔前的台阶,直径上了塔,“小尾巴”嘴上说好累,爬不动了,还是不由分说一股足气跟了上来。
终于,我们登上了鼋头渚的最高点-----舒天阁。春风佛面,暗香浮动,太湖之浩淼,蠡湖之俊秀,尽收眼底。近处,樱花谷内夜樱璀璨,流光溢彩,远处,高楼林立,万家灯火。“小尾巴”饶有兴趣地拿着手机这儿拍拍那儿拍拍,末了说给我来一张,我摆了个pose,唉,一张老脸,有啥好拍的。
风景看够了,我们摸黑下山,我依旧走在前头,用手机打着光照明。“小尾巴”走得很慢,她说她近视,眼睛不好使,没戴眼镜,真没看出来。是不是现在学习紧张,戴眼镜的孩子比我们读书那会儿多好多。
到了山下,我问“小尾巴”怎么回家,她说坐地铁,可最近的地铁站离公园也很远的,来的时候,她出地铁后打的到的公园。我说,我开车送你到地铁站吧,反正顺路。“小尾巴”随我上了车。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车子发动了,车载音响飘出舒缓的歌声。
大叔你听周杰伦?“小尾巴”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是啊,我说。我也喜欢,“小尾巴”说,话语里带着些许欣喜。在他们看来,周杰伦属于90后、00后。我说,我对嘻哈不感冒,但更喜欢周杰伦的中国风,如东风破、发如雪、千里之外、菊花台、青花瓷。。。。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聊起音乐,顿觉不可逾越的代沟破防了,年轻人喜欢老歌不足为奇,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时下的新歌也稀松平常,于是,便有了交集。
我把车缓缓停在路边,啊,到啦?看到地铁站口的标识,“小尾巴”有点意外,正聊得带劲,不知不觉就到了。是的,路上小心哦。谢谢大叔,拜拜!
看着“小尾巴”走入地下铁,我慢慢开动了车。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缓缓的歌声,飘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