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李文金，生于湖南醴陵，湖南金荣集团董事长，湖南省工商联顾问委员会副主任，湖南省十大经济人物、高级工程师。

长期从事企业管理与经营战略及模式探索，理念与时俱进。工作之余，喜好浏览古籍、诗词歌赋，以修身养性，悟道施仁。笔耕不辍，获“老板作家”雅号，代表作：《渌江逐梦》、《草籽花》。

                  一

      从铁河边走出故乡，已有四十余载。

      记得当年在乡村墟场我们一帮做小商小贩的伙计们，就是在铁河边这条弯弯曲曲的泥泞小路上，不管是风雨交加的夜晚，还是数九严寒的冬天，大家为了生计，为了养家糊口，都是起早贪黑地匆匆行走在这条走出穷乡僻壤的小路上。

      昔日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早已筑起一道宽阔的防洪堤，河堤上绿柳成荫，鸟语花香。

      每次回到故乡，我总是一个人悠悠地徜徉在河堤上，看铁河静静流淌，想往事历历在目。望着远处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妇人，在堤下菜地里浇水施肥，我走近一招呼，正是当年和我一起行走在乡村墟场赶集，做投机倒把生意的钱英嫂。

      钱英嫂，那时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家的茅房与她家的灶屋只隔着一堵土砖墙。墙壁上到处都是手指宽的砖缝，偷油婆肆无忌惮地在墙缝里钻来钻去。我蹲在茅坑上，就能听到隔壁的锅碗瓢盆声，她娘俩的唠叨埋怨声，还能闻到一股呛人的油烟味。

      从土墙的砖缝中，挤进一缕微弱的煤油灯光，映在茅房墙角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上，忽隐忽现，灯影婆娑。几只老鼠在房梁上跳来跳去，唧唧地叫着，弄得茅草房上的稻草沙沙作响。

      窗外刮着呼呼叫的北风，直往茅房里灌，我浑身直打寒噤，几分惊悚，几分恐惧，提着裤头就直往我娘房里跑，畏缩在娘的怀里，魂不附体，瑟瑟发抖。娘抚摸着我的头，望着我惊恐不已的双眼，娘掌着煤油灯，牵着我的手说：娘送你一起去上茅房……

      钱英姐是江家乔愽士（木匠）的独生女儿，长得清秀又善良，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两条乌黑的辫子粗又长。她的个头和他父亲差不多，看上去就是一个既秀气又大方能干的农家姑娘。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钱英姐就招赘结婚了。女婿是铁河对面何家垅台子上的周家郞，现役军人，听说还是连长，高大英俊，一表人才。村里人都说他俩是郞才女貌，天作之合。

      钱英姐结婚那天场面很热闹。明媚的阳光映在碧波荡漾的铁河水面上，波光粼粼。停在铁河古渡口的乌蓬渡船，披红挂彩，迎亲送亲的人挤满一船。梢公周老倌接过新郞的红包，一声吆喝“开船啰”，竹撑杆往河堤上一顶，渡船徐徐离开何家垅村的西河岸，向湾塘村的东河岸驶来。

      渡船在晨雾缭绕的河面上荡荡悠悠，载着一船年轻人的欢歌笑语，载着一船村里人美好的向往。河里的游花鱼，在水面上跳跃着，泛起一片银色的鳞光；满河的灰麻鸭，追着渡船嘎嘎直叫，似乎在向新郞新娘送来美好的祝福。西岸的送亲鞭炮声与东岸的迎亲鞭炮声响成一片，千年铁河沉浸在一片欢乐幸福的海洋中。

      那天，在铁河岸边古樟树下的江文公祠内亲朋满座，张灯结彩，红烛高照，鼓乐鞭炮齐鸣，新郞新娘拱手作揖，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再夫妻对拜。美丽的新娘脸上笑开了花，英俊的新郎更是神采飞扬。江家祠堂内热闹非凡，其乐融融，乔愽士夫妇俩招赘上门，早已是喜上眉梢，乐在心头。钱英姐羞涩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们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钻在人群里追着看新郞新娘。挤进新郞新娘洞房里看热闹，吆喝声连同欢笑声震耳欲聋。女人们往新郞脸上涂黑烟锅，男人们掀新娘头上的红绸纱。小孩子们忙着抢花生，抓红枣，我还吃到了一颗红色玻璃纸包的喜糖。

      按村里的乡俗，已经牵手拜过堂，摆过喜酒的姑娘，就要称呼嫂子。钱英姐既是军嫂，又是军官的老婆，那是她无尚的荣耀与幸福，村里的女人都向她投入羡慕的目光，大家都热情地喊她为——钱英嫂。

                  二

      钱英嫂朴素、自然大方，是一个正直的人。她不爱打扮，心地善良，泼辣能干，做事能独挡一面。老公在部队，她在生产队出工下地种田，从不拉后。在家种菜、做饭、养育小孩样样都行。

      悠悠铁河水，养育了她柔弱、贤慧、善良的脾性。苦难的农村生活，又造就了她吃苦耐劳、心性泼辣、争强好胜的性格。挑粪下田、担谷扮禾，她总是要抢在男人们的前头。下田插秧、耘田除草，在田里排成一字形的女人中，她就是那个领头雁，遥遥领先。男人们临渊羡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可望而不可及。女人们羡慕又嫉妒，私下里诋毁、说坏话，她却满不在乎，一付鹤立鸡群的高傲样子。

      作为乔愽士（木匠）家的独生女儿，她有一种娇生惯养、恣意放肆的脾性。作为军官家属，她更有一份特殊的荣耀与自尊。钱英嫂昔日飒爽英姿的风采，在我脑海里萦绕，在我眼前约隐约现 ，恍若昨日。

      我从防洪堤上，走进河滩边一片茵茵的绿色菜地，望着眼前这位桑榆暮景、步履蹒跚的钱英嫂，心头颤颤一抖，一种莫名的心酸涌上心来。钱英嫂昔日一头齐肩的黑发，早已被岁月染成一片白霜。原来水灵灵的双眼，被世俗蒙上一层阴影，深深地塌陷在突颧骨两颊间，显得格外的削瘦衰老。那双灵巧的双手，满布着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沟槽，象干松树皮，又象久旱干裂的泥塘底。那饱经风霜黝黑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刻记着她七十多年来的苦难与辛酸。

      钱英嫂从菜地里摘一把红菜苔，要我带回去吃。朝我微微一笑，粗糙的双手把红菜苔递过来，我迎上前去，在她眨巴暗淡的眉宇间，感受到了一阵心酸与苦楚，使我想起发生在四十多年前难以忘怀的一幕……

      那是在一个炎热夏天的早晨，在我家隔壁传来钱英嫂家的吵闹声，叽叽咕咕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会儿，就听到隔壁乒乒、乓乓的桌椅碗盘的打闹声，还有钱英嫂呼天号地的哭泣声……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听说在部队当官的丈夫因男女关系，受处分转业回乡。钱英嫂像着了疯似的同他大吵大闹要离婚，把整个江文公祠闹得鸡犬不宁，铁河两岸村里的人，都已是家喻户晓，老少皆知。左邻右舍都来好言相劝，亲戚朋友更是规言劝慰，那都是无济于事。

      钱英嫂孤傲的个性，自以为是的好面子，毫不客气地把她丈夫赶出家门。乔愽士夫妇俩更是心急如焚，拿她无可奈何，只能是痛苦的眼泪往肚里呑。村里人议论纷纷，都给予男人以怜悯与同情，对钱英嫂是另眼相待，她即刻就成了村里人心目中歹毒恶劣的妇人。

      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就这样被她的所谓贞操无情地拆散。一个家庭的命运，就被她执拗的性格而走向生活的另一面。从此她带着唯一的小孩兵兵，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开始她人生漫漫的苦难旅程……

                                        （未完待续）

        读书村的大樟树

      没有故事的人生，就是人生的事故。作者李文金先生的人生，讲不完的故事，故事里，演绎不完的耳听、目看，演绎不完的山水情、朋友义……

      这一篇《钱英嫂》，叙事“啰嗦”！作者用的是“纳米”级的摄像头。写土墙缝，写煤油灯，写蜘蛛网，写灯影婆娑，写老鼠梁上跳，唧唧叫，写专门吹屁股的冷风，写母亲轻抚额头，写母亲对儿子的无边宠爱……

      又，写那满船的笑声与希望，写那游花鱼的带光舞蹈，写麻花鸭嘎嘎叫着送祝福，写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与千年铁河水，联手造境的欢乐海洋！

    这样写，说得好，就是细腻，就是妙笔生花；说得俗，就是“啰嗦”！然而，大樟树要说，人到无情人无语，人到深情是啰嗦。若要问情深几许，试看谁人最啰嗦！

      曾国藩，作为一国之重鼎，曾经对家里人说，如果写信，不要怕啰嗦，越啰嗦，越不避繁琐，越好。儿在千里谋忠国，家中琐事在心头！

      你若是遇到一个人，对你的健康，对你的工作，对你的心情，对你的遭遇，对你的故事，总是千言万语说不尽，辎珠小事放心头。你要知道，你遇到的是一个深情，而又真情的人。 

      李文金先生，作为商业大亨，自然是关注悠远，立意恢弘。偏偏鹿鸣溪水，虎嗅蔷薇，贫穷过往，历历存心，真是十分难得。细读《钱英嫂》一文，深为感动，特以此文，记录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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