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萝卜头从床上醒来,发现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他蹑手蹑脚地捅上衣服裤子,走到大门前,透过门缝里往外看。外面的雪线已经齐腰深了,只剩一些细小的雪片还在飞转。
萝卜头此时兴奋异常,赶紧打开拴上的门,雪堆就像面粉一样倾泻到脚下。那时冷风吹得人眼睛生疼,天空中有许多白色的气团正在旋转飞舞,但是万籁俱静,安静异常。萝卜头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世上只剩了他一个人。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想起暑假的时候,稻子已经完全成熟,漫山遍野都是黄压压的一片。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干草的香味到处弥漫,那时他端了一个小板凳斜坐在大门口那里,看着一台台收割机发出怪叫般的声音经过。
萝卜头每天的工作,就是早上解开装稻子的布袋,把它们铲平后在太阳底下晒一整天,到了晚上露水落下之前又要把它们装好搬回屋子。这种事情流程非常简单,但会耗费有大量的时间。
不过这活也不是他一个人干,他往往装摸做样地追个蝴蝶就跑出很远,或者去后院喝一杯水也能喝上半天。但是爷爷从来不说他,爷爷老了,拿一根木铲,佝着身子在路沿上踱来踱去。他笑笑说,萝卜头,你看好稻子别被麻雀糟蹋了就行。
所以他就搬一个凳子坐在路口,双手支起下巴,目光呆滞地看着马路。凳子上有一道裂痕,萝卜头坐久了总是习惯用手去摸一下。这痕迹本来属于院子外的老梨树,但是它太老了,爷爷就把他砍倒做成了很多东西。
爷爷是一个木匠,有一大堆萝卜头看不懂的工具,做出来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巧。
爷爷的背有点弯,但是胳膊依旧很有力气。萝卜头听说他年轻时很爱喝酒,因为那会儿工匠的活都很贱,主人一般不给工钱,但是要管带酒肉的饭菜。所以爷爷吃了一把好力气,也把胃喝坏了。虽然现在喝酒少了,脸总是红扑扑的样子。
有一天下午,萝卜头坐在门口,看着爷爷一遍遍来回,把门口的稻子铲的又平又整齐。他觉得这样的工作好像毫无意义,但是不做又没有别的事情可忙。这里的人在这种季节总是在铲一些东西。
天空慢慢黑了下来,一面是已经发昏的天空,一面还有闪闪发光的残留着的云彩,他觉得世界好像被装在一个水晶球里。水晶球里有很多黑影闪烁,他们就是晒稻子的人。还有一些人开了路灯蹲坐在门口吃饭,这些大多是老人。老人老了,看不见别人也许就咽不下东西。
萝卜头看向自己的爷爷,他也是黑影中的一员。不过这黑影显得更加倔强和沉默。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这种声音并不招人厌烦,萝卜头说不出这种鸟的种类,但它们从来不偷吃稻子。
马路旁边还有许多曲折的小路,那些小路不知都通向什么地方,也许是某处的小河,又或者到了山后面的林场。在夜色的掩护下它们呈现出一种墨绿的颜色色,有几只萤火虫从草丛里飞了出来,落在河沟边的小树上。
萝卜头觉得这个世界不再属于自己,又觉得寂寞极了。那些忙碌的黑影,那些坐成一条线在门口吃饭的人群,树梢上不知名的小鸟还有板凳上的裂痕。这一切好像都与自己无关,想到这里有一些失落,然后想起该吃饭了。
这顿饭只属于他一个人,爷爷往往吃的很晚,厨房的灯光有些微弱,桌子上摆了一些咸鱼和咸酸菜,用塑料网兜盖着。
也是这一种时刻,萝卜头觉得这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鱼肉很咸,他好像一点也吃不下去。事情过去了很久,他想不懂小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寂寞。
现在的萝卜头再也尝不到那种咸味,反而是干冷的空气让他觉得鼻子里有一点发腥。大门已经开了很久,单薄的毛线外套让他觉得有一些寒冷。阳光还没出现,也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
远处突然传来一两声狗吠,但是所有的人都在熟睡。墙上,道路上闪烁着细小又精致的光芒。一些松树被压弯了,像劳累的巨人倚靠在墙上。
这天气可真冷啊,但是再冷的天气又如何呢,萝卜头揉了揉鼻子,认定它不会被冻掉,然后把最厚的衣服都翻出来裹在身上。
他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就像那个老头喝了许多白酒,世界又被装在了水晶球里。但是这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也会扛起铁锹,要顺着天地通白,挖出一条雪道走出门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