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桃花庵
每年三月是看桃花的好时候!
桃花好看,更为看人!
不知道何时开始?我便放不下了!
这是个秘密,我一个人的秘密。
看好了桃花便在桃花庵里晓坐,庵内的静安居士很和蔼,很好客,会把自己采的野山茶拿出来让大家品一品。
可是今年桃花却没有看成,只剩下大片焦黑的枯树,有几株生命力强悍的,也只在焦黑的树杈上零零星星冒了几颗嫩牙,半死不活。
“今年桃花寨是遭了劫了!”静安居士一边为我们沏茶一边惋惜道。
“遭了劫?他们桃花寨里面的人自己不就是土匪吗?我只听到过他们劫人家,怎么可能遭别人的劫?难不成是官府的人把他们端了吗?”我惊颤颤地问道,听了静安的话,我好像顿时丢了魂魄。
“呵呵!你这公子也是说笑,官府的人哪里有这闲情雅兴管这帮不要命的事!”静安居士冷笑道。
“那是出了窝里反了吧?”凌笛公子一副捕头的表情,脑子里似乎已经对这案子侦查开了。
“还是凌公子眼明!这么大这么凶险的一个地方,靠几个办差的哪里能成事!”静安居士压低了声音道。
“静安姐姐!那你就说说吧!那寨子里的人现在都去了哪里呢?”长着一张甜嘴的多情公子卓越拉着静安的衣袖道。
“哎!这家伙,连尼姑的手他也要牵,成何体统!”我心里“鄙视”他,不过我还是面带笑容,等着静安揭秘这桩让我悬心的奇事。
“我也是听山上一个叫阿春的小哥说的,他曾受我一饭之恩,所以他经常会到我这里帮我砍砍柴,挑挑水!”静安坐下来道。
“可曾提到程桃花的去处!”卓越说的程桃花就是我一直放不下的那个女人,就是桃花寨的大小姐程桃花。
“哎!只是说她必定是活不了了!阿弥陀佛,哎!我和桃花妹妹有过数面之缘,她不光人面如桃花,心底也是极好的!”静安闭眼合十念起了经。
我“噢!”一声,心被针扎了一般疼,可依旧面露着微笑。
“哎呀!怎么会这样?要知道静安姐姐和桃花熟识,早该让姐姐引荐一下了!”卓越公子一副丧气的样子,凌笛公子只是笑着摇头。
“桃花跟了你倒是好了,也可躲过这一劫了!”静安面色悲凄起来,想必她是思念程桃花的好了,我发现静安居士其实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虽是粗头素服,但毕竟是带发修行,仍旧保留着几分尘世的脂粉气息,可是终究比不上我心里的桃花,念及生死不明的桃花,我的心又是隐隐刺痛失魂落魄。
“随风公子,你看什么呆了?”凌笛公子扯了扯我的衣袖道。
“我…我没有啊!那…那一窝土匪难道都消失了吗?他们平时对我们三兄弟算是不错的,那大当家程虎还请我们喝过酒呢!那桃花更是心善人美!听说追求的人挤破山寨!”我连忙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醒过来,敷衍了几句。
“死的死,散的散,我后来大着胆去看过几回,除了一片焦土焦房子焦树杈,什么都没有了,那天夜里山上轰隆隆响了大半夜!我在庵门口揪心了一整夜,也没见着几个逃下来。”静安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数着她的佛珠道。
“看来是得罪老天爷了,老天爷要罚他们!”我冷冷道,说不出的味道!
“不可能,一定是人做的!”凌公子皱眉,指尖摸着下巴又在脑子里侦破起来。
“哎呀!你们就老老实实听姐姐讲吧!别瞎打岔!不然晚上的酒你们自己掏腰包!”卓越公子急了,连忙止住我们的臆测。
“听阿春说是他们二当家反了窝了,把寨子里的人全骗进山洞,然后把洞给炸了!可怜这千号人啊!都是有爹有娘的!”静安的阿弥陀佛念得更加急促了。
“哟…这…心够狠的!”我们三兄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
“是啊!阿春说有几个见苗头不对,跑出来的也都被那心黑的二当家手起刀落像杀猪一样宰了!…”静安哽咽,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经也停了!
“姐姐!你缓缓!慢慢讲,别伤了心啊!”卓越公子见静安痛不欲生的样子,连忙起身一边用手心轻抚静安的脊背一边安慰她。
“是啊!居士!不要着急!慢慢讲!”我和凌笛也连忙劝道。
“那…这二当家和桃花寨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我可听说要做那桃花寨的二当家可必须是他们寨子的姑爷啊,算来算去应该是程桃花的男人啊!”凌笛公子往往看问题比较通透,什么值钱不值钱的消息他都会打听,而且都能打听来,我有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这天底下各个地方都安插了眼线。
“啥?桃花的夫婿?你瞎说什么?桃花她非我不嫁,你再瞎说晚上的酒我真不请了!”卓越公子面孔一板怒道,也不知道他是真怒还是假怒,我听了凌笛的话也觉得特别刺耳特别心酸,心想桃花对我才是有情的,不可能随便就嫁他人了。
“哎呀!凌笛也是就事论事,你就别瞎想了!你的桃花妹妹肯定没事的!”我连忙打圆场,我忽然觉得自己特别想喝酒,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得罪这财神爷,晚上那顿酒可包在他身上,我可好久没喝翠云酒坊的竹叶青了,想到翠云酒坊的酒我的口水不自觉流了出来,据说酒坊老板最近又研制出一种前无古人的新酒,酒看来是治疗心病的好药,提到了好酒,心似乎不那么痛了。
“喂!随风,你又梦见什么了?”凌笛又用手掌试探我迷离的眼神叫到!
“哦!我是听得太投入了,所以就…如痴如醉了?”我解释道,我知道自己只是被两样东西迷了心智,一是美酒,一是桃花,失去其中任何一样,往后的日子都是没法过的。
“你真是无情啊!桃花寨千条人命的劫难,你听了之后竟然还能如痴如醉,你看静安姐姐都已经哭了好几回了。”卓越数落我道。
“我…我一直在认真听啊!居士您继续讲吧!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那个…程桃花最后如何了?”我被卓越数落才知自己失言,连忙脸上堆满尴尬的笑容应和着。
“听说那个二当家是一年前进的桃花寨,当时桃花寨还办百日宴,桃花还派人来请过我,我哪里敢去那里白吃白喝,我就谢绝了!早知桃花妹妹会遭此大劫,我该去见见她才是啊!我可怜的妹妹啊!呜呜!”静安想到程桃花又哽咽起来。
“姐姐!宽心些宽心些,怎么又哭了,我都还没哭呢!早知道桃花会有此劫,我肯定会向大当家提亲了!呜呜!”卓越牙齿咬得紧紧的,更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看来他是动了真心了。
“你们两个怎么都哭上了,哎!还是我讲些你们不知道的吧!据说这二当家姓徐名文昌,原本是个衙门办差的,他其实是被程桃花抢上山的!”凌笛起身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此话怎讲?”我用我的纸扇敲着手心,虽不想听到这些伤心的事,可依旧问道。
“他们桃花寨有个规矩,压寨夫人要自己抢,压寨姑爷也要自己抢!而这个徐文昌其实就是被程桃花抢上山的压寨姑爷!嘿嘿!事情就这么巧,那日程桃花抢压寨姑爷,而徐文昌恰好带人压送一大批物资经过桃花寨!所有手下尽数逃走,就是他徐文昌威武不屈心甘情愿让程桃花劫上了山!”凌笛公子一板一眼似乎亲自参与了这事一般。
“一派胡言!桃花怎么会做这种事!你可不要污蔑她!”卓越听了凌笛的话又大叫反驳。
“这规矩我倒是听到过!”静安边擦眼泪边缓缓道。
“那…那又怎样?他们本来…就是土匪,当然什么都要靠抢!继续说吧!”卓越见静安也这么说只有强了一句便没话了。
“讲完了啊!就这些!阿巧她娘生阿巧!后来不就出了窝里反的事情了啊!”凌笛双手一摊道。
“哎呀!难不成是个美男计!当姑爷是假,灭寨子才是真!”我惊道。
“哈哈!随风啊随风!有时候你的脑子还是转得挺快的!徐文昌这人真是不简单啊!”凌笛公子笑罢,又摸了摸下巴沉思起来。
“过奖!我也是瞎编的!”我苦笑道。
“可怜的桃花!她应该中我的美男计才对啊!”卓越公子又犯起花痴来。
“卓越!或许翠云酒坊里面可以打听到程桃花的消息!要不要马上去呢?我向你保证三天内找到程桃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凌笛公子把手中长笛往腰间一插,准备动身。
“好吧!看不成桃花,酒还是要喝的!姐姐!卓越告退了!”卓越便起身向静安行礼道别。
“那…要不居士一起和我们去镇上散散心吧!”我也向静安行了礼并客套了一下。
“对对对!姐姐去镇上吧!就住我家好了,我家客房多得很!”卓越忽然眉开眼笑转悲为喜,刚还是要死要活的,一眨眼又是晴空万里了。
静安摇头拒绝了我们的邀请。
(二)翠云酒坊
卓越家的管家根叔已经在翠云酒坊替我们定了二楼雅间,雅间名字叫清风拂来。
“清风拂来!那我们就随风而喝吧!”我正了正自己的白玉冠,掸了掸两肩的风尘,倚窗而坐,酸酸地说了一句,进了这雅致的酒楼,一切烦恼就如我的名号一样随风散去,我知道事到如今酒和桃花我只能选一样,而桃花我又不能选。
“哈哈!随风总是那么潇洒,常言道饭前吹一吹,准有女人追,笛兄来一段吧!我们三兄弟现在也是聚少离多啊!我可是每天都会想念笛兄的天籁魔音啊!请哥哥们入席!”卓越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凌笛。
“嗯!想当年我们丝竹同乐,何等快哉!现在只有我仍没有放下这一口,你们却当先生的当先生,经商的经商,我寂寞啊!”凌笛叹道。
“既然寂寞,那就更加要吹一段了!说不定吹完一曲你就不寂寞了!”我见他消沉,便打趣道。
“正是正是!我已经让翠云姑姑把最好的竹心酒给我们了!有酒有茶,有风有月,再来点销魂的笛声,夫复何求?”卓越的这张甜嘴是他最厉害的武器了。
“对极对极!一想这竹心酒我就垂涎三尺了!”我咽咽口水应和着。
只见凌笛从腰间轻轻拔出那苇潇湘玉女笛,迎窗而立,面向远方,天籁魔音,名不虚传。
我原本正经危坐,听着听着不自觉便趴在了窗檐上,望着远处的山脉,内心竟然又有了些伤感又犯了愁绪!
一曲终了,仍是意犹未尽!
“笛兄!这是你新做的曲吧!我感觉我想家了!”我眼里泛着泪光道!
“随风!我知音也!并非我作,而是前人所作,叫《长相思》,想景想人想家,皆吹此曲!”凌笛仍旧轻轻地把潇湘玉女笛插入腰间,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笛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随风是你的知音,那我呢?我呢?我不理你们了,我找翠云姑姑去了!”卓越故作生气道,我知道他最不喜欢这种严肃正经的气氛,只喜欢不着边际扯风月。
“好吧好吧!你啊刚撩完能掐出水的美尼姑,又要去撩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你尽情享受去吧!我倒想再听一曲!”每每他吃起我的干醋,我便要和他抬杠,这样他肯定会开心得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女人是衣服,兄弟是手足!再来一段,再来一段!我们真该把那尘封已久的焦尾琴和凤仪琵琶拿来,再合奏一曲《水调歌头》岂不快哉!”卓越大笑,竟然念叨起少年时的焦尾琴和凤仪琵琶来,想来那时也是有趣,宁是把买来的旧琴和旧琵琶,绞尽脑汁起个自以为风雅的名字。
“哈哈哈哈!你那哪是什么焦尾琴,二两银子没人要的地摊货而已吧?”我也大笑道。
“你这家伙,我没说你这凤仪琵琶的来由,你倒抹黑我的焦尾琴!看我不拿我的紫金玉竹扇揍你!”卓越拿起他的折扇向我扑来。
“嘘…小心你的紫金玉竹扇!”我收住笑容,让卓越停下来,因为见凌笛依然一脸严肃地眼眺窗外,又把他潇湘玉女笛横在嘴边仔细地吹了起来。
“嘘…”卓越马上停了下来,每每这时,我可以很难得看到卓越正经的表情,他也托着下巴陶醉似的听起了笛声。
又一曲结束了!见凌笛收起玉笛坐下来品起了茶。
“真是太美了,倘若我是女子,肯定非凌笛公子不嫁了!每天听着这笛声这辈子就快乐地过去了!”卓越又开始说痴话了。
“酒呢?卓越!”凌笛淡淡地道。
“对!酒呢?卓少爷!”我附和道,我知道现在这么严肃的气氛只有酒才能融化。
“好勒!我让翠云姑姑上菜!”卓越长了这张甜嘴,这辈子也够用了,他起身撩开门帘走出清风拂来!
“哎呀!哪里要劳驾卓公子大架,我早在外面候了半天了,就等几位公子吩咐了!”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道,那就是翠云酒坊老板娘的声音,在这镇子上的女人中只有精力旺盛精明强干的柳翠云才有这么好的一副嗓音,据说她以前是京城一个戏班的台柱子。
“翠云姑姑,辛苦您了!把店里那个掌柜秘制的竹心酒拿出来吧!再送十坛十年的竹叶青到我家!”卓越在别人面前总是很谦卑,我却学不来,在我眼里,就算是皇上,我不想搭理他,我就不搭理他,倘若是我看着顺眼的,即便是乞丐,我也可以和他一起喝酒,至于凌笛基本上宅在自己的笛声和推理世界里,我自信能听出他笛声中的哀愁,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好的好的!我们小越最疼姑姑了,最照顾姑姑这小店了!我马上叫人给公子们上酒上菜!”柳翠云欢天喜地地准备酒菜去了。
卓越刚口中说的竹心酒,我这一路可听了好多回了,据说翠云酒坊的老板自小爱酒,不光爱喝而且爱研究,他把上好的竹叶青酒注入刚拔节的竹笋中,等竹笋长成毛竹,再把毛竹砍下来挖孔把酒倒出来,这酒想想就好喝。
(三)白面书生
“打扰几位了,因为我妹妹很喜欢刚才的笛声,所以我就冒昧来请刚才吹笛的公子,可否当面为她吹一曲?也不辜负我这做兄长的一番情谊!”我们喝得正欢畅时,雅间的门帘子哗啦一下开了,走进一人,对我们躬身行礼。
“好俊俏的公子,难不成是传说中的潘安吗?”我见了那人睁着醉眼惊诧诧地自语道。
那进来之人,我细细看他,只见他头戴青玉冠,那玉冠该是凤祥阁的玉冠中之上品,他梳的是京城新近最流行的行云流水髻,他面色白净,剑眉大眼,一袭金丝镶边的祥云蚕丝白袍,想必是出自吉云绸庄顶级绣娘之手,手拿一把玄铁折扇,也是个价值连城的好物件,一看就是个非常体面考究讲究风雅之人,这一身的行头便超过万把银子。
“徐文昌?”凌笛见了那人更是吃惊不小,他大叫一声,从座位上“唰”一下站了起来,酒杯滚下桌面,“啪”一声脆响,碎了。
“在下就是徐文昌,公子认得在下吗?那就最好了!”难道面前这个俊俏公子就是那个杀人魔头徐文昌吗?我的汗毛顿时根根竖起。
“笛兄!你…认错了吧!”卓越停了杯中的酒问道。
“他做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事,谁人不知!”
凌笛似乎有点激动。
“公子若是找我寻仇的,等你为我妹妹吹上一曲后,我自会来与你了断,倘若与我无仇,我自会有重礼答谢公子!”徐文昌说话不紧不慢,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经历过大风浪之人。
“我倒是与你无冤无仇,不过那千条性命你总该有点说法!”凌笛语气稍缓道。
“是是非非,又有谁说得清楚呢?有人说我是绝世的大魔头,视人命为草芥,也有人说我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是盖世英雄!我徐文昌既然做了此事,从此自会好好地呆在这里,有仇的便来报仇,有冤的便来报冤,我自当奉陪到底,不过…,当下,我只想请公子移驾到楼下为我妹妹吹奏一曲,尽我的兄长情谊!”
那徐文昌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说罢又向凌笛行礼邀请。
“今天我们笛兄累了!就不奉陪了!你自便吧!”我借着酒劲冲徐文昌叫到,对这个杀人魔头,我很怕他,可我似乎并不讨厌他。
“好!我去!不过我要十坛子这里的竹心酒!”凌笛迟疑了一会,竟然答应了这个大魔头的邀请,而且明码标价,让我始料不及,难道他是害怕不成。
“那…那我们…都去!”卓越猛喝一杯酒叫到。
“哎!想我妹妹也是命苦,自幼没人照顾,前不久又感染了麻风恶疾!或许也是时日不多了!”徐文昌这人果然不简单,说话一步一步跟下棋似的,这下笛公子要载进去了。
“麻风病?笛兄?笛兄?你还是别去了?”我拉着凌笛的衣袖劝道。
“知音难觅!区区麻风病何年足惧哉!徐兄带路吧!”凌笛看来是美酒上头不能自拔了,真的跟着徐文昌走了。
“卓越卓越你劝劝啊!卓越…”我急着离坐拉卓越!
“我也去!他们不怕,我怕什么?”卓越也跟了出去。
“你们都疯了!你们都疯了!”我无奈也跌跌撞撞跟着下了楼。
徐文昌的雅间门口有两名带刀侍卫如雕像般站着,进了徐文昌的雅间,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坐着了,一个头戴斗篷看不到样貌,姿态娇小,想必就是徐文昌口中的妹妹了。
还有一人老态龙钟、表情痴呆、摇头晃脑,下巴还淌着口水,嘴里不停不歇念念有词,我却听不清他在念叨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谁?
“妹妹!兄长把那个吹笛子的哥哥带来了,你想听什么?兄长让这哥哥吹好吗?”徐文昌靠近那个带斗篷的人温和道,听他的口气似乎在和一个三岁孩童说话一般。
“她…?怎么了?”凌笛问道。
“她…只是因为自己的病而不能自拔!你就吹刚才那曲《长相思》吧!两位公子自便吧!”徐文昌缓缓道,他竟然知道这《长相思》!
“好!”凌笛又一次把玉笛横在嘴边,面向窗外吹了起来,他总说吹笛或听笛最好面向窗外,看着远方,越远越好。
我听着笛声又响起,心情马上平复了许多,便坐了下来,目光不自觉望向窗外极远的地方,那里虽然除了连绵起伏的山脉什么都没有,可我现在就喜欢这么看着那里,凌笛说得没错,听笛声就该这么看着最远的地方。
凌笛似乎吹得比任何时候都动情都认真,我偶尔偷看他几眼,见他微闭着双眼,脑袋随着笛声有节奏地摇摆,手指如蝶在玉笛上灵巧地飞舞。
美妙的感觉总是特别短暂,笛声已休,心生怅惘,真想这笛声永远不要停下来,我就这样一直听下去,天荒地老与我何干?
“不要停!啊…不要停啊!”没想笛声一停,那个头戴斗篷的女人竟然疯了似的哭喊起来,声音沙哑而含糊,并且猛然站起身扯掉头上斗篷,大吵大闹起来。
“啊!”卓越见了那女人的样子后惨叫一声,双腿几乎站立不住。
我也看清了那个女人的庐山真面目,她面容漆黑丑陋,整张脸似乎被火烧过一般,几束稀疏的头发遮住她凹凸不平的额头,唯有下巴和脖子以下还算光洁。
“哎呀!”我的心不知怎的一阵刺痛,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怎的,忍不住叫出了声。
徐文昌见那女人发疯哭闹起来,连忙把她抱住,嘴里轻声安慰。
幸亏凌笛公子处变不惊,依然未乱方寸,他立即又吹起了他的潇湘玉女笛,没想笛声响起,那疯女人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最临危不乱的应该还是那个上坐的老者,他依然还是那副痴痴呆呆的表情,好似面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徐文昌赶紧又把斗篷给那疯女人戴上。
我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双脚酥软无力,不知如何是好,也幸亏这笛声响起了,才略有恢复。
“她…她…”那疯女人安静了,卓越公子却忽然脸色苍白指着那女人说不出话来!
“卓越…你怎么啦?”我颤抖着问他。
“不…不…”那女人的疯病似乎忽然传给了卓越,那卓越大叫着跑出了雅间。
我连忙追了出去,凌笛继续吹他的笛子,徐文昌一边搂着那疯女人一边安慰。
(四)竹心小驻
竹的心本是空的,可是往里面注满了酒,便不再空了,这酒就是竹的心了。
竹心酒真是翠云酒坊的一绝,据说那竹笋注入了浓烈的竹叶青酒后不但不会死,而且会越长越好,竹笋养酒,酒也养竹,相互契合。
翠云酒坊连着翠云山庄,翠云山庄里面圈着大片的碗口粗的毛竹,酒坊最美的酒就藏在这些碗口粗的毛竹的竹节内,在这片毛竹林深处有个亭子叫做竹心小驻,据说这竹心小驻是柳翠云和她相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一个做酒的竟然如此诗意如此浪漫,难怪这京城中的台柱子也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在这间小酒楼里厮守终生,真是让人佩服。
“卓越留步!”我一直追着卓越,一路就追到了这个卓越跟我讲过无数次的竹心小驻。
“啊…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卓越似乎一下子得了失心疯,抱着一根毛竹又摇又踢大哭大叫起来。
“到底怎么啦?你告诉我…”卓越摇着毛竹我摇着卓越。
“随风…啊!徐文昌的妹妹其实…就是…桃花!”卓越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哭道。
“你…瞎说什么?你瞎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是桃花,桃花这么美!她那么丑,她怎么可能是桃花!桃花死了!你知道吗?”我用尽全力想摇醒卓越,他一定是喝糊涂了!
“我现在…当然…希望…她…死了!可她却活着,而且活得这么苦,这么惨!”卓越说罢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那根被他摇得死去活来的青皮毛竹。
“你怎么就确定她…就是桃花呢?”我追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吗?谁都知道桃花颌下有个粉红的桃花胎记!啊…”卓越终于失控大哭起来。
“你刚看到那个疯女人颌下也有桃花胎记吗?”我追问道。
“有…她就是桃花,我可怜的桃花!啊!我苦命的桃花!”卓越更是哭天抢地。
“果真…是她!果真…是她!”我自言自语转身走进竹心小驻,呆坐到了石凳子上,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任由时间划过,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感到钻心的疼,钻心的难过。
我每年去看一次桃花,没想却和卓越一样爱上了程桃花!
(五)借酒浇愁
“随风!…随风!…咱回去吧!”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膀,叫我回去。
“哦!”我应着,木呆呆地站起身,便随着那人往回走,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我认不清那人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去向哪里?那人叫我走我便走,那人叫我停我便停,那人让我小心门槛,我便小心门槛,那人让我抬脚我便抬脚…
等我重新回到翠云酒坊的时候,徐文昌的雅间里面已经只剩下徐文昌一人。
“凌笛公子呢?”我坐下来问,到了翠云酒坊,我些许有了些神智。
“他们走了!”徐文昌泯下一口酒道。
“走了?去了哪里?”卓越问。
“天涯海角!肯定是快活的地方!哈哈!”
徐文昌似乎刚喝了不少。
“那…那我们告辞了!”我作揖拉着卓越准备走。
“别走!陪我喝几杯!”徐文昌踉跄着用手拦住我们的去路。
“可…我们上面有位置啊!”我推辞道,又拉着卓越想跑。
“谁敢走!小心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没想那徐文昌面色一改,伸手就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刀大叫一声。
“啊…”我顿时被吓得不敢动一步。
“好好好!别动粗别动粗,我们陪你喝!来…来…来…随风!”卓越见这阵势倒是比我冷静,他赶紧答应着坐了下来!
“那…那…好!”我哪里还敢言语,面前这个人虽长得斯文,可他是身背千条人命的大魔头啊!
“哈哈哈哈!”见我们惊慌的样子,徐文昌立即用手指指着我们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文昌兄是开玩笑的!来,文昌兄,我给你倒酒!今天不醉无归!”
卓越连忙帮徐文昌倒满酒。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我向你们陪个不是,休要惊慌,来吧!今日不醉无归!”徐文昌向我们作揖道歉。
“呵呵呵呵!”我陪着笑,连忙用衣袖擦擦额头上惊吓出来的汗!
“酒逢知己千杯少!虽首次见到两位兄弟,但心里却觉得早就认识一样,心里十分喜欢!恰好美酒美食皆有,不喝他个不醉无归,哪里敢言兄弟二字!我先干为敬!”徐文昌仰头“咀”一下,喝干一杯。
“请!文昌兄!”我和卓越也喝下一杯。
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我也没原先那么害怕了!
“啊…呜呜呜!哎…呜呜呜!”没想到喝着喝着,徐文昌呜呜啊啊大哭起来。
“文昌兄!文昌兄!你这是怎么啦?”我连忙起身拉徐文昌的衣袖问道,卓越也吃惊万分,起身安慰。
“我苦啊!兄弟!”徐文昌用衣袖擦擦双眼,摇摇头摆摆手道。
“既然是兄弟,那就把你心里的苦说出来吧!或许能好受些!”我安慰道。
“是啊?文昌兄!”卓越也安慰道。
“你们可知道先前在座那位老者是谁?”徐文昌问我们道。
“不知!素未平生!”我答道。
“呵呵!他就是我徐文昌的大仇人,天大的仇人…程鹰是也!呵呵!”徐文昌这笑像是冷笑又像苦笑。
“大仇人?难不成就是桃花寨的老当家程鹰!”卓越惊问。
“正是他!毁我全家,毁我一生的人就是他!”徐文昌又痛哭流涕起来,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天塌下来都能沉着不惊的人,没想到他也会哭得如此不堪。
酒这东西真不是东西,它能把人的本性暴露出来,平时你伪装得再好,几杯酒下去,必定原形毕露,酒后的那个才是真我。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卓越又问道。
“你们可知我那妹妹是谁吗?”徐文昌又喝了一杯道。
“我…们…不知道!”卓越佯装糊涂道,其实他已经确定那就是程桃花。
“她…就是…桃花啊!曾是桃花寨的一朵花,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啊…都怨我啊!都怨我啊!”徐文昌又哭了起来。
“果真是…哎…果真是…”卓越或许仍希望听到其他的答案,可是现在彻彻底底确认了,他也苦笑起来。
“喝酒!喝酒!”我何尝心里不悲,只有拿酒搪塞了。
“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这恶…人!可…我又不能…啊!我心中的苦!谁能知晓!”徐文昌仰天大叫,几近疯狂。
“听说你…杀了桃花寨千人!怎么又偏偏留着…这…土匪头子!”我问道!
“是啊!那是因为…我…答应过我那苦命的文昊弟弟啊!”徐文昌回答道。
“文昊?”我顿时糊涂了,便安静了下来。
“想我徐家原先是镇上一个大户人家,没想那程贼带着土匪,杀我父亲,抢我娘亲,毁我家园,那时我才六岁,弟弟文昊更加年幼,妹妹还在娘亲腹中!”徐文昌好像也冷静下来,讲起他的故事。
“这十八年来我无时无刻都想着报仇!想杀了那该死的程鹰,救出我的娘亲、弟弟和妹妹!”徐文昌继续道。
“可…我万万没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该死的不能杀!要救的却死的死,伤的伤!”徐文昌又呜咽起来。
“那这文昊…难道就是…”我欲言又止。
“哎!就是桃花寨的大当家程虎啊!可惜我这好弟弟为了那杀千刀的杀父仇人白白送了性命!”徐文昌捶胸顿足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卓越问道。
“想当日我已经把所有土匪骗入那装满火药的山洞,那大仇人住的屋子也点上了火,打算把这桃花寨来个一锅端,不想我那文昊弟弟非要进去救那个老东西,他说自己的亲爹长啥样他没见过,可这老家伙却是将他养大之人,此人不救,不能立足于世上!我这真是个傻弟弟啊!白白陪了性命不说,还把这我一心想弄死的大仇人托付给我,说什么我若杀了他爹,他死不瞑目!不认我这兄长!天理何在?我这仇如何得报,又如何见我冤死的父亲!”徐文昌说罢,连罐自己三杯酒。
“那…桃花怎么会…?”卓越问道。
“桃花…桃花她也不舍得那老贼,也跳入大火救人,虽保住性命但是容貌尽毁!哎…喝酒喝酒!”徐文昌又大口喝酒。
“哎!…”卓越再无任何言语,只顾闷声喝酒。
“事已至此,喝酒吧!”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有端起酒杯陪着。
(六)尾声
桃花确确实实是跟着凌笛走了,我游太湖时,听太湖边的渔民说,他们打鱼时,经常看到一个吹笛的翩翩公子带着一个头戴斗篷的丑女人泛舟太湖之上,似乎很开心很自在。我却再无缘相见,也再无缘听到凌笛的天籁魔音。
有一天有人捎信给我,说镇上有人要在翠云酒坊见我,我以为是卓越,没想到是那个大魔头徐文昌。
徐文昌说他要去州衙一趟,想和我见一面,我知道他的脾气,没敢拒绝,连忙去见他。
让我意外的是他把他最爱的青玉冠送给了我,还送了一些佩戴的玉佩,都是凤祥阁的精品,我依然不敢拒绝,便笑纳了,或许是因为我曾称赞过他佩戴的物件,他一定记在心里了,喝酒后他便独自走了,叫我别送了。
我本以为徐文昌升官了,后来才知,徐文昌去了州衙门便被抓入狱,罪名是窝藏匪首,那年秋后便和程鹰一起被问了斩。
念及徐文昌赠我玉佩的情分,我去了趟州衙,见了他最后一面,也没说上什么话。待他死后,见他收尸的人都没有,我便卖了他赠我的玉佩,托了关系叫了人把他和程鹰的尸首运回了桃花寨,埋在桃花寨边上的山坳里,两个坟很近,只希望他们下辈子不要这么闹了。
徐文昌死后不久我听到一个让我吃惊不小的事,听镇上的老人说那个程鹰才是徐文昌的亲生父亲,熟悉程鹰的老人说他年青时便与徐文昌母亲熟识,并且两情相悦,私下定了终身,可是女方娘家不同意这桩亲事,便棒打鸳鸯,程鹰一气之下落了草,那女人无奈嫁给了镇上的徐大户,没想那女人出嫁前已有了身孕,怀的就是徐文昌,后来程鹰在桃花寨发迹做了大当家,因为心里一直放不下那女人,便有了后面血洗徐家的事。不过现在恩恩怨怨都已经化作了烟云,就剩两座无人过问的荒坟。
卓越娶了亲,接了他爹的班做起了大财主,便和我慢慢淡了,我也没想要去找他。
桃花庵的静安居士竟然和那个阿春好上了,听说他们上了桃花寨,并在那里安了家,又在那里种上了桃花。
一晃十年过去了,卓越每年娶一房老婆,现在已经有十个老婆了,传说他的老婆们脖子那里都有一个桃花胎记,或许他依然忘不了桃花。
我依然还是一个人,翠云酒坊老板娘给我介绍了十几个姑娘,条件好的看不上我,条件差点的我又看不上,时间久了也就不想那事了!
静安居士离开桃花庵后,我便一直住在庵内,自号随风居士,平时打扫打扫佛堂,看看佛经,有过路歇脚的,我给他们泡杯自己做的野山茶,日子也算逍遥,时间久了,别人就不把这里叫桃花庵了,而叫随风堂,我觉得这名字不错,便找人把桃花庵几个大字抹去了,亲自题了字,把桃花庵改成了随风堂。
我四十岁那年春天,我象往年一样,每天远远看着桃花寨方向的山腰腰里,那里竟然出现粉红一片,我欣喜若狂,拔腿向那里奔去,心想:一定是我的桃花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