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读过、听过、见过的名桥有很多:搅动历史风云的卢沟桥,占据世界桥梁史重要地位的赵州桥,千姿百态、瑰丽多彩的北京的桥,有“海内第一桥”之誉的洛阳桥,“天下无桥长此桥”的安平桥等等。“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这些桥就如杜牧笔下如龙似虹的桥——空灵矫健,绚丽多彩。然而,这些桥都离我很远,赏则赏矣,难以在心底留痕。
古诗中出现的许多“朱桥”“画桥”“红桥”“断桥”,这些桥要么绮丽,要么凄凉,也不是我心中想到的桥的样子。能引起我心灵悸动的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中的“板桥”,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中的“小桥”,是“半烟半雨溪桥畔,渔翁醉着无人唤”中的“溪桥”。虽然人未进“樊笼”,但“性本爱丘山”,喜欢这些与乡村、田野、溪流相关联的桥,清新而纯净,就如我老家的桥。我老家——安溪县龙涓乡灶坪村流芳自然村,也有一座这样纯朴自然的石拱桥。
说实话,流芳单孔石拱桥毫不惹眼,纯朴得像一个老农,自然而然地融入到身下的溪流与周边的田野中。看它高高架在狭窄的溪岸两头,灰白的桥面往往会让我产生错觉:这不是桥,而是一头挺立身子站在水中的水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疲倦地用它灰白的脊背驮着村民来来回回地穿行在家与田野之间。这种司空见惯的小桥,人们往往会忽略它的存在。然而绕村环流的流芳溪流域长达两三公里,却只有这一座桥,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一九四八年建桥时,为什么选址在这个位置(前山溪),我没有询问,不知道有没有知情者,我不知具体原因,就在这儿做一些推断。流芳溪流域可以建桥的位置大概有三个:榕树溪、宜梳溪和前山溪。经过榕树溪向左登上湖尾峰,向右登上奇霞峰,是人们进山的必经之路;经过宜梳溪有大片梯田,向左登上虎爬山,向右可到格外;经过前山溪有最大片的梯田,向左登上古寨,可达灶坪村道治自然村,向右可上前山峰。比较这三个地方的溪面距离,前山溪溪面最窄,两岸又最高,占尽了地利;人们进山,一般在冬季的农闲时节,而种田是春、夏、秋三季,这样比较一下,经过前山溪可达最大片的田地,需要用到桥的时间最长,占尽了天时;经过前山溪可达本村道治自然村,在当时交通极度不便,信息技术还未开发的情况下,为了村与村之间传达消息,为了能随时促进村落间的交流,在这儿建桥就占了人和。也就是说,在哪里建桥,选址马虎不得,必须占有天时、地利、人和。这不仅方便了本村村民上山种田,还有利于村落之间的互通有无,把桥梁迎来送往、沟通交流的作用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还记得,夏天忙着农活,夕阳西下,人们纷纷回家,在经过石拱桥的时候,不论是挑着稻子,挑着稻草,还是挑着犁耙的男男女女和老老少少,总要放下担子,到桥下清澈的溪流里洗洗手脚洗洗脸,然后上桥,坐到桥边留有烈日余温的护栏上谈天说笑。大人们谈谈夏季的收成,秋季的播种。而少年们则谈谈今天有多累,今晚哪里玩,任温柔而又热情的晚风拂干脸上的溪水,拨弄青黑的发丝,谈到惬意处,清亮的笑声飘散在清凉的晚风中。
也有让人揪心的时刻,夏天暴雨来临,大雨如瀑,檐水如注,地上污水横流,门口沟渠流水轰隆隆的响。慌乱的小孩们,拿着雨伞赶到桥头,看到溪水已改变平日悄声细语,温顺平和的模样,顷刻间变成一个张牙舞爪 ,肆意吼叫,气势汹汹的恶汉,似乎看它一眼就会被撕个粉碎。但孩子们还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几步,只为了看清浊流怒浪漫到桥墩的什么位置。看着水位不断涨高,越看越担心,越担心越看。直到在榕树溪边和宜梳溪边种田忙活的长辈绕远道,越深涧,来到前山溪,经过石拱桥,安然回来,才把悬着的心放下。这时的石拱桥,卧在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让人想起驮着唐僧师徒过通天河的老龟:沧海横流,自显英雄本色。
朴素的石拱桥居然也能跟浪漫与神秘联系在一起,你想得到吗?每当七夕晚上,一弯新月淡淡地印在神秘辽阔的苍穹,周围星河璀璨。小朋友们仰着头,眼都不眨地寻找鹊桥,寻找牛郎织女,脖子酸了,低下头,左右前后转一转,缓解一下,又仰起头仔细寻找,还是没找着。这时,有一个姐姐说,听说站在桥上,才能看到鹊桥。于是,小朋友们争先恐后地跑到桥头,仰着头再找,苍穹越来越深邃,越来越辽远,什么都找不着。又有人说,牛郎织女可能害羞,约会怕被人看到,要下半夜等人们睡着了才出来;甚至有人说,他们已经躲在月亮后面偷偷约会了,我们看不到的。于是,大家心有不甘地低下头,才发现四周蒙着薄雾,一片凄迷,虫鸣蛙叫声四起,身子一缩,露湿衣袖有凉意,鸡皮疙瘩落一地。有人使坏,大叫一声“鬼来了”,抬腿就跑,于是大家慌忙逃窜,胆大的边跑边笑,胆小的边哭边喊“等等我啊,等等我吧……”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寂静空旷的田野。
“鹊桥会”没看到牛郎和侄女,但知道他们的恋情与桥相连;看了《新白娘子传奇》,知道许仙与白素贞也因桥上相见,萌生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其实,通过流芳石拱桥,也成就了好几个人的姻缘。前面提到,当时交通不便,这是去道治唯一便捷的路。两个自然村的村民不时往来,就有了嫁娶,有了亲戚。据我所知,叔叔辈的就有四五个娶道治的女人,我一个堂姐和一个堂哥也与道治人有婚配。可惜的是,交通便利后,人们去道治不用经过这座桥,两地的婚配人就减少了。这样看来,这桥又像是一个能成就人们姻缘的红娘。呵呵!
小桥,毫不显眼,毫不张扬,默默无闻地趴在清澈平缓的小溪上,几十年如一日地服务着村民,供村民们安全出行,愉快休憩,甚至有人通过它结成连理。它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但是,拱桥也像人一样,也会生病,也会衰老。终于,在它度过七十岁生日后,这座石拱桥因烈日暴晒,风雨侵袭等原因,有了坍塌的迹象。村民们发现这一状况,齐心协力,共同出资,更有群贤慷慨解囊,尽力资助,于二零一九年夏天,对石拱桥进行修缮加固。这座“年老体衰”的石拱桥又“返老还童”,重新焕发生机,担起它迎来送往的使命。有村民陈中央先生拟写的功德碑文为证:
功德碑
流芳拱桥 建于戊子
历经风雨 年久失修
己亥仲夏 二队百姓
齐心协力 共同出资
更有群贤 慷慨解囊
修缮加固 惠及子孙
功在当代 利在千秋
勒石为碑 弘扬美德
昭示后人 流传百世
(勒石的名字:略)
陈振元,泉州安溪龙涓人,教师,泉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丰泽区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北师大泉州附中初高中语文教研组长,于2009.8——2015.7连续六年任教高三语文,在泉州市教师教学技能比赛中多次获奖,2015.8调入泉州工商旅游职业中专学校。2020年4月学习散文创作,作品散见于《福建日报》《泉州晚报》《潮州日报》《金陵晚报》《菲律宾商报》和中国作家网等。曾获得由泉州市委宣传部、市文联、泉州晚报、市作家协会等部门联合主办的2020泉州市“决胜脱贫,小康泉州”征文大赛三等奖(2021.01);获得纪念“李尚大先生百年诞辰”海内外征文比赛三等奖(202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