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在冰岛那儿,我喜欢冰岛。我热衷冬天,也钟爱岛屿生活,冰和岛这两个字搭配在一起,多么动听啊。
很多年前做水利的父亲去北欧出了趟差,给我带回来了冰岛的照片——冰川、河流、木屋不胜枚举,荒无人烟、空气稀薄,伸手指就能摸到蓝天白云,多么轻松惬意啊,就像拉萨一样。于是乎在暗恋的女生神气地把自己QQ个人简介的居住地改成美属维尔京群岛时,我把自己的地区改成冰岛;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女孩终于把自己的幸福落户广州的时候,我仍然在冰岛。
当然,我没去过冰岛,也没去过拉萨。
父亲曾经许诺,高中毕业之后要带我去欧洲,去澳洲,其中有许多七零八落的原因,一直没能实现。因此,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并不知道,冰岛是个只有32万人口栖息的城市,他们说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得懂的冰岛语。他们的幸福指数世界第四。
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总是过得很充实。
他们有的是渊博的人,知道古罗马政治,知道农作物的起源,知道郑和下西洋的船只有多大,知道下一场科技革命在什么时候到来,知道红楼梦和水浒传谁与谁曾经通奸。
他们有的是勤奋的人,在凌晨三点钟发朋友圈证明自己熬夜画设计作业的人,在周末给小学生当家教的人,为小公司制作商业活动道具的人,每天乐此不疲的往图书馆里扎的人。
然而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和他们在一起,我总是诚惶诚恐。
奇怪的是,作为一个文科的艺术生,我似乎被别人认为,自己似乎必需渊博和勤奋起来。人们指望我对文艺复兴的前因后果侃侃而谈,了解卢浮宫里收藏了多少幅达芬奇的画作,清楚莫奈一生到底画了多少张《睡莲》。指望我每一天能够六点起来背英语单词,指望每天都能在图书馆里看见我的身影,随手一翻朋友圈就是我的文章和画作。然而,我只是区区人类罢了,哪里知道那么多。
我知道艺术家必需活在博物馆的聚光灯下。
人们似乎必需纠察我的文章里有几个错别字,有几个标点符号的谬误,有多少成语的误用。必需知道我的画作里有几处政治错误的地方,有多少结构的不到位,有多少交代的模糊不清或者强词夺理的地方。人们几乎在每一时刻,都要求我做到逻辑正确,措辞严整,有理有据。什么时候,在公开的场合谈及私事都变得议论纷纷。然而,我只是区区人类罢了,哪里能顾及那么多。
于是乎,我开始变得偏执而又枯燥。
我时而优柔寡断。我开始羡慕和嫉妒那些渊博的人。那些能把知识结构把握的一丝不漏的人,像是蜘蛛网上面的庞然巨物,能把稍纵即逝的知识的昆虫牢牢抓住;而我,只能在反复的记忆中沦为徒劳无功。我也曾尝试努力去变得渊博来着。也会有挑灯夜读捧着厚厚的地理历史书囫囵吞枣的时候,也会有积累了满满一本成语收集本的时候,但是在反复的咀嚼之后,也总是难以消化殆尽。
我时而丧心病狂。我不断地在内心愤怒:我只是想狠狠地指着你的鼻子说一句:操你大爷!这其中,为什么要操,用什么姿势来操,和操你大爷的历史意义,都不在我的讨论范围。我诅咒渊博的人总归有一天会因为常识性错误而尴尬收场,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而无所适从;我谩骂勤奋的人会渐渐在忙碌之中丧失本心,过劳而死。
事实上我只是区区人类罢了。我介于渊博和愚蠢之间,鉴于无为和勤奋之间,谁也不是。每天八点二十分准时从宿舍的棉被中爬出来,看着宿舍空无一人,我就像在空空如也的街心巷角,捡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孤儿似的。我仍然鄙夷朋友圈里发自拍,发美食,秀勤奋,秀恩爱的人;我仍然扛着理想的大旗,干着我自己的事——在另一个层次,完成我自己的均衡。
渐渐的,我丧失了与社会沟通的能力。这种平衡让我知道,原来这些所谓我所鄙夷的事情,原来是必要。原来发一些有瑕疵的作品是必要的,原来删除和前度的伟大诺言是必要的,原来秀渊博秀勤奋之后攒满几十个赞得到可怜的心理安慰是必要的。在狭隘的圈子里相互取暖,相互抚摸,坐井观天是必要的。我们只是区区人类而已,就是必需不断地犯错误,在理性与感性之间博弈,在自作聪明和故作姿态之中抉择。
所以,我也不需要强迫自己渊博和勤奋起来。人们指望我对文艺复兴的前因后果侃侃而谈,了解卢浮宫里收藏了多少幅达芬奇的画作,清楚莫奈一生到底画了多少张《睡莲》。指望我每一天能够六点起来背英语单词,指望每天都能在图书馆里看见我的身影,随手一翻朋友圈就是我的文章和画作。我都不需要那么做,那么做,就不是我自己了。
我只是区区人类罢了。有那么多人类,家财万贯和穷困潦倒一样活得不快活,单身的和恋爱的一样活得不快活,为什么我就不能试着让自己快活起来呢。人类在做每一件事情前都为自己找到借口,而我也一样,在不够渊博和不够勤奋之间,为自己找到了那么一个借口。
“就算大排档多么大火、重油、不健康,如果吃的不快活,那么所谓健康地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为我自己找到的借口,就是此时此刻我正在做的事情:每周六,写一篇狗屁不通无人知晓的文章。不知是谁说的,人每天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足够了。我贯彻这个理论,在渊博和愚蠢之间,在无为和勤奋之间,在理性与感性之间,在自作聪明和故作姿态之间找到了平衡,把每天做好的一件事化作文字,写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难得一见渊博与勤奋,和人类的那些错误的最好诠释。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歇斯底里,变成了讽刺文学和愤青,我也开始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了。我在现实中不用再装得很文艺很礼貌,我只需要静静的说一句:操你大爷。
我的心从热闹纷呈欧亚大陆漂到了荒无人烟的冰岛。
我必须承认,我并不知道冰岛的很多事情,就像我并不知道艺术史的很多东西和文学上的很多常识。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冰岛,很多人也并不是那么喜欢拉萨。我们区区人类,只是希望在这个油腻的世界,找到自己的归宿,释放着自己的堕落和伟大,为自己找到理由,恬不知耻地去干每一件事,足以让自己也快活热闹起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