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轮椅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骤然降临在母亲身上,瞬间将她击垮。那一刻,母亲失去的,不仅仅是行动的自由,更多的是对生活的热爱。

中风后,母亲身体右侧活动严重受限,离开轮椅则半步难行。曾经特别要强的她,根本无法接受现实,似乎丧失了前行的动力,变得异常暴躁和极度敏感。她拒绝服用任何药物,也拒绝开展恢复性锻炼,更拒绝父亲和我的劝说,回应我们的永远是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眸。

母亲就像个赌气的孩子,除了一日三餐,其余时间都固执地躺在床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严重,不但腿部肌肉开始萎缩,甚至连背部还出现了褥疮。她的执拗与任性,令我们既心如刀绞,偏偏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事情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转机。一天下班刚到小区门口,我就看见母亲正费力地推着轮椅,步履蹒跚地朝着门口走来。一时间,我感觉思维有些错乱,什么情况,老妈不但下床了,居然还下楼了?看着我发愣的样子,母亲走到我身边,瞪了我一眼,佯怒道:“发什么愣,妈妈想通了,晚上准备陪我锻炼吧。”

我不自觉地咧嘴一笑,使劲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想:母亲虽然老了,但终究还是明事理的,父亲和我的苦口婆心还是有成效的。想到这里,我的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全身,感觉舒坦极了。

吃完晚饭,稍作休息后,父亲忙不迭地收拾碗筷,而母亲则火急火燎地催促我赶快下楼。我将母亲的轮椅扛下楼梯,然后又风一样的窜上楼,准备将母亲扶下去。可是,母亲却笑着摆了摆手,自信满满地说:“别扶,妈妈能行。”

母亲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左手,紧紧握着楼梯扶手,以左脚为支撑,整个人的重心都移到左侧,一步一个台阶努力地往下挪。楼层虽然不高,但也有一二十个台阶。待母亲挪下楼梯,我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连忙向母亲竖起大拇指。母亲随手拂去额上的汗珠,淡淡地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前面,示意我可以开始锻炼了。

走在小区里的道路上,母亲推着轮椅艰难地行走,缓慢而又执着。而我,则像个忠诚的保镖,坚定不移地保护着母亲的右侧身体,唯恐她不慎摔倒下来。

秋天的晚上,月光皎洁,月色轻柔地洒了一地白银。母亲银色的头发下,是一张消瘦而又苍白的脸庞,条条绷紧的青筋清晰可见,因中风导致口中的粘液不断流下,如串线珍珠般滴落在衣襟上。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内心一阵刺痛,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岁月的流逝、疾病的缠扰,母亲的真的老了。

母亲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停了下来,扭过头冲着我嚷嚷道:“你这么个大小伙子,跟在我这个老太婆后面起什么劲?你给我跑起来!”

我连忙收敛心神,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陪着笑说:“老妈,我可是陪您老人家锻炼呢,怎么让我去跑啊!”

母亲板着脸,哼了一声,说道:“怎么,翅膀硬了,老妈的使唤不管用了?你不给我加油鼓劲,我能跑得动吗?”

“管用,管用,必须管用。”我连忙举起双手投降,在母亲的催促下,顺着道路跑了起来。待一圈跑完,母亲也推着轮椅走了很远,正站在那里等我。

跑到跟前,看见母亲微微地喘着气,额头上又冒出许多细密的汗珠,我连忙劝母亲休息一会,谁知母亲居然瞪着眼说:“怎么,嫌老妈跑得慢了?那是你鼓的劲不够。不信,你再跑快一点,再多跑两圈,我的轮椅肯定还能走得更远。”

就这样,在母亲的指令下,我绕着小区的道路跑了一圈又一圈。而母亲的轮椅则像装上了助推器,居然也不甘示弱,带着母亲走了一圈又一圈。

此后每晚,我都会推掉所有的应酬,准时陪着母亲去锻炼。这种一个绕圈奔跑、一个推着轮椅缓行的奇特锻炼方式,成了小区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引来邻居们的围观。

一周后,我也渐渐回过味来。以前,父亲和我费了那么多的口舌,母亲都无动于衷,到底是什么让她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呢?我也曾偷偷地问过父亲,父亲却总是神秘地说:“别着急,再等等,肯定会告诉你的。”

直到半年后,父亲趁母亲不在家,悄悄地将一张纸塞在我的手里,我摊开一看,居然是我年前在单位的体检报告单。父亲指着报告单说:“你看,你上次体检回来,把报告单扔在沙发上,这上面说你有中度脂肪肝,你妈知道后,一夜没睡好,跟我唠叨了半天,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每天督促你锻炼……”

父亲的话音未落,我的脑袋像被电击了一下,受到了巨大的情感震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古人云:“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当自己遇到困难时,母亲或许会选择逃避;可当儿子发生健康危机后,她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用她那顽强的意志,推着轮椅陪着我在生命的道路上奔跑。原来,母爱不仅如水般温柔可亲,还可以像山一样刚毅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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