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先勇先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没有之一。
先生的作品为很多人喜欢,我只是众生中的不起眼的一名,我很敬仰他,尤其为他的感情而动,不管是他身上有多少的标签,这些都不重要,只是想向先生致敬!
辛弃疾在《水龙吟》里写:“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今天就想说说先生的《树犹如此》。
此文是先生为纪念亡友王国祥而作。多人疑问,就白先勇和王国祥的关系,为什么时隔六年,白先勇才写了这样一篇纪念文?
我不知道先生那六年是如何过的,不过想必期间心里的悲痛是没人能及的,想写而不敢写,一想到就已经悲从中来,还怎么能写成文章呢?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却在六年后的文章里还能叙得那么详尽,感情不差一毫,这难道不算是最长情的告白吗?
二
最初读到《树犹如此》我还在大学里,在图书馆里众多同学们的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后来就克制自己不去看它,可很多时候感情越是克制越是控制不了,每每想起就愿意多看几遍,愿意一字一句去斟酌它,所以看它的次数可能抵得过我看先生其他文章的所有次数了。
这么几年过去了,现在看到紧要的地方都还是会泪流。
“开上高速公路后,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我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大恸。我哀痛王国祥如此勇敢坚忍,如此努力抵抗病魔咄咄相逼,最后仍然被折磨得行销骨立。而我自己亦尽了所有得力量,去回护他的病体,却眼看着他的生命亦一点一滴耗尽,终至一筹莫展。我一向相信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 ”
“我执着国祥的手,送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霎时间,天人两分,死生契阔,在人间,我向王国祥告了永别。”
“我与王国祥相知数十载,彼此守望相助,患难与共,人生道上的风风雨雨,由于两人同心协力,总能抵御过去,可是最后与病魔死神一搏,我们全力以赴,却一败涂地。”
......
《项脊轩志》有云: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先生与友人一起在后院种了三棵意大利柏树,后来三棵柏树长成巍峨大树,但王国祥病情复反的那一年,中间的那一棵像是有所征兆一样枯焦而亡,“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当年读先生的文章,并不知道先生的性取向,在看《树犹如此》时,却真有看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的感觉。那时对先生并没有像今日那么了解,看似一篇平凡的纪念文,却是字字情深。不知道先生在写时,平平淡淡的文字背后藏着多么汹涌的思念?这淡淡的感觉,像是细水长流,沁人心里,却又似澎湃的江水,直抵心底。
三
在我上学的年代,正是郭敬明火热的时代,我们这群学生最是喜欢那种能运用华丽辞藻作文的作家,不知不觉中,许多青春文学影响了自己的写作习惯,所以也常常堆词叠句的。直到我接触到了白先勇先生,看了他的文章,特别是《树犹如此》,因为读了他的文章我才明白能运用用最简单的文字白描出来的恸人故事才是最能打动人的。
先生与王国祥十七岁相识,一起进去大学又一起转学,最后还一起出了国,来往相往三十八年,一起“守望相助,患难与共”,其感情之深,是我们常人难以体会的。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去世,我们尚且还要感叹人生之无常,何况是相知相伴的老友。
整篇文章先生用语克制、冷静,写的只是寻常言语,说的只是平常旧事,感情尽是含蓄,却能在字里行间看到那难以掩饰的伤痛。
斯人已逝,活者长念。有的人死了,可能只被怀念一阵子,而有的人死了却能在存者心里活上一辈子。
意大利柏树似乎是预知了友人的去世,故而就跟着去了。连树都能有如此深情,何况是先生呢?树归于空,人却在心中。
连树的枯焦都能郁郁不欢的先生,更何况是自己的老友呢?
先生料理完友人的后事,回家照料一院的花草,让死了一回的花草们活得一如当初,尤其是剩下的两棵意大利柏和王国祥家里的两株桂花,先生似乎也“暂且贪享了人间的瞬息繁华”,只是在抬眼间,却过不去自己心中的那个缺口。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