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丹衣

晨起,空气微冷。

老黄如往常一样,提溜着鸟笼,在公园一隅练嗓。兰花指,小碎步,正是一首《小奴家》。老黄是唱戏的。

鸟(原谅我才识粗浅,不识品种)

天大亮,公园里往来的人渐渐多起来。老黄唱罢,慢慢沿着小路往回走,脑中琢磨着接下来一天的伙食。一两银子一个市价,今天买得了肉末,明儿个便青菜都难寻。这日子过得斤斤计较,老黄都怀疑,是不是有一天会像个泼妇般叉腰大骂。在市井跌爬滚打后,老黄便成了茶馆的常客。收费便宜不说,最差也能混个水饱。

“呦,里边请,里边请。”茶馆小二迎了出来。

“瞧着吧,老黄,今儿我一准赢棋。”阿大信心满满。

“老黄,来来来,看看我新买的洋怀表。”老白可劲地炫耀。

老白是清朝后裔,整个一纨绔子弟,老黄是在一次进宫演出的时候认识他的。当时的他意气风发,一聊便和当时特立独行的老黄对上了拍。也因此,他们成了彼此唯一知根知底的朋友。

老白

叨了会磕,看了会棋,正是恹恹的时候。老白开了口:“就数你的黄鹂最乖顺。”

  “当初老爷子留下的一院子鸟儿,现如今只剩这一只,它是苦得说不出话啊。”老黄叹气。老黄原名苏炎,只因他时常带着这黄鹂鸟,大家只以为他是旗人,都唤他老黄。他也从不解释。

老白悄悄凑近了,压低声音:“我听风声说,这民国的政府也要变天了,到时候,你也就不用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了。”

记得,那是民国的时候,国军统领兴致正高,想听听戏曲尝尝新鲜,图个风雅自在。最后选中了身家清白的苏炎。听到邀约后,他嘴巴都快呲到耳后去了,闭门苦练了两天,登台也很是惊艳。国民高官便留他参加酒会。当时老黄巴不得大吃一顿白食,也没思量官场的虚与委蛇,满口答应。

结果酒会上,起初的碰杯寒暄之后,老黄就被晾在了一边。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便举起杯子自顾自地借酒消愁。两三杯下肚后,喝得有些高了,那恃才傲物的性子也出来了。砸了酒会,得亏老白连夜把他拉回家。

第二天老黄醒来后,老白神情凝重,说:“你避避风头吧,那些人不是好惹的。”这老宅是不能住了,老黄一边抹眼泪,一边去当铺变卖家业。

之后,和老白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住进了大杂院。这一躲,便是几十年。家底都用得七七八八,也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老黄想,这辈子,高不成低不就,也就这么样了。

大杂院的小巷

原先苏家世代丹青,在京城文人圈中也是名声赫赫,却唯独出了苏炎。从满岁抓阄选中了一件水袖衣起,便注定了他一生的命运。

十岁那年,他偷了钱,跑出家里去学唱戏,再未回头。

十八岁学成,名动街巷。

二十岁时,进宫演出,结识老白。

出生时,苏老爷子曾找瞎子给幼子算命。算命的瞎子沉吟半晌,只说:天生有才,文德兼备,但……后面的话瞎子再不肯多说,便飘然而去,再寻不见。

家中老爷子头发白了一把又一把,也没等来儿子。慢慢地也看开了,只求稚子阿炎平安就好。便随着信佛的妻子,参拜各地的佛寺禅院。二人曾求得住持一卦,住持念了声“阿弥陀佛”,说:“求仁得仁,因缘自有缘法。”

天光云影,那时荷塘田田,飞蛾扑火。

这些年,老妻走了,老爷子的日子也愈发潦倒憔悴。苏老爷子临了,总算得见又想又恨的逆子。日光晕染下,他穿着蓝灰布衫,由远及近、踉踉跄跄地走来。老爷子哆嗦着指头,把家产和一袭衣衫留给了独苗儿子。

那衣衫是流云的缘饰,鋆绣的边,上面还有老爷子的水墨画,好不飘逸。接上两个宽幅水袖,便是一套丹衣。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苏炎只觉得雨下得很干净,将他心里的泪、脸上的泪,都流干净了。“我做的到底对不对?我错了吗?”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

停灵七天,苏炎便跪了七天。殿前灯火烨烨,放着他曾经最亲爱的阿爹阿娘。

在他幼年的印象里,阿爹会画最好看的画,阿娘会做各种好吃的小点心和糖果。如今,一切成空。

老白忙进忙出张罗各项事宜,也无怨言。葬礼中,苏炎不急代价用了贵重昂贵的巨大金丝楠木做棺材,把两位老人安葬在一起。之后,粉墨着妆,在旧宅唱了久久的戏,动情处不忍落泪。

听戏的人因听着太悲伤而逐渐离去,黄鹂鸟就是在那时飞来的。唱到最后,台下只剩老白与黄鹂鸟。老白难得正经地神情肃穆,从天黑的早晨听到天黑的夜晚。

苏炎知道父亲自小天资不高,在同兄弟中并不出众,只因想争一口气,勤学苦练数年。小有所成后,苏父才接下家族的重担,并一直开拓进取,取得不小成就。

苏炎早慧,知道守着家里的福荫,不愁不富贵。但他不想,不想成为第二个不快乐的父亲,不想过被家人设计安排好的生活。他要做不一样的那个。

于是唱戏。

他觉得他看透了戏曲,琢磨透了人生,正好结识了癫狂的老白。两人是一个世界的人,相处的时候,不用多说话,多是喝酒。现在是喝茶。

破落后,老黄终日穿着这水墨丹衣,原先那水袖也被拆得零零散散成了补丁。

黄鹂死后,老黄早上也不再练嗓了。

又过了几年,老黄寻了个荒野,悄悄抹了脖子。老白染上了鸦片,不知所踪。

老黄一生得而未得,到底人生啊,难料

后记:

对服饰和戏曲有些兴趣。原想写关于旗袍的,看了《更衣记》,查了历史变迁,仍未能、也未敢动笔。

终是未通文墨,心思虚渺。

所以,就随便胡诌了个,其中细节、图片却实在经不起推敲,但是我却很欣喜,第一次写小说。我喜欢这样有些喜剧,又满含悲情的笔调、氛围,像极了我以及我们的人生。

狗腿的样子贼像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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