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文:本文为桃花源记提供了供解读的互文文本。(顾农《《桃花源记》可当小说读》)。
干国祥:《桃花源记》本来就是小说呀。
张建文:我们一般是当散文来解读的。
干国祥:当时其实没有今天的文体概念,但以我们后世的“尺度”去归类,《桃花源记》该归于哪类呢?
张建文:寓言?
运城王欢:笔记小说。魏晋南北朝小说里选了。
干国祥:寓言的特征就是寓意为中心,寓面与寓意的纠缠,就是寓言的关键。《桃花源记》列入小说更佳——我们这些后世人的归类框架可以更稳固些。
曹晓丽:文体的归类,是需要老师们了解,还是需要给学生传递?还是要针对不同的文体进行不同的教学内容设计?
干国祥:好问!归类即思维,格物就是归类。格,格子,格物,把事物归于不同格子。所以如何归类其实很重要。但是,类不是客观真理,乃是主观的理解框架,需要让学生清楚这一点。
文体或归类教学,乃是后面值得深究的一大学问!
所谓格物致知,也就是把事物归类整理,从而获得了对事物的知识(此事物可以是物质也可以是思想)。
曹晓丽:但真实的教学中,常常把文本分两类教,文言文和现代文。
干国祥:人分为男人和女人,也没错啊!
河南张鹏:归类就是把事物纳入自己已有的知识系统,就是知识系统化。这是极重要的一个能力。
曹晓丽:男人女人,文言文现代文,一看就大体知道。那我们止步于语言知识,显然还不够。
杨枫:但是现代文文言文是用语言来区分,而不是以文体区分,不是男人女人吧。
干国祥:所以人还可以分为工人农民商人教师医生……每个分类都没错,关键是怎么使用分类!婴孩童子少年青年……又一分类。无数分类,不要试图一劳永逸。关键是格物致知的本身,是思维。一篇文章,可以同时是文言文、叙事文、哲理学、神话文、对话文……简单归于一类不可能万事大吉,只会导致一叶障目两耳塞豆。
张建文:分类背后的逻辑是对文体本质特征的认识。比如小说的本质性特征是虚构和冲突,而不是传统的三要素。寓言是一种独立于小说之外的文体,还是归属于小说之下的小分支。
曹晓丽:那就先从叙事文说起吧。和叙事文对应的是什么?议论文,说明文,抒情散文?神话文,是和寓言文,小说文,散文一起分?
干国祥:叙事文首先有虚构和非虚构之分。其实不难——不要拘泥才是关键。要知道所有框架都是人为人造,既不能全包,又不能不兼具与混杂。关键是抓住各个文体的核心逻辑。试图用一个完整的单一框架安排好一切的,是最没有创造力的教授。
王富超:搞清楚文体特征很重要,因为它决定我们观看文本的角度,角度很重要,这就像我们申辩式思维常常做的,要对评判的标准进行审查。很多时候,我对文体是不够敏感的,各种文体特征并不清晰。
干国祥:定文体,就是决定我们用那种框架去“看”。
曹晓丽:学会“看”是内功。《德语诗学》就在起教会看的作用。但是还是看不懂。
干国祥:《逍遥游》是诗歌,是神话,是论文,是象征,是对话,是寓言……分析时必然得有所选择,每一种选择必定有所见,有所不见。但终归,某些框架要远远高过其它的框架。
曹晓丽:《逍遥游》为什么是论文呢?就是因为在论证庄子的观点?
干国祥:对,它是严谨的论文,无非就是不是用现代人的写作程式。
张建文:《逍遥游》用寓言的方式通过与潜在的论争者对话,从而论证自己的观点。
干国祥:必须牢记的是:古人和现代创作者是不按文体写作的,他们或者在文体之前,或者在文体之外。
文体是语文教师们的创造,用来对文章“格物致知”。
但文体图式总是既有效又有限的。
绝大多数优秀文本是超越文体,不接受文体安排的。
运城王欢:文成体破。
天水郭治锋:语文教学领域,包括教学大纲、课程标准,这些年不仅主张淡化语法,也主张淡化文体。
干国祥:淡化文体其实不妥,淡化文体就走入糊涂账。
曹晓丽:我们不必直接给学生讲述文体知识。但在教学中,应该考虑到文章的本质。
如果某些框架是远远高过其他框架的,那就应该是我们在教学中应该考虑的。
干国祥:对。需要的是重新理解文体在认识和理解上的意义与价值,而不是考察毫无价值的僵死的文体知识。
运城王欢:@干国祥 从创作角度来说,很难严格只用一种文体。如司马迁《史记》,前人就质疑,夜半私语,谁人听来?谁人见来?其实马迁用的小说笔法。
干国祥:对。
张建文:要有文体意识,文体是一种认知框架;但又不能固化,要使用文体知识和文本展开对话,向文本提问。
运城王欢:从读者角度关注文体又是另一回事。《管锥编·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有专章论述。
干国祥:对于文体,我想说的是四个字:“过河拆桥。”文体即是拿渡河的桥。
运城王欢:那我也应四个字,到岸舍筏。筏者所以在岸,到岸舍筏;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读者不能不小心在意文体,拘泥文体又不太好了。
郭治锋:优秀作家的好文章是不在乎文体的,但学生初学,还是要有文体知识的。并且,小说永远是小说,诗歌永远不同于剧本。一般实用类文章,记叙、议论、抒情往往是混用的,文章属于那种体裁,有时不好划分。
曹晓丽:郭老师又提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我们对于文体概念的理解,怎么去和学生对话。因为对话不止发生在这里,也时刻发生在我们的课堂。
干国祥:我本人比较喜欢利用文体来教学对文本进行理解。
曹晓丽:干老师能否举几个例子呢?
干国祥:从一开始判《斑羚飞渡》为寓言体,《丑小鸭》有象征(接近神话的童话),后面更是越来越有意识。所以《礼物》必讲短篇叙事技巧,《生辰纲》必讲矛盾冲突中的人物命运……没有文体,就不好下水,不好过河。但最终,主题与母题,会成为更高的话题。这就是“过河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