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二第一学期第一节课,一位陌生男人站在讲台上,背着偌大的黑色背包,胡子拉扎,头发油光发亮竖立在脑袋上,身材高壮、一身肥膘,肥大的T恤旧得没有了弹性,被一身膘撑得圆鼓鼓。长相凶巴巴的,像是东北来的二流子。
身材矮小的班主任站在一旁,热情洋溢地说:“同学们,咱们又多了一位新同学……”
什么?这位大叔是我们的新同学?
全班人瞪着大眼睛,惊讶了两秒钟再齐声鼓掌,以示欢迎。
“请新同学做自我介绍,让同学们也了解了解你。”
“我叫洪伟。”说得面无表情,不苟言笑,有不怒自威的凶煞。
全班再次安静了两秒钟,班主任热情洋溢地渲染着气氛,他的介绍却只有四个字:我叫洪伟。
身材高壮的他被安排坐在左后角落的位置。我是不属于老师眼中的乖学生,上课调皮得很,和一群调皮的学生也坐在左后角,他的前面。
他是个高冷的人,凶煞中带有几分不屑。两个星期了没见过他说一句话,上课下课一直拿着笔写写画画,吃饭时间独自一人走了,不见踪影。没人知道他写什么,没人在食堂见过他,连厕所也很少去。他瞬间成了同学眼中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
这么神秘的人坐在我后面我是忍不住沉默的:“恩…… 同学,你每天在写什么?”
“作业。”
我独自嘀咕到:“有那么多作业要写吗?”
我问:你每天在哪儿吃饭?在食堂从没看到过你。
他说:外面。
我问:你怎么每天不说话?
他沉默。
我欺负他:位置后退点好吗?不要挨到我椅子,这是三八线。
他沉默,后退了一大截。
我问他:我带了很多零食,你吃吗?
他摇头。
我把一大包零食塞到他胸前,不容置疑的说:吃了它。
他乖乖的吃了。
我问:好吃吗?
他答:好吃。
老实的沉默人。
神秘人总是引人注目的,不只我一个人问他诸如此类的问题,可以摇头或点头的回应他从不说话,可以一个字说清的,他从不说第二个字。不久后同学们还发现他是个可以使唤的人。
“那个,洪伟,你倒一下垃圾。”
他沉默着,不说话时的表情带着几分凶煞,像社会中的刀疤子脸,同学怔怔的看着他。当然,他不会反抗,一个人倒了垃圾。
“洪伟,你搬一桶水上来。”
他二话不说,搬了两桶水上来。
“洪伟,垃圾放你这儿一下。”
下课后他乖乖的替人丢了垃圾。
有人觉得他是个可以使唤的老实人,凶煞的面孔是他的伪装,每天对他各种使唤。有人觉得他讲义气,够哥们,一口一声兄弟喊他喝酒去,他沉默着摇头,不去,表现的足够高冷。
“呵,给你面子你不要,够高冷的哈,你拽个屁啊!”
他依旧不动声色,脸眼皮子都懒得抬,对方却不敢拿他怎样。看来长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而我始终觉得他就是童话故事里那些充满力量的神秘主角。那种神秘感让大脑产生了黑洞,各种胡思乱想。叛逆少年闯荡社会,经过天涯海角的流浪,终于回过头来要好好读书;经过家庭财产、身世纠纷,爱情不顺的种种折磨,他最终离家出走,来到这所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也有可能他和我们不是同龄人,是新闻中经常提到的中年人参加高考……反正我要探个究竟。
我并不向其他人厌恶他,并不觉得他像个异类。他越是不屑一顾,越是形单影只,我越是更加关注他,和他找各种话题聊天。
我问:“新学校怎样?”
“还好。”
“别什么都还好,他们都那么欺负你,白长了这副面孔。”继续拍着胸膛说:“以后姐罩着你!”
“你以后就叫抑郁症吧!抑郁症,这个名字好,突显了你的性格,叫外号比叫名字亲热多了。”
他看着我脸上堆满了笑,什么也没说。
“洪伟,麻烦你帮我倒一下垃圾。”诸如此类的“帮忙”没过几天同学们似乎都使唤习惯了,没有一开始的不安,如此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干什么呢?欺负习惯了是吧!”我一边拍桌子一边豪气万丈的说:“我们家抑郁症怎是容得了你欺负的?”曾站在椅子上傻宝似的对全班人喊到:“从今天开始不能欺负我们家抑郁症了,不然老娘弄死你们一个个。”现在想来,那时候都高中了,怎么还跟个没发育的小坏人一样。
抑郁症趴在桌上,用手偷偷摇着我的衣角,我扭了扭身子,不耐烦的说到:“哎呀!抑郁症,你别扯我裤子。”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好尴尬啊!
“智障。”这是抑郁症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我弱弱的问他:“你以前的学校有过这样的智障吗?”我曾不止一次旁敲侧击提起以前的生活。他却闭口不提,点头或摇头着忽略。
高二时的考试也不少,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单让不少人惊讶,抑郁症考了年级第一,这个闷头闷脑,长相凶恶的“男子”考了年级第一,他再次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我的抑郁症啊!你咋这么厉害,你每天写写画画,草稿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都是在写作业吗?”
他点点头。
他依旧每天不说话,依旧是个迷,依旧百依百顺听别人的话,最多的交流时候是他告诉我解题。抑郁症傻头傻脑的点着满篇的数字说:“这个先这样,再这样,那个放到这里来,这个先这样在那样……”
“等等,我给你说糊了。”
他急得张牙舞爪,满口的就是这个那个……
“停,算了你详细的写出来好吗?”
从此,问他什么他二话不说,一道解答题数字加文字,详细、清楚的递过来,多亏了抑郁症,我数学成绩进步不少。
就像缘分是注定的一样。每两个星期换一次座位,和很多同学的座位分开或聚拢,抑郁症却始终被安排在我后面。他虽话不多,时间久了便有了默契。就像很久未见的亲密朋友,再遇之时依旧甜蜜。
很多次旁敲侧击的提起以前的生活对他没有一点效果,除了点头或摇头,不再说什么。
“喂,抑郁症,在我们班我是你的好朋友吗?”
“是的。”
“那你就不肯跟我分享一丢丢你以前的生活吗?”
“现在说?不行。”
我与抑郁症的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会整天粘在一起结伴同行,不会相邀一起吃饭、看电影,周末不会联系,但似乎有某种共鸣,有着经久不息的默契,处处都默默关照着对方,淡如水、酣如酒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高二的整个寒暑假抑郁症都是消失的状态,通常是给他发一句QQ消息,一个星期之后会几个字,无从知道他在干嘛。
高三的大多数时间整个班都是安静的。他说话的时候却比上学期多,动不动就用笔头戳我的背,干涸的眼眸直呆呆的望着我,好似与那满脸的胡渣、经历过岁月的薄薄宽宽的衣服一起苍老,满脸倾城的说:“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解数学题?毕业之后你会和我联系吗?……”
“嗯……傻蛋,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说的话变多了,现在离毕业还远着。”
多数时候,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不经意之间的变化,或者深邃的眼神,都将意味着蓄谋已久的、不可逆转的事情要发生。他真的走了,没有任何前奏,突然有一天他的座位空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退学了,今天放学后在操场见,还没有跟你分享我的故事。”那天下午他给我发来QQ。
他胸前抱着一把吉他,背上依旧背着偌大的包,黑色背包上白色的英文字母掉的模糊不清。明明是两个同班同学坐在被夕阳染黄的操场上,看上去却像是一老一少。
“我从小时候讲起,别插话,听我说。”
(二)
我的家是在贫瘠的小山村里,从小便被父母带到城市里生活,随着他们的工作辗转于各个城市。三年级之前,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回到过农村里的家,只是听父母口中提到过我是长子,家中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和奶奶。在我看来,他们只存在于电话筒里和父母口中。
三年级那年在我印象里是第一次回农村的家,从小在高楼大厦、钢筋水泥的间隙中长大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语文课本里描述的大自然是多么美好。农村里的孩子是幸福的,捉虾、游泳、掏鸟窝……
可是那群孩子是如此羡慕我,坐成一个圈听我讲城里的故事,仰着头,眼睛眨巴眨巴的,想象着我描述中的城市,他们不知道城市的灯红酒绿、喧嚣浮华远不如这片贫瘠的土地亲热。那年我跟爸爸说不想回城市了,爸爸一脚踹过来,粗声粗气地说:你个没出息的,你是长子,你弟弟妹妹想去都去不成。”农村就怎么等于没出息了。
小学的时候辗转到很多城市,换过很多次学校,从那次之后就没有交到特别好的朋友。又一年和同桌分开时两人哭的稀里哗啦,拿一张小纸条互相记录小一座城市的家庭地址,父母的电话号码。那时候还小,不懂得分开是注定的,一张小纸条怎玩的过命运?
对于小孩子来说,多数时候,玩到两年到三年的朋友是友谊很好的时候,而父母也正是两三年搬一次家。从小便深知他们只是过客,不交也罢。
每一次的所住地是在高楼大厦的最低端,像半个地下室,在几十平方米的潮湿黑暗的小屋里生活。公共厕所,一张床、两张桌子、墙上的钉子挂着一年四季的衣服。在这样小屋里生活的不止我们一家,有七十多岁满头白发靠乞讨为生的爷爷,大多数是五十岁左右农村来的干苦力的老实人。
在这个高楼的最低端,很多个晚上都可以听到低声的抽泣、摔酒瓶、对电话筒高声咆哮的声音,第二天每个人依旧如往常一样生活。每个人都有故事。
在我的印象中三个人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拖着一身汗臭味的身子回家,偶尔抱怨几句今天的不爽之事,无人接话,一片沉寂,这时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老鼠、蟑螂活动的声音。三个人横睡在一张床上。关灯,无边无际的黑暗,父母在黑暗中抱怨各种不公平,谈东家扯西家,最后长叹一口气,沉沉的睡去。
六十瓦昏黄的白织灯照亮着潮湿的小屋、望不到顶的高楼大厦、换了一次又一次的陌生学校,静水漫流,这是我全部的童年记忆。
青春期却不是那么安静可以过完的。农民出生,一生老实巴交的父母只懂得勤勤恳恳的做事,烈阳高照下汗流浃背换来的微薄收入只够挣扎着在城市生活。父母觉得骂一骂、打一打就听话的孩子现在变了。初中时染上网瘾,不睡觉、逃课就为了上网,觉得虚拟世界是如此精彩。后来没钱上网,养小弟收保护费、打架,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小子。那时候有两个对立派我和我的那群小弟是专门收保护费,而富二代是常来惹事的。
“哎哟!都成大哥了,还养着一群小弟呢!你不知道人心是会收买的吗?”富二代扇动着一叠百元大钞。
“啪”的一声,我打到了富二代的手,百元大钞洋洋洒洒落满一地,全班人齐刷刷的望过来,富二代双眼冒火,狠狠的说:“今天放学后,**地不见不散,多喊几个人来。”
在一座高楼与另一座高楼的间隙间,两队人对立站着,杀气腾腾,阳光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像极了电影里的打斗场合。无需多言,直接开打,两队人没有凶器,单手相搏,却听到了惨痛的一声长嘶:“啊…… 我的腿。”
不过都是一群稚气未脱的青少年,乱了阵脚,有人跑走,有人拨打120。
富二代的腿被打折了。我和父亲去了医院,准确来说我是被父亲踹到医院的。富二代的父亲夹着公文包、腆着大肚子、站的笔直,对点头哈腰的父亲不紧不慢的说:“你儿子这回的风头可出大了啊!……”语气和蔼,大度的很,却句句带刺。旁边站着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翘着一根手指头指着富二代,尖声尖气的说:“你看看我儿子,看看我儿子,都成什么样了,从小我们就没打过他,被你儿子打成这样,陪我儿子一条腿……”
“谁是你儿子?看不得你这样。”富二代恶声恶语的对女人说。
父亲却一直低头驼着背,畏畏缩缩的点头哈腰。富二代的父母带着有钱人特有的盛气凌人,俯视着这一切,有多心疼富二代却看不出来。
我的拳头早已握成一团,最终没有忍住,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富二代的父亲,所有人都被这一拳惊呆了。“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皮。”父亲打破了沉默,一边跺脚一边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踹了一顿。
我从小是被父亲打大的,没有鸡毛掸子、竹棍什么的,直接用脚踹,深受“不打不成才”的影响。
富二代却来了兴致,激动的拍着床单对我说:“你那一拳打的太棒了!打的太好了!我以后拜你为老大。”要不是腿上有伤他早就跳起来了。
富二代也是个不幸的人,他的土豪父亲抛弃了他的母亲,后来找了很多个老婆。富二代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后来我和富二代以兄弟相称,混迹于街头。
父母的收入本微薄奋斗几十年并没有积蓄,几千块钱的医药费花的父母在家唉声叹气了好几天。
“现在打没了几千块钱心里舒服了?”
“就这样混下去,哪天被人打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
“长大了!管不住了!”
无人接话,整个屋子都沉默了,连续沉默了几天。
(三)
我和富二代以兄弟相称是在不久后,富二代一口一个大哥,喊得全班人惊奇的望向我两。吉他就是富二代教我的。他什么乐器都会,小时候学过。他知道我没钱,会陪我在大街上卖唱,他也像你一样,拍着胸膛铁铁的说:“你要是没钱就找我,关于钱的事我都可以解决。”
那时候富二代还不是很坏,做过最坏的事不过是收保护费、打群架,不曾想过后来会真正成为一个坏人。
那个周末富二代约我出去,他说他结实了一帮大哥。他们满身印着纹身,和香港电影里的黑帮差不多。但是后来我看见他们打人,把人打得血肉模糊、半生不死,看着让人发抖。看见他们吸毒,其中一人递过来一包白色粉末。我把它紧紧握在手中,握的手心发汗,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一刻我想起了父母,我没有吸。但是我看着富二代吸了毒,我没有阻止,我自私了一回。我怕一旦阻止会被打的很惨,可能会被逼着吸毒。那一次的自私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我虽然不是好学生,但不是个坏人。富二代和他们混的越来越熟,我编各种理由不去他们那儿,但我却阻止不了富二代。
初三时富二代退了学,他把吉他留给了我,我告诉他我还要读书,认真的读。他走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给他发的QQ从来没有回过我。我开始焦虑、失眠,想象着各种场景,却不敢跟任何人说,躺在床上,无边的黑暗裹挟着你,无法逃脱,走到哪儿都是黑暗。
不可否认我当时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学生,但当我看到社会上的打架、吸毒时,我的心是颤抖的,看到同伴沦落其中时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祈祷他是个好人,生活得很好。种因得果,我不怕哪一天的恶果,只怕他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初中毕业,我所得到的不过是后悔不安和一把吉他,幸运的是父母因工作又搬去另一座城市,就像逃离往昔的一切逃离了那座城。
本以为可以从头再来,暑假期间把很多初中落下的重拾了一遍。同样是那个沉寂的夜晚,白织灯换成了节能灯,家不再是苍黄、阴暗的色调。“你长大了,长得这样壮实,也不喜欢读书,出来打工挣钱,初中叫你读书,你天天泡网吧,再读下去也是白读,出来好好干活……”长这么大父亲从来没有一连串给我说过这么长的话。整个屋子又沉默了。
“孩子想要读书就让他读。”沉默了半分钟母亲说。
“他这是读书的样子,泡网吧、打架,那是浪费钱。”
“爸,新学校马上会有开学考试,如果我考到班级前十,就让我去。”
妈妈马上答到:“好,考进前十就说明咱儿子有天赋。”
考到前十名应该是没问题的,暑假父母不在家时我除了做兼职,还把初中的知识、题目给啃了一遍。
当我拿着第五名的成绩单给父母时,他又皱起了眉头,沉默半饷,这种沉默搅得人心神不灵,终于说话了,带着满身汗酸味,几分颓败,几分无力:“儿啊!可以供你上高中,但供不起你上大学,你还有很多弟弟妹妹。”母亲背对着我收拾碗筷,整个屋子又陷入沉默,漱口、洗澡、关灯,没人说话,无尽的黑暗侵袭而来。
开学那一天,爸爸不在家,妈妈塞给我一沓钱:“去吧!去吧!报名去,好好读书,别怪你爸,他也是为了整个家考虑,先读完高中再管其他事。”那一沓钱握在手心里握的发烫。
有些人总会因某件事在一瞬间长大,我就是在那瞬间,那沓钱把我烫着了,醒了。
故事快讲完了,高二时我转到比较好的现在的学校,我和爸提着一篮子土鸡蛋和两只肥硕的土鸡来到这所学校,找到校长,我把我的成绩单、考试试卷、各种奖状、竞赛名单摆满一整桌。土鸡蛋和两只鸡校长没收,但我进入了这所学校,校长说:“我是特例。”
我进入到了我们班,认识了你。故事讲完了。
(四)
我们两都沉默了,他整张脸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满脸胡渣,眼睛出神的望着某个角落。
“现在不是很好吗?你爸爸后来也让你读书了,你看你现在都读高三了。”
“我的故事只是农民工子弟中最平凡、最普通的,我也是他们中最幸运的。”
“我爸爸始终都是希望我能好好读书,成为有出息的人。高一那年,有一天爸爸开始关心我的学习:‘儿子,说说你现在的成绩。’
“ ‘上次考试班上第二名。’
“父亲吼道:‘你们学校成绩都不行,读什么书,去年高考上二本的还没有十八人。’那一刻我的手颤抖了一下,父亲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不会又不要我读书了吧。
“ ‘爸,只要你让我读,三年后我一定会考上。’
“父亲望了我半分钟,粗声粗气的说:‘花了那么多钱让你读书,你要是不好好读,等着老子一脚踹死你。’
“但是我和他一起出去,他指着我对别人说:‘我儿子,读书成绩特别好,脑瓜子聪明,家里还出了个读书人。’笑得皱纹堆得满脸都是,黝黑的脸上一排黄牙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笑得这样难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老。
“高二时我转到了现在这所优秀学生扎堆的学校,第一次考试考了年级第一,他第一次接到老师主动打来报喜的电话,激动的只会在电话中说:‘好,好,好好好……’
“ ‘儿子,好好读书,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一直读下去,知道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喝酒去了,今天庆祝庆祝,别告诉你妈。’
“也许这就是变老的先兆吧!父亲以前喝酒从不畏惧母亲,也从不会管我的学习,无论好坏。
“后来父亲和几个朋友南下经商,他挣了一大笔钱,母亲也去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他是一夜暴富,我也要随他一起经商,不读了,读书出来之后也还是要和父亲一起经商。”
我呆呆地看着抑郁症,他不是这样的:“不,你成绩这么好,家里突然有钱了,你爸怎么可能不要你读书,你说的根本就是假的,一个农民工怎么可能经商,你以为所有人都会一夜暴富。你去经商,你疯了。”我吼了起来,边吼边哭。
“我给你弹一首吉他。”
“不要。”我生气地说。他的手伸了过来,摸着我的头,像个大人一样。如此粗糙的大手该经历了多少风雨。
“你明天来读书好吗?”
“不会的,我会过得很好。”
第二天的课堂里他终究没有出现。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随父母经商去,那该有多好,但是我分明从班主任那里听到了不同的答案。
班主任让我去办公室,正纳闷是哪次考试没考好或超长发挥吗?她问我:“你和洪伟有联系吗?洪伟的状态好不好……”
我怔怔的站着不动:“抑郁症是怎么了?”
抑郁症的父亲很久以前就检查出患有血癌,一直没有告诉抑郁症,自从得病之后他就关注儿子的学习,经常给老师打电话。他没有接受治疗,他把更多的钱留给了儿子,他明白治疗也是徒劳。原来抑郁症以为的父亲老了,却是患病。班主任说:“我留不住她,他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光他母亲一个人干活。”
(五)
“我到了深圳,这边很好,我在我爸和其他合伙人的公司上班。”QQ上弹出来他的一条信息。
几滴泪落在手机上,抑郁症你知道吗?你编的谎言是有多假。我回到:“嗯,好,既然有钱就多买点好东西,照顾好自己。”抑郁症,你现在还在这座城市吗?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过得好吗?我不敢问你。一定要好好的,一直相信不会有一辈子都不幸的人。你已经经历完了不幸,剩下的全都是好运。
他回到:开玩笑!我也算是个富二代了。
我回到:等你挣更多的钱回来。万一有一天,我是说万一,万一有一天你公司破产了,或没钱了你也要回来,等着你,还有我呢!
他回到:别说傻话,我好着呢!给你发一首曲子,我弹的吉他。
听着他的吉他,走在路上,泪水湿了衣襟,夜已深,在城市高楼大厦的最低部,靠近泥土的地方,从一扇扇窗子里发出的微弱灯光安静的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