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茴香姐眼圈和鼻头红红的,眼眶里泪水涌上来,落下去,涌上来,再落下去。
“你不知道,他爸爸和那个女的把孩子都生了。”
“他一周最多给东东打一个电话,但给那边那个小孩儿,一天就是三四个电话。”
“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快四岁了。”
“我一直为了这个家节省,和东东去麦当劳,都只给东东点一份。”
“他却买了几套房子,放在那个女人那让她每月去收租。”
“他让我把工作辞了,来北京陪孩子读书,说到这给我找个工作。等到这了,说年纪太大不好找,一个月给我五千块钱当生活费。”
“那个人哪里是小三呢?是老三儿啊!为了留住他,46岁给他生的孩子,今年50,比我大5岁,比他爸爸大3岁。”
“有一次我爆发了,把他的脸挠破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喊,这么点儿个事儿,至于吗?”
平日里善于烹调胡萝卜缨、地瓜叶、花菜叶的茴香姐,巧笑倩兮每天呼朋引伴去溜猫。神采飞扬地讲故事,一直讲,一个动作可以像巴尔扎克描写高里奥那样细致入微,完全沉浸在其中,无论直视前方还是和你对视,都没有要听你的回应的意思。
“东东一直只靠我的工资养,我让他拿钱回来,他说,你别管了,我拿着钱可以钱生钱,放你那就贬值了。”
“钱确实可以生钱,还生出来个孩子。”
今年才45岁,弹得一手好钢琴,教了快20年声乐的茴香姐,眼睑末尾垂下来,头发也要定时去染,不然就是层层叠叠的白。
你能想象吗?受了重伤的人,用超乎寻常的快乐,去捂伤口,因为用纱布的话,就太明显了。
2.
一次在电梯口,又接到了铃铛的电话,我不太情愿地接,因为她打得有点频繁。我说的频繁是相对于我们的话题量来衡量的,没什么可说的,还要经常打电话的话,就显得频繁了。
她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来,但音调和音量都比平时高。
“我好了!”
“啊?”
“这段时间几乎每周都要去咨询,做心理咨询。今天聊着聊着,忽然神清气爽,压在脑子上和肺叶上的大石头一下子就没了!真的!好开心!”
我把头发拢到后面,顿了一下,意识到:她大概还没好。
至少不像她描述的那样好。
就像一个人真的受到惊吓的时候,是不会立即大喊的,那一瞬间,Ta会先愣住。
喊,是喊给别人听的,是为了求得关注和安慰的。
一个真的感到满心欢喜和愉悦的人,Ta的肌肉会先舒缓下来,而不是当即让别人知道Ta是快乐的。
后来,仍然会接到她的电话,常常聊到一半,没有任何结束语,她就挂掉了。
她也喜欢发QQ视频,有一次我想问问她的近况,QQ上写好信息发送过去,对话框显示需要验证才能添加好友。
过了两天,又收到她的QQ视频邀请。
后来发现微信也需要验证,再后来又收到她的微信语音邀请。
是的,她没好。
并没好。
高二时,她的眼神变得冷峻,身体迅速鼓胀起来,以前比例及其匀称的长腿,变得像文艺复兴时期西方油画里的腿。
高二的末尾,她离开了。
大学毕业后那段时间她常说,药很管用,又买了新衣服,每天都很努力备考会计师考试,感觉很充实。
其实我更希望能用稀松平常的语气抱怨连着两天都在下雨,不那么夸张地说衣服漂亮,能不那么突然地挂掉电话。
那样的话,她大概就真的好了。
3.
和酸菜有将近一年没联系。
去年年初一个机会把闺蜜介绍给他,两个人相谈甚欢,他抖机灵,透文艺,仿佛自带撩妹技能,真的撩动闺蜜的心弦了。
三个月过去,他说回家的时候妈妈带他算了个命,说他三十岁之前结婚会影响事业发展,不想耽误姑娘家,自那之后就没联系对方了。
那之后他消失了半年。
我想,他应该是在忙事业。
有一天正上课,手机一震,我瞟了一眼屏幕,愣住了。
他说:我好了。
“这半年,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不想上班,不想打球,谁也不想联系。”
我想起在知乎看到的:抑郁的反面不是快乐,而是活力。
抑郁的时候,那种没力气睁眼,没力气呼吸,没力气走路,甚至没力气思考的状态,简直生不如死。
“现在好了,我感觉精力充沛得很,比以前多了一百倍的力气!”
在北京见到他,他抓起像永和豆浆装豆浆的那么大的杯子,两下子就把一整杯热牛奶全喝了。
过了一会儿,抓起我的半杯茶,又是一饮而尽。
他发给我他写的长篇“回忆录+康复指南+感谢信”,几分钟后在好几个微信群里也出现了同样的内容。
他要告诉所有人,他好了。
我输了删,删了输,输了又删,后来只回了一句:敬往事一杯酒。
半个月过去,他发了一张拼图,里面有穿着火红的篮球服拿着锦旗的照片,是第一名。
那张照片红得晃眼,运动场的黄色灯光照到锦旗的黄丝边和他泛黄的皮肤,那色调浓重地让人晕厥。
振奋的气息背后,有一点凉,也好像有一点咸。
我在微信回:酸菜,去年也是第一名吧?
没有回复。
半个多月了,一直没有回复。
酸菜,希望能收到你的回复。
希望你回的不是“我好了。”
而是“我好烦。”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自由的狍子(ID:freepaozi),转载请私信联系白名单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