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从参加完那“领导力”培训营，李叶茴但凡有点新想法，总要换着法地质问自己，生怕无意间成了别人的傀儡。

不但问自己，她还骚扰别人。比如在实验室得过且过的袁野。李叶茴早看出他厌倦了这朝九晚五，只是一直说服自己安分守己。

她向无辜的男友展开“为什么”攻势。

“为什么做科研？”、“造福人类？你不是也说了想赚大钱？”、“你别不耐烦。我说真的，你的两个诉求根本上就是冲突的。你让我从源头找自己、排除掉多余选项，你为什么不身体力行？”

袁野正在实验室忙得不亦乐乎，李叶茴总也耐不住性子地喋喋不休。

“我知道你觉得我像你妈，可是我是为你好！”，李叶茴来了劲，抢过来袁野手中的烧杯。

袁野无可奈何，只得好好回答：“我妈可不这样...你别乱动，这里面的东西粘着点就死人。”

他们开始翻来覆去地讨论那些说烂了的话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袁野的关键问题是：想改变世界，却不愿忍受科学家可能承受的孤独和清贫。念着荣华富贵，却又不想被铜臭腐蚀。

完美的行当可遇不可求。李叶茴劝他认清现实：“你至少当前阶段舍弃一个，好吗？”

“你不就是逼着我辞职吗？”

“没有，”李叶茴抖着腿，一幅实验室女主人的模样：“这是你的人生，我就是提个醒，怕你后悔。”

袁野很快举起小白旗。辞职的念头骚扰他许久，只是辞职后呢？不去实验室又能去哪里？又想去哪里？

想进企业？实验室的工作经验让他难以在事业单位崭露头角。而入世其实随时可以，但要是沾了铜臭味再回到实验室，就是不可能的事了。那个给年少的他带来无穷期待的科研梦就要彻底了。

袁野需要一个推手。

李叶茴一鼓作气：“你知道这是不是你的归宿。既然早晚都要离开，就少承受点‘沉默成本‘吧。”

袁野看女友现在板起脸训人的模样和自己一模一样，捧腹大笑：“我明白了！你说得对。来，正巧你在，有东西给你看。”

袁野摘了白手套，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往桌子上一摔，旁边烧瓶里分层的液体被振得差点又混为一体

袁野打开电脑：“你看，我早在就想辞职了，就是没想好怎么填这信。”

李叶茴看着那起草好的辞职信，目瞪口呆。上面还有一个待定空白：我辞职后将去...

“怎么填辞职理由好？我可不想跟老板说我没找到下家就辞职。”

李叶茴帮他拍板：“...你就说去追梦了吧，反正你还不清楚接下来怎么办。”

袁野连连摆手：“正经点。那么大人了，什么梦不梦的...”

“这不丢人！”，李叶茴苦口婆心：“小时候有梦，长大后追梦，天经地义。老年人才没梦想呢。你老板经历过二十几岁，明白你的心境。更何况，你占着一个不合适自己的位置，就在挤走一个真心爱这事业的年轻人。不觉得自己特邪恶吗？”

李叶茴把这歪理邪说讲得头头是道，袁野听得激情澎湃。为了下一个接替者的幸福，他没有不离开的理由。袁野竟照李叶茴的意思完善了自己的辞职信，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发送。

多亏了李叶茴，这世上又多了个无业游民。

李叶茴思来想去，自己大学最靠谱的事就是“救活了那志愿者团队”。或许她是个市场营销潜力股。抱着这想法，她找袁野求教。对方一边四处忙着投着简历，一边继续处理那些实验室数据。按照合同， 辞职后他三个月后才可离职。

袁野赞同李叶茴的想法，并鼓励她开始有方向地修改简历，投放也要先看准。

“可是...我没什么市场营销的背景。”，李叶茴犯了愁。

袁野跟她讲述他眼中的真实世界：这个世界上很多职能工作经验大于学历。市场营销、供应链、人力资源等都是如此。李叶茴的工科生背景意味着不错的数理能力，这也会给她赢来不少筹码。

“还有，你社团经历做得不错、创业时也挑灯夜战地写过商业策划方案...虽不专业，但多少展示了你的热情，和自己曾经的行动。”

袁野接着出谋划策：“其实职场上，应聘者也怕那些开口闭口不离梦想的人。他们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所说的‘梦想职位’是在做什么。但是你尝试过，做得也不错，就不是空口说白话了。”

李叶茴突然有了底气，便开始了大海捞针般的搜寻。找了几十个各式各样和“市场营销”相关的工作岗位，也按照袁野建议那样仔细研究公司背景，为每一份岗位定制了简历。

跑步、 学业、那总也做不顺畅的毕业设计，和这找工作的大项目忙得李叶茴焦头烂额。

每次课堂小考成了她生活中的激素针，逼着她开拓未来的同时，紧急应付当前的燃眉之急。一场考试，又一场考试，就这样追着一项项任务，不知不觉半个学期没了。

然而，这找工作花的大力气却只一个面试机会，来自一个互联网跑步创业公司。

王小红得知后表示不满。倒不是因为创业公司普遍工资低，而是跑步产业对她来说是娱乐业，李叶茴按计划应成为科学家的。

其实，李叶茴也想为世界做更严肃的奉献，但她也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马拉松周期”指的是当人均GDP超过5000美元之后，一个国家的一线城市将通过大力举办“马拉松赛事”，进入全民路跑的体育消费黄金周期。这一个在欧美三四十年前曾经普遍发生过的“马拉松赛事现象”，近一两年正成为中国的主流时尚，在未来三五年内即将出现“赛事井喷期”。

然而，当前中国的运动互联网公司已然被KEPP、悦跑圈和咕咚占据，因此打入中国市场难度重重。可是中国步欧美后尘，东南亚步中国后尘啊！百年前欧美工业革命，三十年前的中国也开始用机器自我武装，而近十年的东南亚也正式加入游戏。那么未来有一天，当马拉松周期出现在东南亚，这公司的早起加入者的价值岂不是也水涨船高。

再加之创业公司员工身兼多职，成长快，社交圈广，对于自己未来的创业梦有百利无一害。再加之和自己的越野梦不谋而合，让人不得不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最佳结局！

李叶茴完成自圆其说，开始难以自抑地激动。她在领英上把公司现有员工的个人信息翻了个底朝天，也被女老板身上的多层光环山得睁不开眼，打定心思要拜她做师傅。

面试那天，李叶茴穿着打皱的正装、化着不娴熟的妆，心情忐忑地进入了那家公司：好久没穿正装了，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前打辩论的时候。

公司里的角角落落都朝气蓬勃：年轻的职员、年轻的工作服、年轻的办公室装饰。和一年前在药厂实习的氛围决然不同。在那里，人生只有服从。而这里，人人都在主宰。

面试官叫斯兰，一个来新加坡十余年的广州女孩，毕业于南洋理工大学的市场营销专业。她不高、只到李叶茴的眉眼，留着齐耳短发，一言一行十分俏皮。

面试是中文进行的，大体内容就是：对于市场营销的看法、为什么工科生要来做营销、对公司的后续发展有什么想法...

李叶茴心中的营销就是帮产品找到正确的用户，并让用户明白这产品何其正确。

她对答如流，为了不让这环境太严肃，再时不时来两句俏皮话。好在创业公司没那么多规矩，所以李叶茴几次弄巧成拙对方也没介意。

当晚，李叶茴得到了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但对方对她这个工科生做市场的能力感到质疑，便出题考验。

题目是：请根据十二月份的新加坡渣打银行马拉松制定一款训练产品，保证用户粘度。

李叶茴过两天就考试，可是每每复习那复杂难懂的公式时，心思就插着小翅膀乱飞。飞啊飞，飞到两年前的马拉松赛上。那时，是什么让她如此痴迷、竟在体能远不达标的情况下屡破极限呢？

自我挣扎许久，李叶茴索性推开书本，专心考虑这个测试。

嗯，虽然是新产品，但是要和公司现有的“线上马拉松”业务保持一致。为了激励用户购买更多奖牌，可以将训练计划分级。每一级的任务完成后才能进入下一级。有了挑战、就有了成就感，人们也会产生“梦想”的错觉从而越陷越深...

就这样一路想着， 她思路如泉涌，写了慢慢十五页的策划案，还熬夜学习了APP软件，做了个虚拟应用、录制视屏、精心剪辑。凌晨四点半的新加坡悄然来临，这不是李叶茴第一次通宵达旦地干活我们，相反，进了这倒霉学校后，彻夜不眠的数量每学期翻倍。

努力没有白费，对方很快给了积极答复。就这样，李叶茴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正式面试，就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职位。

她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好好跑步、生活、做点不会让人恐慌的事情了。

制作马拉松训练计划的不眠之夜里，袁野发晚安时，李叶茴是秒回、中途起夜问候时，李叶茴也是秒回、早上睡了懒觉后发早安时，李叶茴依旧是秒回。他明白女友又在为那些小梦想拼命了。看到李叶茴的Offer，袁野不得不承认，她的汗水也震颤了他的心。

“李叶茴，我真开心。比看到我自己成功还开心。”，他紧紧地搂着她，汲取着这姑娘身上永无止境的能量，“其实我也有了些进展。”

袁野现在拿到两个Offers，一个是工厂的测试员，每周需要值夜班两次，工资等于实验室的两倍。另一个是做技术咨询，需要跟着团队到世界各地 -- 不过新加坡总部的话，大致都是周边的东南亚城市。工资呢当然有涨幅、还可以省掉住宿费，却和第一家比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李叶茴，你觉得我应该去哪一家呢？”，他不是随便问问。他把选择权给了女友。

李叶茴毫不犹豫地回复：“哪个更能帮助你成为更想要的人，就去哪里。”

“当然是第二个。可是那样的话，我们很快就要异地恋了。”

李叶茴依旧不以为然：“那就异地。”

“不会舍不得我吗？”

“我不能耽误你。”

“可是，”，袁野有些悲伤，“如果是吴松毅当初选择和你相隔两地，你也会这么决定吗？”

“傻子，我巴不得他走远点。不过，这是你的人生，你一定要自己做决定。如果今天面临选择的是我，我也会毅然决然地选择那个能让我更能成长的选项。”

“即便异地恋？”

“即便对方不理解、哭着喊着要分手，我也不会改变。”

“好。”，袁野瞬间释怀了，“谢谢你这么坦诚，我会多回来看你。”

他们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