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舞台搭好角已定,戏未演完莫卸妆。
春节过后,日子一如既往。晏如和文雍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里,能看得见对方,心里互相依靠陪伴,虽然淡如清水弱似微风,但彼此心里都能感觉到来自于对方生命辐射而来的那份暖意,温馨、宁静、幸福。
可惜无法这样长相守望。对于文雍而言,这种美好的状态其实就是另一个自己的痛苦煎熬。
老天也不会让他这般安稳的,我们都是它的玩偶,节目还没有演完,岂能让你就此卸妆。
生活中,有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事件,就能改变我们一生的方向轨迹。
那是一个星期天,晏如让文雍陪她到镇上去。他们象往常一样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下午两点左右,他们在一家酒店外面停下来,晏如说她要等一个人。文雍和她一起等。不多大一会儿时间,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轿车在他们身边停下来,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热情地和晏如打招呼:“你好,晏小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位是?男朋友吗?”
广式普通话说得比较费劲,看看文雍眼里有些疑问。晏如一笑略微迟疑一下说:“你好,李先生,我男朋友,没事出来随便转转。”
那位李先生爽朗一笑,先给文雍打声招呼,然后,似乎是征求晏如的意见说道:“哈哈,男朋友好帅,你好。晏小姐,我们一起到酒店去坐坐?好吗?”
晏如没有同意,当下就说:“不了,谢谢,我到你车上去吧,雍,你稍微等我一下,一会儿慢慢给你解释。”
说完,晏如就和那位李先生上了车,文雍是一头雾水满腹狐疑,也就只好在旁边等着,脑子里飞快地翻转着,但还是想不出这李先生和晏如究竟是怎么回事,唱的是哪一出。很快,他还没有想明白晏如就出来了,简单地说了几句业务上的客气套话,就和那李先生挥手道别。她的手里多了一包东西,报纸裹着,外面还套着个塑料袋,来到文雍面前说:“帮我拿一下,我衣服没有衣兜。”
这天她穿一套卡其色春季裙装,的确是没有衣兜,文雍接过东西放入夹克衫里面的衣兜里,脸色有些不自然,和晏如一起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都没有说话。还是晏如先开口说:“雍,你咋不问那是什么呢?”
文雍尴尬地一笑说:“如果你想让我知道自然会对我说。尽管我很想知道,但不知道该如何问。阿如,这是你的事,可以不用告诉我。”
晏如又抓住了文雍的手,神情稍稍有点怪异,笑的样子又有些妩媚,她说:“雍,我要告诉你的,刚才那位李先生,是一家纸箱包装厂的老板,去年全厂的纸箱有五千多万的单子,我分给他们三千多万的生意,他害怕我今年把单子给了别人,说好要感谢我的,千分之零点五。他今天来兑现承诺。”
文雍深深呼吸一下释怀的样子:“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们回去还是去银行,这东西揣在怀里浑身不自在。”
文雍口上说是明白了,实际上他心里又产生了更大的不明白,他困惑地和晏如走在一起,他以为自己是懂得晏如的,可今天的晏如又让他完全不懂,事出突然,也来不及深想。晏如回答说:“去银行吧,把它存起来,雍,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市井俗气。”
文雍虽然心不在焉,但还是立即否认道:“不,阿如,你别多心,人都要吃饭,哪里能够不食人间烟火。前面就是农行,你是哪家?”
晏如说:“就是这里。”……
这件事本来是晏如的私事,与文雍毫不相关,但它给文雍的心里所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这一夜,他又一次彻底地失眠了。在当时,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文雍辛苦工作一年也就差不多还剩下那么多钱,却被晏如波澜不惊轻描淡写地拿在手上存入了自己的户头。
一个看起来还有些娇弱单薄的女子,也有如此令人震惊的能量。晏如在他心里变得模糊、怪异而陌生,她还是她吗?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茫然、羡慕、甚至还有一些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嫉妒。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在某些方面被颠倒了,是不对的,可仔细想想又没有什么不对,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为什么不对。
晏如她好像是并没有伤着谁妨碍谁,但为什么就会那么肯定这事儿有些不好,或有些问题呢?可能还是失落和嫉妒在作怪吧,也许。
后来他好像是想明白了:任何一个岗位,除了劳动报酬之外,一切额外的收入都埋藏着疑问和隐患,不管是当时的亦或是未来的。值得一个社会和每一个人思索反省,那不是天经地义的。
但在那天夜里,文雍却什么都没有想明白,还弄得头晕脑胀,几乎通宵不眠。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稍微起来得晚了一点,破天荒地迟到了没有赶上做早操。这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事,但它却成了文雍大事件。
他刚走到做早操的广场,就那么幸运被二厂过来串门的三老板看到了,这位有着军人经历又有社团背景的老大,哪里见得有人在他面前懒洋无气拖拖沓沓的样子,令人郁闷的是文雍径直走到他面前了才反应过来是他这个雷神爷,想躲避都没有机会了。
如此懒散,这还了得。于是,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疾风暴雨似的教训呵斥,大概意思是:这厂里的第一把伞第一顶帐篷都是我亲手做的。我知道你,会画几张图,所以你就忘乎所以了,就如此嚣张,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告诉你,要做你就服从组织纪律,规规矩矩地做,不想做,就滚蛋。
这是文雍出门几年里受到的最为严厉的批评训斥,听起来好像批评得句句皆有道理,但实际上却有一些对文雍的误解。
首先文雍是个守规矩的人;其次他虽然受到关经理的器重,但他也并没有恃宠而骄,嚣张更是无从说起;其三是和晏如好是两相情愿的事,其实这也并不伤着谁的面子。为何听起来这个批评竟有那么多的怨气呢?对文雍来讲,这大庭广众之中,面子是掉在地上了,还被人踩了几脚,真是有些无地自容,就连旁边不远处的关经理也不知所措地盯着那位狮子一般的三老大。
文雍算被这一顿教训弄得懵了,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帐篷里的。文雍挨训是一个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稀罕新鲜的事情,很多人都来看他,晏如来过,还有杨茗,开发部的小兄弟们,还有写字楼的有些姑娘和女人们也来过,甚至关经理都来过他的绘图板前。但文雍完全不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安慰?劝解?好奇还是幸灾乐祸?但所有这些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已经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拿在手上的工作,看起来是在做,但实际上却没有用一点心思,平时里他还算热爱的这份工作,在那天像是突然就长满了荆棘芒刺,扎手扎眼又扎心。他很痛苦,但是看起来却又十分麻木。接下来一周的时间,他基本上都处在这种懵懂浑噩的状态。
在那个周五的早晨,文雍向关经理递交了辞呈。按公司规定,辞工是需要提前一个月打报告的。接下来的这一个月将是地狱一般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是煎熬,就算做的工作比平常多一倍也还是休想讨好,很少有人能熬到结算工资的时候不被扣钱的,周围所有人的工作失误都可以转弯抹角地赏赐给你一点责任,更别说自己犯错了。
文雍算起来比其他类似情况的同事们日子要好过得多,除了他的工作难得挑出毛病外,还有晏如对他的悉心照料。
周围的人们常说,工厂里的男女相好都是露水情缘,很短。天亮了就淡,干涸的时间也就快到了。
但是,聪慧能干的晏如却好像是对文雍动了真情,她尽一切努力去化解针对文雍不利的所有问题,护着他不受别人的误会和伤害。她的办事能力很强,情商智商都很高,公司上下对她都很倚重,有她挡着、周旋着,文雍的处境还不是十分糟糕。
但是,从文雍挨训斥到辞工,再到后面的日子,晏如的内心却是一天比一天不舍和伤感。从漫长的一生看来,她还算是青春年少。但从一个女子的生命历程来看,她已经老大不小了,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她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在爱情上她不愿将就,只随自己的心,做真实的自己。
在和文雍相恋相处的过程中,她越来越固执地认为,自己一生可能只会真正地爱上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柳文雍,只有他才会让自己去燃烧又去熄灭。她渴望能与文雍的生命合二为一相伴终老,也愿意站在不远处独自看着他幸福和伤悲。
而现在,他即将要远离自己,或许这一辈子再也相见无期。无法拥有也无法挽留,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点点地逝去,在某个时候他就会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里。
生命的底色骇然亮了出来,那是空洞和苍白,她的心里有多少期盼渴望就有多少无能为力,该用什么力量来让生命的光彩依旧、让生活继续?她一直一直都想找到一个神奇的办法把他留在自己的生命里,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对于文雍而言,选择现在就离去,有更大的隐痛和情非得已。自己在南方来闯荡已经三年多了,并没有多大的收获,家庭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债务虽然也还了一些,但好像债主还是那么多,粗略估算一下,要把这些债务还完差不多还要十年之久。这一生基本上也就交给债务了。
男人总有一种挺傻的英雄情结叫:一人做事一人当。文雍也有,他一直都在责备着自己,害了妻儿,也一直想找到好的办法让他们可以过上正常幸福的生活却总是不能做到。
他在这里偏安一隅,好死不如赖活地打发着岁月时光。可是这一次挨训让他又一次地醒来,他觉得不能再这样害人害己地过下去了,他要去彻底打破了生命里一切有形状的东西,让它崩塌到底,把它碾成粉末,让一切都重归为零:他要回去和馨雅离婚。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对于他自己或许真是解脱了,以烂为烂放逐自己。但对于馨雅,这是什么?苦苦守候的爱情和家,就这样化为乌有吗?你让她情何以堪?真是不知文雍他究竟是被骂醒了还是比原来更加糊涂。